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力鍋：雙喜高低溫

明非+孫秉

就喜歡雙喜

老葛家的壓力鍋壞了，他讓兒子去超市再買個一樣的回來。兒子答應了，卻很快忘記。直到老葛端上一盤兒排骨，兒子說嚼不爛，話題便再次落到壓力鍋上。“加班，買鍋的事給忘了，爸，我給你買個好的，阿迪鍋。”“阿迪還生產壓力鍋？”“不是賣鞋的阿迪，研究這種電壓力鍋的工程師叫阿迪。”

兩天后，老葛家添了一口新的壓力鍋，還是雙喜牌的，之前的那口只能用于燃氣，新買的這個亦可用在電磁爐上。老葛掂量掂量，戴上老花鏡，把新鍋上“DOUBLE HAPPINESS”的每個字母都與舊鍋對照一下。“爸，這玩意還能有假貨？”“你懂啥，有山寨雙喜壓力鍋的時候，還沒有山寨手機呢。”那天晚上，老葛又給兒子做了盤兒排骨，“香，爛糊。”聽到兒子這評價，老葛特地叮囑老伴刷鍋的時候輕點。

老葛早就對電壓力鍋有所耳聞，但他就喜歡聽壓力鍋的呲呲聲，喜歡那個開起來需要旋轉還略費勁的蓋子，心里也總感覺火比電弄出的食物香。其實最重要的原因是，當年雙喜牌壓力鍋一鍋難求的時候，他被企業評為先進工作者，廠工會獎勵了他一口，左鄰右舍都羨慕，“好吃的高胖子還趴咱家窗戶底下聞味兒呢。”老葛跟老伴說起曾經的歲月，除了感慨，還有懷念。

神鍋難求

其實，雙喜牌壓力鍋初入市場時不但沒有受到熱捧，還受到了冷落。1964年，沈陽市黎明鋁制品廠生產研制出中國第一口壓力鍋——金雞牌，這口鍋來之不易。據說是某位國家領導人從國外帶回來一口壓力鍋，要求沈陽工廠研制生產。當時工廠主打產品是鋁制飯盒、鋁盆、鋁壺，且不愁銷路，雖然見識了洋炊具的本事，但苦于環境、技術限制，并沒有十足的信心。更考慮到壓力鍋會爆炸，擔心傷了人，且壓力鍋主要燜燉雞鴨魚肉，適用于資本主義生活，工人和農民兄弟哪買得起用得起。所以，工廠一開始是拒絕的。好在當時輕工局的領導和市委書記開明且有遠見，把任務布置下去，“一個月把試成品拿出來，否則廠長別干了，工廠解散，設備變賣……”

老葛記得，壓力鍋剛在百貨商店出售時，他覺得這鍋長得挺奇怪，15塊錢一口，價格夠貴的，難不成一只雞能燉出兩只雞來？壓力鍋當然沒有這樣的本事，在人們追求食物多少的年代，壓力鍋始終銷量平平。研制壓力鍋的工程師周濤不甘心，便在百貨商店里現場演示燜燉雞鴨魚肉，燃料節省一半以上，食物還爛熟可口，圍觀群眾買回家后，一傳十，十傳百，壓力鍋的市場才逐漸打開，并很快有了新的稱呼——神鍋。

人們把壓力鍋的功能說得神乎其神，排隊買鍋的“鍋粉”，陣仗絲毫不輸排隊買新品手機的“果粉”。有人托關系弄到購物券去買，有人找領導特批才買著。西藏、甘肅等高原地區的人大代表在北京開完會后，甚至專程來沈陽求購“神鍋”，由于很好解決了高原地區老百姓做飯問題，他們將壓力鍋舉過頭頂，表示崇敬和感激。雙喜壓力鍋成了沈陽的特產和名片。

愛好烹飪的老葛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神鍋，可是他找不到購買渠道。某日看到《沈陽日報》上有消息說聯營公司3樓有沈陽輕工產品展銷會。老葛樂了，“我合計起個大早去排隊，怎么也能撈著口鍋。”結果，他坐車到聯營公司門口時，已經被長長的隊伍嚇傻，“依我看和現在的春運差不多，全是人。”老實巴交的老葛第一次想到了鉆空子，他決定靠身體硬擠，門一開，他就鉆進去，然后往3樓沖。還沒沖到3樓，商場通知，停止銷售。“那時候不知道那叫踩踏事件，只知道有人鞋丟襪子掉，有人摔倒嗷嗷號。”為了一口鍋，人們如此瘋狂，實在是老葛兒子這一代人無法想象的。

壓力鍋如此受歡迎，對工廠來說也是始料不及。壓力鍋成品合格率不高又成了困擾他們的難題。鑄鋁工藝制作的壓力鍋，容易在鍋底或鍋壁形成砂眼，100個成品中合格率不到60%，肯定影響大批量生產。最后找來一口國外的壓力鍋，鋸開研究成分發現，人家的純鋁含量達到99.99%，是采用鋁板趁熱拉伸工藝生產出來的。工廠趕忙改進生產工藝，產品合格率提高了，更多家庭便可以擁有了，比如老葛。老葛沒想到自己能這么快獲得一口壓力鍋。“我們廠工會力度挺大，聽說獎勵壓力鍋，沒撈著的工人都鉚著勁要好好干活兒呢。”

