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天堂（組詩）

冀衛軍

鄉愁

從鄉村到城市

有著不一樣的風景

土坯房與高樓大廈，田野

一望無邊，樓群高低錯落擠做一團

城里把莊稼和節氣趕出家門

只留下樹葉發芽和凋零

以及北風的呼嘯和零星的雪花

蔬菜生理紊亂，花朵

在室內綻放出一個又一個的春天

冬天與夏天高下難辨

人與人都披著光鮮的外衣

太陽對每個人做出不同的鬼臉

黑夜能輕易辨別愛恨與悲喜的故事

每個人都被預設了開機的密碼

一旦開口說話，無意間

泄露和定位了一個人的信息

睡前書

夜色如麻，心猶在焚

鏡子里的貓，眼角掛著一滴倦怠

柴米油鹽此刻已得到安頓

不羈的靈魂開始夜游

——試圖逃離世俗的監禁

寧愿寬恕黑夜里的每一個失眠者

旁觀者已響起了細碎的鼾聲

當事者來回撥弄算盤

只有思考者，此刻變得愈加清醒

聆聽著星星的心跳

痛苦和茫然不離左右

時刻等待去裁決一場抉擇

喝下孟婆湯的貓

在被夜色包圍的魅惑中沉淪

風月的故事才開始流轉

找不到最初的約定

臆想著與月亮共飲同眠

不醉方休

向日葵

高昂著頭顱，堅定

把世俗的白眼踩在腳下

時光被拉開一道口子

滋生出一朵朵金黃的笑臉

無論陽光或風雨

本色不改——

像極了那個叫高加索的“瘋子”

即使被三千米深的孤獨和黑暗所遮蔽

也要在心底開到荼蘼

一株向日葵，在晝夜間擺渡

穿透世紀的層層積塵和重重枷鎖

咄咄的光芒，照亮

一個遠去的背影和他潦倒豐盈的一生

豎起一塊永不磨滅的豐碑

與一個人互為表里

帶我去天堂

請帶我回到初嬰，回到

一條河的源頭，對世界的一切保持無知

那樣，我才可以放下心頭

——覬覦的好奇與野心

給欲念扎起一道籬笆

種下一個個善念和一滴滴純凈

活在一片空白里，靈魂的光芒

澄澈而明亮——

刺穿黑暗和悲傷

為生活披上一件云裳

胸襟，博大而遼闊

偶爾有牛羊，結伴嬉戲而過

風是一個調皮的孩子

他一會兒從我的上衣左口袋，鉆進

褲子的右口袋，一會兒

從我的上衣領口游走到左腳掌

無所顧忌，未知的眩暈和幸福

一遍又一遍地親吻著我的每個細胞和毛孔

陽光下，河流泛著母親般親切的笑容

草木靜謐而淡然，像一尊尊菩薩

鳥鳴和狗吠，交相輝映

炊煙是大地的烽火臺

風吹著大地，吹著河流

也吹著人間交替的晝夜和悲歡

鏡中人

心中藏著一個秘密，沒有人

拆穿我的另一個身份

孤單或恐懼是唯一的誘餌

讓一對孿生兄弟一再別后重逢

深陷于大眼瞪小眼的游戲

歲月的風霜爬上青春少年的鬢角

煎熬催生了花開花落，痛苦和歡樂

隱身于記憶的相冊

陽光與風雨交替著接力

輪回的對視中，彼此變得生分

慣常的廝殺或言和，無法了斷

江湖的恩仇。鏡外的人，獨孤求敗——

做膩了主角，渴望著跑跑龍套

嫉妒化身一道火光

在鏡中人的胸口肆意燃燒

鏡子，始終把控著法官的位置

阻止了一場場流血沖突

借我燈光

只因見識過刀槍劍影的殘暴

柔情被一道傷疤綁架

成為被遮蔽的死亡

心底的秘密是一條暗流

張揚著隱忍與野性的桀驁

反復在體內叫囂

不慎將自己掉進一片黑暗

一道閃電，攔腰將驚慌劈成八瓣

滿地的碎片像一地的月光

照亮了那些發霉的委屈

水銀一樣的憂傷，爬上

歲月的矮墻，鳥瞰夜幕的蒼涼

薄涼的空虛，吞噬著生活的安詳

星星為大地點燃一盞燈

借著燈光，我陷入了更深的絕望

思念和悲傷被歲月沉塘

在一片漆黑里，我打撈起

一尾鮮活的新愁舊恨

自畫像

差一點，就邂逅在喜歡的秋天

草木穿戴整體，遍地風景，難分伯仲

那些羞澀、張揚、彷徨和糾結，都一一

安頓和結籽，脫掉身上的時裝

暫時成為一個觀眾，胡亂地指手畫腳

其他的人生

表面上，鄙視課本上那個掰玉米的猴子

內心的欲望更像是一個氣球，一個人

吹著吹著就了無興致

混雜在一堆氣球里，嫉妒

開始蘇醒和膨脹，獨處的時光

自由是唯一的王

一陣風，匆匆翻閱著草木的一生

喜悅，悲傷，散淡，憂愁，隨機定格

照見著生活的不同棱面

酸甜苦辣，到頭來都是一種恩典

躺在黃昏里，數不清夜空的星辰

一條河，在安詳中睡去

墓碑

我做了一個夢

太陽落山時，我扛著自己

走向墳墓，像凱旋的戰士

踩著成河的鮮血和遍野的尸體

穿過槍林彈雨，干掉覬覦我的敵人

讓愛不再流浪和無家可歸

一個人，赤手空拳降臨人間

好奇和新鮮，掩蓋了丑陋和罪惡的嘴臉

吞下委屈和冰冷，藏起柔弱和鋒芒

站在祖輩的肩頭眺望遠方，奔向太陽

重復和掙扎步步緊逼，到處

都在上演殊死搏斗的場面

僥幸躲過陷阱，打敗死亡的追殺

我看到的理想，卻越來越瘦骨嶙峋

觸摸到的現實越來越堅硬如冰

野心，在節節敗退中凋敝

生命的傳承，點燃不絕的烽火

足跡，是刻在墓碑上密密麻麻的紋路和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