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你

山東省青島二中 馬曉宇

身后的你

山東省青島二中 馬曉宇

你始終站在我的背后，守著我，目光從未偏離。

蹣跚學步時，褐色的大手護在腋下，不大的房間我們可以走一個午后；滿地瘋跑的年紀，我飛快邁動小短腿追趕蜻蜓，你慢悠悠地搖著蒲扇跟在后面給我扇涼……歲月無情地往前走，樓上窗前的剪影是你，路那頭踱步的是你，電話那端欲言又止的是你，只是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你。

我不知怎么形容你，你永遠迎著陽光笑得和藹，而你的影子里是斑駁的色彩。你是那個年代的縮影：戰火洗禮的童年，青春消耗在與饑貧拉鋸生命，壓彎了脊梁只為妻兒溫飽。舅舅總說你也是熱血青年，我卻實在不能將那個愣頭青與你聯系到一起。母親懼怕你張口，因為那一定是訓誡。這真的是那個抱著我曬太陽，低低的聲音講一天故事的你嗎？

歲月磨平了你的棱角，熱血盡灑江湖。白胖胖的小臉讓你學會溫柔，昔日鐵面關公不戀了刀馬，柴米油鹽倒也自在，只是從未有人問起，偃月沙場可曾入夢。

一個周三兩分鐘的電話，噓寒問暖，說說伙食，便是沉默。不是我敷衍，可真的不知說些什么好。你口中老家的東家長西家短，對我而言比閱讀題還難懂，聽上半天連人物關系都沒弄清。學校里的小打小鬧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講，只能抱怨句“上學太累”。“吃什么”是我們最方便的話題，你說我吃得太少，一陣風就能吹跑；我批評你家里堆著那么多菜，卻只吃蘿卜白菜，你卻說這些配著饅頭才香。翻來覆去總也是那么幾句話。咿呀咿呀的童音和著老家的鄉音，那份默契裹著光陰被不小心落在了曾經。

你努力追著我的步伐，跑得有些踉蹌，看著那個越跑越遠的背影有些賭氣。曾經一只胳膊就可以抱起的娃娃，如今已比你高出了不少，你告訴自己應該為孩子高興，可還是暗暗希望孩子能走慢一點兒，為了這個想法，你又生了自己的氣。

幾年前流行說“拜拜”，有次我隨口一說，卻感覺到電話那端你的迷茫。“拜拜，”許久，你弱弱的聲音響起，顫顫的有一些膽怯，那小心翼翼讓我自責到發狂。原本輕快的詞語，卻有了莫名的沉重。“不打擾你學習了。”聽到這句話，我努力想跟你再聊兩句，卻還是不爭氣地說：“好吧。”電話中那段無話可說又不舍掛斷的沉默，比掛斷電話后的忙音更讓我痛苦，我寧可選擇看著不足三分鐘的通話時長自責，卻沒有勇氣硬撐著再聊點什么。

偶有時間去看望你，不論多想睡覺或心情多么不好，我都會努力逗你開心，七十頑童著彩衣，破瓜年華博爾笑。可見面沒多久，你就開始催我走，你未意識到，我卻能感到——你在拉著我衣角，很輕很輕，但真的在拉著。你知道么，當你放開時，我的心會狠狠地疼。我拎著你準備好的大包小包走出門，你一邊說著“外甥狗，吃飽了就走”，一邊又回身從冰箱里翻出來點兒什么塞過來。你說著不送了，關上了門，可是我在樓下微微側頭時，總會看見二樓窗前，扒著窗沿的你，眼神暗淡……你就站在那里，灰舊的衣服，蒼老的皮膚，像是一角陰影，格格不入地出現在鮮艷的樓墻，孤獨得讓我心痛，執著得讓我心疼，可我卻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決然地上了車，抱著你最后塞進來的辣椒醬潸然淚下。

人老了老了，反而更像個小孩，愛上了生悶氣，明明很簡單的道理卻非要鉆牛角尖。難道真的有什么想不明白嗎？兒時聽大人們滔滔不絕，只揮一揮小手，就能引起注意；待到人老時，看遍繁華，品盡人事，積了一肚子的話卻只能悶在心里。眼前人來人往，空曠的房間里有風吹過，呼呼作響，熱鬧是他們的，你什么都沒有……

每每看著你“無理取鬧”，大人們總是會氣一氣你不通情理，笑一笑你何必如此。我坐在你旁邊，抱著你的胳膊卻想哭。你是多么的敏感，姨媽隨口說了句話，你竟聽出那么多層意味；你是多么無事可做，給你打去的電話總是馬上就被接起；你是多么沒有安全感，不知從哪里感覺到一點兒并不存在的冷淡，就幾個月不再去女兒家坐坐；你是多么的想聽聽我們的聲音，做好包子給你送過去，你會特地再打過來電話，說著快去學習吧，卻久久不愿放下……

日子啊，你輕點走，踏過外公的額角，不留足印可好？日子啊，愿你善待這位耋耄老翁，不羨大富大貴，只求安穩逍遙。日子啊，愿我和外公永遠并肩站立，背影拉得好長好長……

外公，我想抱抱你。對不起，我在努力，雖不能替你遮風擋雨，但愿盡我所能，用弱小的火苗烘暖淋過雨的你。

或許，是時候換我守在你的身后了，即使只是在你心田一隅，撐起一把傘。

親情是一張網，你來我往——你用愛耕耘阡陌，我用心編織經緯,你陪我長大，我伴你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