好技術真榮譽

真有了壓力鍋，老葛說使用率不是特別高，加上聽聞有人使用后發生爆炸，老葛也有點不安心。他聽人說如果有什么食物堵住了壓力鍋上的排氣孔，導致鍋內的氣體無法及時排出，就可能發生爆炸。還有人說壓力鍋里的密封橡膠圈有味道，擔心有毒，一來二去，除非特殊不易爛的食物，老葛很少動用它，沒有卻是不行的。盡管后來有了安全保護措施易熔片，能在排氣孔堵塞的時候，及時發揮作用。橡膠圈也改進了，沈陽工業橡膠制品廠的老師傅研制出了無毒無味，耐油耐高溫，耐水耐酸堿的丁晴圈。

“雙喜是名牌產品，生產技術水平不斷改進，質量好，能用住。”在其他品牌壓力鍋經過模仿，相繼問世后，老葛的用戶體驗證明了雙喜的實力。雙喜最初的名字叫金雞，寓意金雞報曉，晨光明媚。后來改名是因為要出口換外匯，有領導提議，壓力鍋改成雙喜牌吧。因為當時我國正開展“乒乓外交”，雙喜乒乓球拍在很多國家享有知名度，雙喜壓力鍋便搭了順風車，在國外也有了名氣。這個名字，也一直延續至今。

研制壓力鍋，沈陽的工廠和工程師、工人付出了不少心血，那時沒有保護專利和知識產權意識，工業排頭兵的沈陽自然擔當起老大哥的重任，非常慷慨地把圖紙送給來取經的外地鋁廠。

求技者慕名而來，榮譽也緊隨其后：1982年，雙喜牌壓力鍋獲得國家質量“銀質獎”，隨后又榮獲五金行業國家質量最高獎“金質獎”，還獲得過暢銷國產商品“金橋獎”。

告別與重生

一個產品真正的獎懲者是市場。計劃經濟體制下運營的雙喜壓力鍋廠，出現了國有企業的通病，一鍋闖天下的局面不再持久，加上盲目投資引進國外生產線，企業背上了巨額債務，授權貼牌生產的企業缺乏規范管理，質量不過關，消耗了雙喜的品牌價值。盡管1990年生產出了中國第一口電壓力鍋，但仍被1990年代中期迅速崛起的壓力鍋生產廠家圍剿，雙喜也因為自身原因，逐漸被市場拋棄。

對此，老葛的見解是，“工人們哪個不想廠子好啊，倒是上面做決策的，好好的品牌弄糟了。”

企業財務賬面上只有1.70元的流動資金，負債卻高達一億多元。原雙喜壓力鍋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姜天恩臨危受命，他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從人員到技術，從管理到市場，姜天恩甚至把貼牌生產的聯營廠全部取締。終于，雙喜有了起色。有材料介紹，1998年，沈陽市輕工局通過MBO的方式對沈陽雙喜壓力鍋制造公司實行改制，將51%的股權轉讓給姜天恩，余下的股份由沈陽市輕工局持有。明確產權關系，給企業帶來了發展動力。只是，這一發展，連生產地也起了變化。

雙喜南下珠海。

“我都不知道啥時候壓力鍋的底部開始有珠海雙喜字樣的，一直以為還在沈陽，只是不像以前那么出名而已。”老葛的遲鈍亦是一個城市對企業培育發展緩慢的縮影。天時地利人和使珠海成了雙喜的拓展之地。廣西是雙喜所需材料鋁的重要生產地，佛山是兩大金屬交易市場之一，珠海又毗鄰港澳，當地政府也是敞開溫暖的懷抱迎接雙喜。據說珠海市領導出差國外，還會為雙喜背回新品鍋；有客商來企業，車不夠用，外經貿局就會把中巴車借給雙喜。雙喜的產品內容不斷擴大升級，“中國名牌”的榮譽，對雙喜的改革和創新做了肯定。

雙喜重生之路，是在中國廚衛產品市場發展變革中殺出來的，昔日一家獨大的格局早已變化。“我家廚房什么牌子的東西都有，電飯鍋是美的的，吸油煙機和爐灶是方太的，微波爐是格蘭仕的，壓力鍋倒還是雙喜的。”

只是，有一天，兒子跟老葛說：“爸，我想吃排骨，你用笨法燉。”“什么是笨法？”“就是不用壓力鍋，小火慢燉。”

老葛不明白兒子為啥想吃笨法燉的排骨，他也不相信一個壓力鍋可以賣到3000元。“德國雙立人的壓力鍋，你不買不代表它不存在。”

老葛舉起兒子剛買的那口雙喜壓力鍋，“199元！”兒子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