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由緋聞引發的總統彈劾案

王偉臣

1998年12月19日美國眾議院舉行全體會議，以簡單多數通過了彈劾總統克林頓的兩條理由——在與其有關的緋聞案中“作偽證”和“妨礙司法”。克林頓成為繼安德魯·約翰遜總統之后第二位被眾議院彈劾的總統。由于約翰遜是接任被刺殺的林肯的總統位置，因此，克林頓事實上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被眾議院彈劾的民選總統。

從瓊斯到萊溫斯基

1994年5月6日，前阿肯色州政府雇員波拉·瓊斯對克林頓提出起訴。指控克林頓在該州任州長時，曾經利用權勢對她進行性騷擾，要求賠償70萬美元。瓊斯案由普通民事法庭審理，長期沒有結果。1994年8月9日，共和黨人肯尼思·斯塔爾被任命為獨立檢察官，負責調查白水不動產交易案。經過兩年多的調查，并沒有發現克林頓夫婦在該案中有什么不法行為。但是克林頓夫婦當年的合伙人、繼任州長塔克卻被認定犯有銀行欺詐罪，克林頓夫婦前后為此案舉行的聽證會作證。克林頓夫人希拉里也因此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接受傳票的在任總統夫人。

由于長期沒有結果，瓊斯又向美國第8巡回上訴法院提出上訴。上訴法院于1996年1月作出裁決，瓊斯在憲法上有權向高等法院申訴，并且強調，即便是在任總統也得遵守美國法律。上訴到聯邦高等法院后，克林頓的律師仍然要求司法豁免，其理由是總統有類似案件的豁免權。克林頓表示，他所要求的豁免權是基于憲法的條文和基本精神。但是，高等法院對他的理由一一予以駁斥。1997年5月27日，聯邦最高法院裁定允許瓊斯案件繼續進行，可是過了幾個月依然毫無進展。但是在當年12月5日，瓊斯的律師提交了一份要求宣誓作證的人員清單。值得注意的是，莫尼卡·萊溫斯基的名字也在其中。萊溫斯基原是白宮實習生，其后成為白宮雇員。與瓊斯案毫無牽連的萊溫斯基之所以被要求宣誓作證，是因為瓊斯案的律師已從萊溫斯基的一位閨中密友——琳達·翠珀那里知道了總統與萊溫斯基的曖昧關系。瓊斯宣稱，如果萊溫斯基曾依靠總統的地位而獲利，這將是克林頓曾經進行過性騷擾的有利證據，因而將支持瓊斯一案。

1998年1月16日至17日，萊溫斯基與克林頓先后被傳作證。克林頓與萊溫斯基都矢口否認兩人之間曾經有染。在克林頓為瓊斯案聽證的前一天，斯塔爾從美國聯邦上訴法院哥倫比亞特區巡回審判庭的特別法庭獲得許可，把他的調查擴展到瓊斯案件中可能存在的妨礙司法行為。斯塔爾從翠珀那里了解到克林頓和萊溫斯基的關系。因而對于瓊斯案的調查導致了對克林頓是否與前白宮實習工作人員萊溫斯基有性關系的法庭調查。

克林頓承認“說謊”

1998年7月28日，萊溫斯基在另一些更有經驗的法律顧問的建議下，同獨立檢察官辦公室簽訂了一份豁免協議。接下來獨立檢察官辦公室開始長時間地審問萊溫斯基，獲得了大量的證據，比如她的電子郵件、翠珀的錄音磁帶、白宮的電話記錄、總統私人秘書貝蒂·苛莉在大陪審團面前的證詞、侍衛特工提供的證明萊溫斯基經常去總統橢圓形辦公室的證據。當然，最有決定意義的是，從萊溫斯基的一件衣服上取得的精液進行DNA化驗的結果。

在如此充分的證據面前，克林頓只能同意從白宮通過閉路電視向大陪審團作證。1998年8月17日，克林頓在白宮通過封閉的電視傳導對大陪審團作證，承認自己與萊溫斯基有“不適當”的關系，但否認動機與瓊斯案件或獨立檢察官的調查有關。當晚，克林頓向全國發表電視講話，表示自己以前徹底否認與萊溫斯基性關系的說法是“誤導”了公眾，他強調公私生活要分開，作為總統的私生活也要受到保護，并且指責獨立檢察官的調查太過分，但是他認為自己如實回答了大陪審團的問題。

