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船

安寧

我的95后的學生們，有兩副面孔，在微信里，他們肆無忌憚地開著玩笑，發著笑臉，每個人都借助虛擬的表情包，成為段子高手、哲理大師，或雞湯制造者。可是一旦回到空曠的操場，擁擠的食堂，需要點名才能聚集人氣的大學課堂，他們友誼的小船，還是說翻就翻，遠不像網絡上那樣超然脫俗，境界高深。

我們80后一代，因為網絡還沒有如此無孔不入地侵入現實生活，友誼的小船，尚顯牢固，至少現實中的我們，會收斂自我的個性與鋒芒，不至于讓小船隨時有觸礁的危險。可是95后們就沒有如此幸運了，他們幾乎從開始懂事的時候，就已經學會在網絡和現實世界中，駕馭友誼的小船劃行了。不管他們愿不愿意，虛擬的大網已經罩住了他們，如何應對而不是逃避，才是他們應該面對的人際交往的現實。

我因此常常為他們擔著心。上課的時候，互相點評作業，但凡是別人的作品，每個人都是一副激情昂揚、指點江山的專家模樣，語氣中透露著一股我比別人優越的驕傲；至于被批的那個人，是怎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面紅耳赤、尷尬難堪，則絲毫不在眉飛色舞的他們關注之中。我知道再繼續說下去，被批的那個學生，會拍案而起，憤怒離開課堂，于是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課堂，不讓這種潛滋暗長的負面情緒過于濃郁，最好是消滅在萌芽狀態。不過我常常來不及扭轉航向，那大約是用劣質材料造就的友誼的小船，就不幸翻了；而且不管我如何左右逢源，那舊山河，都是不能再收拾了。

不過這樣的沖突，還是太鮮明了。更多的時候，他們的情緒，會因為來自虛擬世界的一句話，就風云變幻。他們的微信朋友圈里，曬滿了吃喝拉撒，男生女生們，全是45度頷首的美顏自拍，誰發的合影里，自己瞬間的表情恰恰不好看，立刻就黑了臉，甚至很任性地將那朋友給拉進了黑名單，至于什么時候會再將他（她）解放出來，那要視自己的心情和寬容度而定。哪個朋友最近去了馬來西亞，或者韓國日本旅行，曬出的照片上，得意的皺紋都跳出來了，也會讓刷新朋友圈的人，一邊惡狠狠地點一下贊，一邊心生了嫉妒，并忿忿吐出一句：就顯擺吧你！而心里呢，自此就冰天雪地劃清了界限，自動從現實中可交的朋友，后退為點贊和點頭之交。

放眼四望，那些翻掉的友誼的小船，死尸一樣，在蒼茫荒涼的水面上，泛著慘白的光。那船上的人，從水里奮力地探出頭來，大口地喘一口氣，而后一個漂亮的猛子扎下去，魚一樣擺動著尾巴，劃出好看的波浪，逍遙而去。

站在講臺上的我，注視著他們習以為常的孤獨的前行，知道所有的擔心，都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