王俊義散文中的美好與沉重

封延通

每一個讀過王老師散文的人，都會擁有一種愉悅，一份美好，那種對生命與萬物通透的理解與無邊的升華，讓所有人都會產生一種酣暢淋漓的飄揚，激蕩，甚至是洗禮后的快感。這種寫法上的技巧與哲學上的認知我今天就不說了，我只談一下，我個人對對他散文感知的切入點，或者說是基點，不知對錯與否，僅供大家參考：

在二十歲以前，我基本沒有寫過真正意義上的散文。詩歌嘗試過。散文也寫過，只是嚴格意義上的作文，老師說題目，自己寫，老師給打分，分高了說明作文好，分差了，說明文章不好。就在這樣的作文程序間，慢慢地喜歡上了文學。

初見王老師的散文，是在高二的時候，一個夜自習前十多分鐘，教導處主任李月亭忽然急匆匆地到教室把班長叫了出去，一會兒，班長又把我們三四位同學叫了出去，班長拿了一沓子格子紙交給我們一個任務，讓我們把它們復寫三份，明天上午交給他。我現在清楚地記得這件事，但卻已記不清班長的名字了，但文章作者的名字我卻記得：他就叫王俊義。什么文章我也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世紀的雕塑兒，也可能是淇河藍藍湛河，但那優美的詞匯，飄揚的美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那樣艱苦的歲月里，在吃不飽飯的記憶里，王老師的散文帶給我的是那樣一份美好。

在隨后的閱讀時間里，所有的文學應該都是傷痕累累的，對往事的追思都有一份痛苦的故事，都有一份饑餓的記憶，甚至是罪惡，所有的人都在靈魂深處用尖銳的筆尖戳翻了個遍，找到一點什么，算是對自己和時代有了一個交待，對某些人狠狠地踩上那么幾腳，讓自己痛苦的心靈得到一點慰藉。參加工作后一直到2008年以后，我寫詩歌以后，才真正對王老師的文章有了系統的研讀。說系統，其實也不系統，好多我都讀不懂。真的！《第七個是靈魂》出來后，我認真地看了，也認真地做了筆記和批點，但始終不能成文。為什么？當時我也不明白。但現在我明白了，有一個巨大的障礙樹立在我面前！一是認知障礙，那些美好，它們是真的嗎？那些被母親點亮的美好，那些村莊河流深夜的笑聲，那些土城與飛翔的羽毛， 那杯黃酒與鄉村的浪漫，那個駝背佝僂的祖母與柳樹的蛙鳴，是真的那么美嗎？二是思維慣性的認知，以前的閱讀告訴我，貧窮是罪惡的，鄉村是罪惡的，城市嬌嫩、高貴的知青在鄉村的原野里被糟蹋了，他們是受害者，在生命與靈魂的緯度上，腳下那陳舊的黃土和堅硬的荒石是落后的。如果說有那么一份美好，但真的有王老師寫的那么好嗎？我不清楚。時間到了前幾年，別人都又開始寫美好了，王老師卻變了，他卻開始寫文化大革命的故事了，一下子寫了幾百篇。他寫的很幽默，但那都是黑色幽默。有一天在文聯院里，他講了一個故事，讓我震驚了，徹底改變了我對他寫作基點的看法：他說他有一個妹妹，都七八歲了，餓死在了他母親的懷里。他平靜地說，那一刻前幾分鐘，她突然變得很有精神了，在媽媽的懷里有了生機，有了活力，甚至有了笑容，但在突然的一剎那，她的頭一歪，就走了。他說，他清楚地看到，妹妹那純真、漂亮、無邪的眼睛里，有一股火苗一樣的東西，突然熄滅了。就好象油燈一樣，油盡了，燈枯了，火苗被一陣飄忽的風吹滅了。他說過后，頭扭到了另一邊，擰了一下鼻涕，之后，又扭了過來，但我看到他沒有哭。后來，我好像在文章中也看到這個故事，和他說的一樣，但對那股轉瞬即逝的美好的精神火苗寫的很唯美很飄搖。從這件事之后，再看王老師的散文，我有了一個基本的切入點，或者契入點，理解了那份美好背后有多沉重多心酸。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在王老師散文的美好背后，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呢？肯定不是文化大革命故事中的那幾百個！

酒后有時說起長輩，大家都會說很多。王老師文章里的伯是很浪漫很飄逸的鄉間琴師和鄉村詩人，但生活中呢？他是一個生活中不拘小節的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大口吐痰的人，他的痰不受限制，地上，空中，室內，墻壁，甚至是床頂棚。只要他愿意，隨時都可以。王老師筆下的父親是一個疼愛孩子的人，他帶他認識世界，他教他感知自然與神靈，他是那個讓他知道世界美好的最初的人。但同時，他也是那個讓王老師一生都恐懼的人，那個同孩子打架的父親，一不小心就把孩子放倒并用腳咬住腳后跟的人。

太陽有多光明，它的陰影就有多沉重。但世界的本質是黑暗的，人生的真相是虛無的，但正是有了太陽，有了我們有生之年的精彩，這個世界才顯得那么光輝燦爛與勃勃生機。王老師就是那個播種光明的人，那個撒播美好的人，那個讓我們在座的鄉土人學習中國西峽鄉村哲學的人。

我第一次見到躬耕雜志主編宋云奇老師是在寺山賓館，和王老師、雪峰一起，他突然說，讀延通的詩以為他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見了才知是個年輕人。我以為，讀王老師的散文，你也會以為他是一個百歲老人，你要想真正理解他那些文字的美好，你就必須得是崖邊的一顆百歲老樹一樣，擁有百年的風霜與滄桑，知道那些美好背后無盡的痛苦與顫抖，甚至是某種最惡意的罪惡與血腥。

當然，這種美好在他的筆下，具有某種宗教性或哲學性的概念，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感知或覺察到的，它大多得靠天份或靈性。如果你擁有它，你就能通過一小片碎裂的陶片，撫摸到漢朝那份遙遠的滄桑與思念，你就能看到湛藍的天幕上飛翔的白鸛翼間的銀片，喝一杯溫醇的黃酒，就能看到鄉村漫天飛舞的浪漫，你就能在寂靜的冬夜里，把靈魂交給月亮，沿著鄉間小道不由自主地走，在蒼涼的土地上，在無數次戰爭過后的土地上，失去夢想，但懷揣著美好，飄蕩在岑寂的村莊季風里，任生命與靈魂，感知千百萬年來及千百萬年后的那份未知的漂泊與浪漫。

最后，請允許我把藍藍的一首詩送給王老師：

美的

莊稼是美的。樹是美的。

一只啄蟲子的鳥是美的。

貧瘠的村落在貧瘠中也是美的

——有罪也得這么說。

新春聯貼在舊門框上，是美的。

結冰的水洼是美的。

美就是那些事物最單純的存在

賦予人的希望——我已為此

支付痛苦和雙眼的凝視

——人活著，這出于它們的慷慨。

風在曠野上呼號，風抽打著

松樹的枝條，萬物堅定的表達

如一場暴風雪——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