斯塔爾檢察官繼續窮追猛打。9月9日，斯塔爾將對克林頓的審查報告和所有相關文件呈交給眾議院司法委員會，認定克林頓總統犯有可能應該被彈劾的罪行的證據。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將《斯塔爾報告》全文和克林頓8月17日對大陪審團作證的錄像以及其他材料公布出來。9月12日，總統律師發表了對《斯塔爾報告》的抗辯書。總統的律師認為，盡管總統的行為錯誤，但那不是憲法要求的彈劾一個總統所要證明的嚴重犯罪和不當行為。《斯塔爾報告》“充滿了不相干的和不必要的細節和淫穢的空話”，明顯是一個旨在糟蹋總統形象的產物。

11月12日，眾議院司法委員會以簡單多數表決通過了4項對克林頓的彈劾文件。第一份文件指控克林頓在誓言下就他和萊溫斯基的關系問題對斯塔爾的大陪審團說謊。第二份文件指控克林頓在瓊斯案中出具偽證。第三份文件指控克林頓通過教唆他的秘書貝蒂柯里就他和萊溫斯基的關系對斯塔爾的大陪審團說謊從而構成妨害司法罪。第四份文件指控克林頓拒絕逐一回答眾議院司法委員會要求他回答的81個問題而犯有濫用職權罪。1998年12月19日，眾議院對司法委員會通過的對克林頓的4份彈劾文件進行表決。結果指控克林頓出具偽證和阻撓司法的兩項彈劾文件被通過，其他兩項被推翻。眾議院在提出彈劾總統案的同時，要求參議院立即罷免克林頓的總統職務，并且禁止克林頓將來擔任任何公職。

“虎頭蛇尾”的彈劾過程

1999年1月7日，參議院開始了對克林頓總統彈劾案的審理。代表起訴機構眾議院的13名眾議院起訴人與被稱為“白宮辯護團”的克林頓辯護律師進行了激烈的法庭辯論。2月12日，參議院對眾議院提出的兩項彈劾指控進行表決。根據投票結果判定偽證罪和妨害司法罪皆不成立。

1999年2月12日中午12時39分首席大法官倫奎斯特宣布：“參議院對眾議院起訴代表針對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威廉·杰斐遜·克林頓所提出的彈劾條款進行了審理，沒有三分之二的參議員認為他對所被指控的內容應承擔責任。就此裁決：威廉·杰斐遜·克林頓對其所被指控的內容免責。”三小時后，克林頓在白宮玫瑰園發表了82秒鐘的最后的道歉聲明。長達13個月的克林頓性丑聞爭議塵埃落定。這場“虎頭蛇尾”的審判，被美國著名法學家波斯納稱為“只不過是一場模仿法律正義的拙劣滑稽劇”。彈劾失敗，克林頓總統得以繼續留任。克林頓成為美國歷史上遭眾議院彈劾但未遭參議院定罪和罷免的第二位總統。

彈劾僅涉及罷免總統的職位，彈劾期間和彈劾之后，都可以另案追究總統的民事責任或刑事責任。尼克松下臺后，聯邦政府仍然可以追究其刑事責任，所以，副總統福特上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赦免尼克松的所有刑事責任。克林頓雖然沒有遭到罷免，但他仍然擺脫不了獨立檢察官對他偽證罪和妨礙司法罪的指控。2001年1月19日，克林頓總統任期的最后一天，總統和檢察官羅伯特·瑞達達成辯訴交易：克林頓在離任之后將不會被以偽證罪和妨礙司法罪追究刑事責任。

模擬司法的政治事件

彈劾的后果也是兩敗俱傷的。克林頓的緋聞和彈劾已經對總統職位造成了長久的損害。總統職位除了具體職位，還應有其莊嚴性質，這是該職位內在的要求。但是，克林頓的緋聞，以及共和黨人和新聞界對緋聞的大肆曝光，嚴重損害了總統職位的形象。總統的名譽固然受損，而共和黨的影響也在下降。當選《時代周刊》1998年度“風云人物”的斯塔爾花了4 年時間和4000 萬美元，搞出一份頗有爭議的調查報告。他的所作所為，不僅引發對他本人的爭議，而且引起人們對獨立檢察官制度的懷疑。

關于克林頓彈劾案的本質，我國學者趙軼峰一針見血指出：“美國憲法既然把彈劾總統的權力獨一無二地交給了參議院和眾議院，而兩院都是政治機構，那么總統彈劾在本質上就是由民選政治家來實行的調查和審判，只是在形式上模擬司法過程的政治過程……”

（作者系上海外國語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