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 （組詩）

王九城

回 歸

身體披滿樹葉。臨水而居

墻是土坯的，地面鋪滿鵝卵石

養一群雞，植一片竹

吃粗糧，飲清水

看線裝書，用毛筆寫字。行動

不超出方圓二里

有芳草枯了又綠，有花

謝了又開。人面暗浮

有時是象形，有時是繁體

清明的早晨

陽光斜斜地照過來

門前的梅花開了

我在花前拍照，母親倚著門框

瞇著眼睛，好像在微笑

幾只麻雀在墻頭上蹦跳，其中的一只

叫了幾聲

我采了一枝梅花

帶去了墓地

還 原

有許多事物還保持原樣。比如

白墻、紅瓦、陽光里

微笑著的母親

需要在墻頭加上兩只

蹦跳的麻雀

需要把一棵樹減去

十年的年輪

放倒在土坑旁，讓它

耐心等待

需要加上一柄鎬頭，加上

一把鐵锨。再加上

父親的一雙大手

把小樹扶直在土坑里

我可以填土了，種下樹，澆上水

然后，靜靜地看上一會兒

就像現在一樣

加減法混合運用

我終于還原了十年前春日的一幕

門前的河流

一條河走到這里

拐了一個彎。開始

舒緩平靜，波瀾不驚

如一面鏡子

映著天空和過往的煙云

兩邊的樹木、房屋

靠近。郁郁蔥蔥

由外向內生長

我在岸邊，水中是

靈魂的倒影

在我身旁

好像還有另外一個人

拿出珍藏的石子

打出一串水漂，蕩起一圈圈波紋

石子沉入水底

仿佛沉入我的心中

村莊里的河

作為村莊的一部分

現在的它是堅硬的

冰面上可以行人

冰層下，有一部分水

一聲不響地溜走

也有上游的水

下來補充

這一切都是不為人知的

作為村莊的一部分

寒冬里的我

想起從村莊中穿過的河

堅硬的心

就融化成水

成為河流的一部分

那些蘆葦

風吹過

蘆葦搖擺

風繼續吹

蘆葦繼續搖擺

蘆葦葉相互摩擦

發出刷拉拉的聲響

風停了

蘆葦還在搖擺

蘆葦葉發出的聲響

至今

還能聽見

門前的樹

門前的樹長到

一定的程度

就感覺不到它

在生長了

門前的樹是我父親種下的

我感覺它永遠

不會老

就像我感覺父親永遠

都是六十歲

樹上每落下一片葉子

我就能聽到父親

咳嗽一聲

我和她在藍天下

門前的梧桐花

有的剛剛盛開，有的已經凋謝

風很大，把梧桐樹上空的云吹散了

天藍得像大海

我和她倒懸在地球上

就要掉下去

石頭長進樹根里

我在伐一棵樹

用鎬頭，用鐵锨使勁

往下挖。一些泥土被翻上來

樹的周圍已有了

很深的一個坑

我又一鎬頭砸下去，砸在

樹根和樹根之間

迸出幾粒微弱的火星，那是一塊石頭

被樹根死死地抱住。直到

樹被伐倒

那石頭又重見天日，它已經

和樹根長在了一起

這棵在屋子前的樹，是當年

我和父親一起種下的

如果我把這棵樹扶起

把石頭和泥土

再填回到坑里

如果這棵樹慢慢地變矮變細

石頭會不會被抱住

父親會不會和我一起

再回到那個春天里

它多像母親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