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金

錢雪冰

第一天上班，肖云起了個大早，本來七點半接班，她六點五十就到了，她讓上夜班的劉姐早點下班，說她利用這段不忙的時間好好熟悉一下環境，讓自己早些進入角色。

肖云找到眼前這份酒店前臺收銀的工作不容易，盡管她筆試成績不錯，但要不是她旅游學校的同學的父親是這家酒店的副總，面試能不能過關都是個未知數。畢竟進入面試的有近二十人，酒店只錄用四人。一方面肖云覺得命運對自己不薄，另一方面，肖云也暗暗拿定主意，要好好干，干出一份成績，決不讓同學的父親哪一天為選擇了自己感到后悔。

七點到八點這段時間，前臺沒什么客人，嶄新的迎賓服穿在身上，稍稍有些不適應，也許平時習慣了穿松松垮垮的衣服，一下子換成正裝，臂膀和腰身受到束縛，她瞅瞅沒人注意，便扭了扭腰身，只不過從右前方大堂立柱上懸掛的鏡子中看到自己別扭的模樣，她吐一吐舌頭，漲紅著臉，馬上站規矩了。她現在希望快點來個客人，好分散她的注意力。

大堂很安靜，甚至連石英鐘走動的腳步她都聽得分明。沒有人來，也沒有人去。她一張始終微笑著的臉，有些失望。為了緩解無聊，她喝了一口水，又喝了一口水，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她透過高大的玻璃落地窗向外望過去，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嘈雜的市聲像起伏的潮水，一波一波在她的耳朵中洶涌。

八點一刻，肖云接待了第一個客人，是退房結賬的，她一邊通知客房部查房，一邊核對他的預付款收據，一切有條不紊，待退了余款，她沒有忘記欠身說一句“歡迎下次再來”。客人滿面笑容離開了，肖云對自己的表現幾乎打了滿分，她心里一陣得意。

前臺有點小忙了，入住的、退房的、問詢的，還有房間打來電話說電視機無法開機的。肖云的額頭上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她顧不上去擦，她盡量讓自己的速度快一些，但是，收發房卡、驗鈔、開票，以及一些必要的交代，都是無法省略的，她一次又一次對自己說，莫慌莫慌，千萬不能讓客人發現自己是第一天上班，她繼續用微笑和客人打著交道。

辦好一個入住的客人，排在后面的一個客人詢問客房價格，能打多少折，肖云說現在是促銷季，他們是四星級酒店，客房打八折，每間房每天折后價三百二十元。客人哦了一聲，掏出一疊人民幣，說預定三個房間。肖云接過人民幣，在點鈔機上數了一回，正好一千。她給他找零四十元，然后給他開收據。這時，客人的手機響了，他接了電話，說了兩句什么，便掛了。客人對肖云說，不好意思啊，我朋友給我定了房間了。肖云只好把他給的一千元還給了他。

又辦好一個入住的，先前的那個客人再次擠了過來，說還是在你們這兒住吧，我朋友定的酒店在郊區，太遠了。肖云邊收錢邊說，不麻煩不麻煩的。給他找了零，同時給了他預付款收據和房卡。

快九點時，一個旅游團集體退房，十幾個房間一齊退，為一個房間少了一塊毛巾起了爭執。肖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她不知道怎樣妥善處理，打電話給大堂主管，主管讓她等會兒，說他處理好手頭上的一件事后馬上過來。一群人圍在前臺，肖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石頭般在她心上堆積。

這時，那個先前的客人再次出現。他滿臉愧疚，說太糟糕了，我那幾個準備今晚入住的朋友突然得到加班通知，來不了了。小姑娘，真不好意思啊。說著，遞上房卡和四十元零錢。

肖云心想今天怎么如此不順啊，心里這樣想，嘴里可不能這么說，她還是微笑著還給他一千元。客人千恩萬謝走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以后，前臺過了忙碌的高峰，肖云終于有機會喝了口水，長長松了口氣，也終于得閑和保潔的王叔拉幾句家長里短。正有一搭沒一搭說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闖進了肖云的視線，還是先前那個來了去、去了又來的客人。他一邊走一邊接著電話，聽語氣好像很惱火的樣子。到得肖云跟前，他掐了手機。肖云以為他又要辦理入住手續，哪知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說剛才走的匆忙，忘了取回預付款，喏，這是收據。

肖云一愣，她覺得一小時前應該還給了他預付款的，可是，他遞給她的收據確實是她的字跡。是她當時忘了取回收據還是預付款本就沒給他，肖云的腦筋高速運轉著，但沒有答案。

肖云覺得自己的臉龐火辣辣的，她偷眼看一眼周圍，還好，沒有人在注視她。

客人笑瞇瞇地看著她，并不著急。

又思考了幾秒鐘，肖云從抽屜里數出九百六十元，把錢給客人時，她盯著那張圓乎乎的臉看了又看，她記住了那張臉。

下班前盤點，賬款相差一千元。也就是說，那張圓乎乎的臉騙走了她九百六十元，可這又怪誰呢，還不是自己忘了及時收回收據嗎，只有自認倒霉了，這事還不能張揚，說出去只會自取其辱。另外四十元的去向，肖云想了又想，感覺問題也出自那張圓乎乎的臉，圓臉第一次爽約時，她退給他一千元，當時忘了收回先行給他的四十元。她從錢包里翻找出銀行卡，刷了一千元平了賬。這是父母過年給她的壓歲錢中的一部分，她本來想等天冷了買件羊絨衫的，這回羊絨衫泡湯了，她感到心中一陣硬邦邦的疼。

這是血的教訓啊，晚上躺在床上，肖云仔細回味著第一天上班的得失，感慨不已。

有了第一天的教訓，接下來肖云謹慎多了，不管人多人少，事煩事簡，只要涉及到款項，她一概小心從事，她把一套程序寫在一張紙上，貼在她的筆記本扉頁上，一有空閑，她就打開筆記本，溫習上一兩遍。還別說，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她再也沒有發生過一毛錢的差錯。

夜深了，同學打來電話，說她父親第二天要給肖云發獎金。肖云納悶了，說一個月還沒到呢，發什么獎金啊。同學笑笑，說我也不怎么清楚，可能你表現好唄。

肖云想，我表現確實不錯，一些高年資的同事還三天兩頭賬不得平，我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啊。她更慶幸自己當時果斷掏錢平賬的決定了。

肖云低頭走進副總經理辦公室，副總扔給她一個信封，笑著說你這段時間做得很好，發給你獎金一千元。肖云感覺副總的笑聲有些耳熟，她抬眼一看，她面前坐著的是那張在夢中都揮之不去的圓乎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