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瑞士一次晚餐

夏穎奇

幾百年的沉淀，幾百年的傳承，滿滿的歐洲儒雅和謎一樣的風韻。一個大排檔都有幾近古詩的傳奇，一如這對如詩如夢的餐館主人！

不久前，國家主席出訪瑞士，媒體在報道，我也寫幾句瑞士。

多年前我在財政部工作時曾帶領一個代表團訪問瑞士。那是一個美麗的歐洲國家，著名的中立國，更著名的是銀行。我們訪問了蘇黎世、日內瓦，還有一個如詩如畫的小鎮盧采恩，可惜沒有去達沃斯和洛桑。

在蘇黎世拜訪了UBS，世界排名第一的AAA級瑞士銀行。晚上就在住地附近打聽有個古餐館，大排檔，人多熱鬧還不貴，走路就能前往。

進了大排檔，足有四百平米，熱氣騰騰的，人聲鼎沸，推杯換盞的多是當地人。我們八個中國人算是另類，找了一張靠邊的桌子坐下，點了付得起賬的吃食，還有一瓶酒，吵吵嚷嚷旁若無人，也大吃起來。風卷殘云之際，餐館老板出來巡視，五十多歲，白發稀疏，一身簡裝，西服馬甲。老板一路談笑風生，看來許多都是他的老主顧。走到我們桌前，兩手大張做擁抱狀：“哈哈，尊貴的客人吶，日本人？中國人？”

我是團長，又是翻譯，趕忙說中國人中國人，北京來的，明天要回國了。又說這最后的晚餐是最好的晚餐，多謝多謝！大家也都笑著伸出大拇指。主人站著不走，我也站著與主人大談起來，說瑞士的好，說餐館的好。沒想到主人高興了，叫來大堂管事的，吩咐說不用結賬了，免單！隨后又叫來后廚廚師長，白大褂白帽子，向我們夸獎他的廚藝，說是多年的世交。我把主人的話一句句翻譯給大家，大家又是一番鼓掌。我對主人說，在歐洲難得如此盡興，謝謝他這么好的菜肴。主人對廚師長嘀咕了幾句，就叫我們參觀他的大排檔。

十來個人隨他轉，看了大廳里的食客，又站在后廚門口看里面的操作，那廚房那設備自然是一流的。轉過一個通道，打開一個側門，竟然是深深的地下室樓梯。隨他下去，豁然開朗，好大的一個酒庫，一間一間的全是酒！架子上木桶里，儼然一個存酒地宮，涼哇哇的。主人興致高，我也一路跟他玩笑，他隨手打開一瓶，用酒窖里常備的小杯給大家每人一杯，介紹說這是瑞士產的，這是阿爾卑斯山的，來瑞士一定要喝。在酒窖里轉了半個多小時，連進酒杯難停，竟然喝了四五杯，盛情難卻，不喝還不行。這一下子可像蘇妲己的狐貍們赴酒池肉林，一個個駕不住云頭了。

跌跌撞撞回到我們的座位，大吃一驚，參觀的功夫主人竟讓廚師長重新布了一桌子豐盛的看家菜，還有酒！說是反正你們明天坐飛機，我們這里四點才打烊呢，你們就在這吃通宵！重打鑼鼓再開宴席，哪里吃得下？可是不坐下還能走不成？

主人與我們同席，大堂與廚師站在外圈，談笑風生，給我們介紹各道菜的特點，不吃就對不起他。我們中國人酒都頂到嗓子眼兒了，不能吃喝也得吃喝。又是酒過三巡，主人告訴我，說他對中國有特殊的好感，去年帶著老婆去中國旅游，故宮長城還有兵馬俑，喜歡得不得了！中國人好，到處熱情，老婆要買珍珠，導游帶他們去了一家店，好幾層樓賣珍珠，還很便宜，就買了一大堆回來分，人人有份，人人喜歡！臨走的時候老婆的手包落在酒店里了，到了機場才發現找不到護照，酒店專程給送來還不收小費。主人說到這里突然發現老婆怎么不在，叫她來啊！就給家里打電話，說這有一桌北京人，特別好，一定要見見。他老婆說晚上十點了，太遠了不去了吧。主人不干，逼著老婆必須來，把狗也帶來。我問主人你家多遠，他說不遠，也就七十多公里！

沒辦法，接著吃，就聊中國，聊他去過的地兒，我給他補充很多中國的故事。一個多小時，他老婆牽著一條大白狗進來了。瑞士女人五十多歲，金發碧眼，很有氣質，脖子上戴了一條珍珠項鏈。就是英語不好，打過招呼陪在丈夫身邊安靜入座，微笑著聽我們山聊海聊。那條大狗全身雪白，蹲在旁邊頭也高出桌面，友好地看著我們說話。這一晚上連著兩頓饕餮大餐，還有美酒女人和狗，何其壯觀！

臨近午夜，酒足足肉飽飽，起身告別之際，主人給我們每人送了一個紙筒，二尺長兩寸粗，打開一看裝的是一幅素描彩色繪畫。主人說這是五百年前的一幅街景素描，中間的這個六層白樓是當年皇家的兵器庫，后來一場大火燒了。火災之后就不做兵器庫了，后來幾經轉手到他的祖上，樓上旅館樓下餐館，一代代傳下來，幾次大修，到他這一代還在堅守經營。這幅素描是五百年前原作的復制品，送給中國客人，希望你們再來！

嗚呼！幾百年的沉淀，幾百年的傳承，滿滿的歐洲儒雅和謎一樣的風韻。人家八百萬人口的小國，兩次世界大戰得以幸免。為避戰亂，人家不結盟，但是人家有達沃斯的世界經濟論壇，人家有洛桑的國際奧委會，人家發起成立國際紅十字會。人家至今不加入聯合國，但是人家把日內瓦拿出來給聯合國的幾十個機構免費使用。人家熱愛和平，不做壞事，也不做幫兇，專注在自己的家園過自己喜愛的日子。人家執著，一代又一代地守著祖業，難怪瑞士有世界名牌的鐘表和十字刀具，一個大排檔都有幾近古詩的傳奇，一如這對如詩如夢的餐館主人！

我們給主人夫婦留下我們帶來的京劇臉譜，希望他掛在墻上那些長矛和盾牌邊上，也算留下點中國文化元素。走出大排檔，沿著蘇黎世的湖邊慢慢地回酒店，夏夜的涼風習習吹來，平靜的湖面上倒映著寧靜的星空，許多安詳的白天鵝離我們很近很近。這就是瑞士，這就是留在我們夢中的瑞士。

許多年過去了，都說主雅客來勤，我們竟然再也沒能造訪那個瑞士大排檔，他們也沒有來中國找過我們。但是我相信他們夫婦都好，他們家族的大排檔一定還是那么熱鬧，他們一定還是那么幸福。各位看官去蘇黎世，不妨拿著照片去找找，至少下次我去是一定的。

寫下這些文字，仔細端詳那幅五百年前的彩畫，人生就是有很多妙不可言。千里萬里之外的偶遇，怎么解讀這段經歷？朋友，你相信緣分嗎？

（作者系中關村創新文化發展促進會會長、北京專家聯誼會理事長、中關村管委會原副主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