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中國有一句口號,叫“先富帶后富”。乍一聽,此話極有道理,也極有吸引力與感召力。先富者不能為富不仁、麻木不仁,不能只顧自己,不管別人。從社會協調發展的角度,從自我可持續發展的角度,都有責任和義務帶動、帶領后富。后富者呢,等到先富者富了、真富了、大富了,回過頭來帶自己,省時、省力、省心,比較簡便,比較經濟,也比較可行。既然自己沒心力沒能力沒魄力先富,只能等別人先富了,來帶自己。這似乎與自然進入社會主義的命題有異曲同工之妙。善哉矣,先富帶后富!
先富帶后富的口號有問題嗎?冷靜一想,概念似乎有毛?。赫l是“后富”?先富起來的人只是一小部分,改革開放進行了近40年,中國的富人,相信超不過5%。有10%可以稱之為窮人,日子一般化的是絕大多數。這些人是“后富”?這95%中哪些沾“富”字,哪些可以界定為“后富”?
如果未富、不富就可以稱之為“后富”,那么陳勝吳廣相對于秦二世就是“后富”,李自成相對于朱由檢,楊白勞相對于黃世仁,也是“后富”。今日那些貧困線以下的,喝不上潔凈水,吃不飽山芋蛋的農民,失地失業的貧民、流浪者、乞討者相對于大款大腕也是“后富”。問題是,終其一生,甚至推及他們的子子孫孫,他們富得了嗎?如果永遠沾不上那個“富”字,又怎么能說是“后富”呢!
不錯,未富的赤貧者中有“后富”了的。劉邦打下江山“后富”了,一改一個亭長的窘況;朱元璋稱帝后“后富”了,不再當和尚、不再乞討、不再喝潲桶里的“珍珠翡翠白玉湯”了;洪秀全“后富”了一陣子,在天京大興土木,大娶嬪妃,驕奢淫逸,揮霍無度,“后富”的程度還蠻高;禹作敏“后富”了,在大邱莊整出了不小動靜,過去一天的工分不值一元錢,后來一條皮帶就一萬多元;吳仁寶“后富”了,他把華西村整成了一座不小的城鎮。可是,后富者人數實在是少之又少。
從歷史的流程看,未富不富者中,后來絕大多數沒有富。
“先富帶動后富”,有一個技術問題,如何從天文數字般的未富者中發現“后富”,從而去引導和帶動他們?未富者中誰又能證明自己可以“后富”,從而去尋求“先富”的支持與幫助,甚至拿出相關的文件來,要求“先富”者帶動、帶領。
先富帶后富,看來不但難以操作,而且難以理解。實際上,相對于有限的資源、市場、機遇,一部分人的富裕就注定了另一部分人的窮困,一部分人的“先富”,也注定了另一部分人永遠不能致富。生活的邏輯如此,歷史的辯證法也如此。
(摘自《牛撇捺文集:倒提笏板》寧夏人民教育出版社 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