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政
『大家似乎都默認傳統文化類節目是沒有市場的,不愿意投錢做文化——這就是淺見。』曹可凡說,『是學養、視野都不夠,眼前只看到利益,看不到傳統文化的底蘊,對文化沒有敬畏之心。就像在《見字如面》走紅之前,很多人會想:讀信有什么好看的?《中國詩詞大會》成為現象級節目之前,大家也不會想到:原來今天的年輕女孩還有像武亦姝這樣的。』
武亦姝在《中國詩詞大會》奪得冠軍的次日,著名主持人曹可凡發了這樣一條朋友圈:“《見字如面》與《中國詩詞大會》等文化類節目點爆收視熱點,成為現象級電視節目,給熒屏吹來一股清新之風。同時,這樣的節目也給電視人帶來深思與啟迪:我們不該將寶貴的熒屏資源拱手讓給那些粗俗無聊、浪費大量人力物力的爆米花節目,以博得些許廉價掌聲,換來毫無意義的虛假收視。而是要沉下心來,做足以對得起時代、觀眾和我們這個崗位的節目。究竟是往上提升,還是向下沉淪,就看我們自己了。When they go low , we go high.”
電視人不能“太講實惠”

就像戲劇進行到了高潮一樣,武亦姝的奪冠令古詩詞話題一夜之間在朋友圈井噴。做了幾十年電視節目的曹可凡更是深有感觸。“這些年電視熒屏一直在給觀眾喂亂七八糟的東西,早就食之無味了。《中國詩詞大會》在這時候的出現就像一股清流。”他告訴《新民周刊》,“古詩詞似乎已經被大家忘掉了,在日常生活中,它變得很稀有。但是經過綜藝節目的復蘇,大家再度感受到了傳統文化自有它的魅力。”
他一直相信一句話:讀無用之書,做有用之人。在曹可凡看來,提到詩詞馬上聯想到“無用”,是因為現在的人都“太講實惠”——國外哪個節目紅了,就去買哪個版權。你請這個明星,我就請那個明星。你唱歌我也唱歌,你做游戲我也做游戲,一個地方相親全中國都跟著相親……惡性循環帶來的只能是創意枯萎。
其實傳統文化里可以“翻新”出許多東西。前些年,曹可凡曾主持過東方衛視的綜藝節目《非常有戲》。節目組請來多位明星跨界戲曲,演出了不少京劇、越劇、粵劇、昆曲各大流派的代表作,收視率很高。
30多年前,曹可凡的成名作,也與傳統文化相關——對80后來說,當年上海電視臺的《詩與畫》,也堪稱是少年的國學和審美啟蒙。
“大家似乎都默認傳統文化類節目是沒有市場的,不愿意投錢做文化——這就是淺見。”曹可凡說,“是學養、視野都不夠,眼前只看到利益,看不到傳統文化的底蘊,對文化沒有敬畏之心。就像在《見字如面》走紅之前,很多人會想:讀信有什么好看的?《中國詩詞大會》成為現象級節目之前,大家也不會想到:原來今天的年輕女孩還有像武亦姝這樣的。”
在電視人都奔著“現象級”趨之若鶩的時候,反而遺失了根本。“每個人都想做現象級,沒有現象的也要包裝成現象級——對不起,捧不起來。電視制作人本應引領觀眾趣味,但是現在眼界比觀眾還低。還是應該把自己當成文化人,應該有點抱負,收視率雖然重要,但不能變成唯一的衡量標準。”曹可凡打了一個比方,“這就是我常說的,一個天天想著發財的人發不了財,一個不想著發財、認認真真做節目的人卻會賺到錢。”
每個節目的走紅都不是偶然

和央視的《中國詩詞大會》一樣,黑龍江衛視的《見字如面》也打動了無數觀眾的心。見信如面,見字如晤。很難想象,寫于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前的書信,時至今日再念出來,會有如此大的感染力。
1983年,黃永玉和曹禺有過一次通信。在去信中,黃永玉直言不諱:“你是我極尊敬的前輩,所以我對你要嚴。我不喜歡你解放后的戲,一個也不喜歡。你的心不在戲里,你失去偉大的通靈寶玉。你為勢位所誤,從一個海洋萎縮為一條小溪流;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藝術創作中……我不對你說老實話,就不配你給予我的友誼。”
而在回信中,曹禺如此作答:“收到你的信。好像一個一無所有的窮人,突然從神女手里,得到了不可數量的珍寶。我反復地看,喚出我的妻女一同看,一塊兒驚奇上天會毫無預感地給了我這樣豐滿、美好、深摯、誠厚的感情……”
在王耀慶和張國立兩位臺詞功力深厚的演員演繹下,這不長的兩封書信迸發出了超越時代的魅力。不僅黃永玉與曹禺的鮮活性情瞬間躍然熒屏,一個忠言一個順耳的諍諍友誼也令人感佩不已。
《見字如面》總導演關正文、讀信人張國立到黃永玉家中做客時,曹可凡在場,也是他促成了這次合作。九旬高齡的黃老非常高興看到自己30多年前與曹禺的通信被節目組采用。
“用書信重新打開歷史”,《見字如面》做到了。這并不簡單——傳統文化推陳出新,難度可比買版權大多了,從舞美設計、綜藝模式設計,到與觀眾的互動,每一個環節都有講究。《見字如面》不僅請來張國立、歸亞蕾、林更新、蔣勤勤這樣的明星助陣,還把舞臺設計成了一個小小的講臺——讀信人在臺上,聽眾在臺下圍成一個圓圈,聚光燈打下來,這形式感十足的舞臺安靜、溫暖,每個人都好像在參與一出微型的話劇,而不是聒噪的綜藝節目。
可以說,每個傳統文化節目的走紅,都不是偶然的。它們不僅在心理上踏準了觀眾更高層次的需求,也必須符合電視媒體的時代傳播規律。
你可能還記得前兩年成為一時話題的綜藝《最愛是中華》——貴州衛視的這檔節目和《中國詩詞大會》一樣,請到了王立群、康震作為嘉賓。而它的最大突破在于:采取“關鍵詞模式”,讓選手一上來就講故事,用八個關鍵詞來完成對一個歷史名人的概括。比如武則天,“第一個女皇”“無字碑”這樣的關鍵詞,連小孩子都回答得出。但要答對全部八個,卻漸入難境,越往下越考驗一個人的國學功底。幾百個歷史人物就這樣借著關鍵詞立起來了。
在《中國詩詞大會》刷爆朋友圈之前,央視科教頻道其實已經推出了多個傳統文化的現象級節目——《中國漢字聽寫大會》《中國成語大會》《中國謎語大會》。和幾年前的《中國成語大會》比一比,就能看到《中國詩詞大會》的進步——成語大會的比賽以選手兩兩配組展開,采用的還是“一個比劃一個猜”的綜藝舊模式,只是通過組員之間的競爭增強可看性;但《中國詩詞大會》就不同了,不僅不考死記硬背,在“飛花令”“沙畫”等環節的設置上可看性更是非常強。而“百人團”不僅舞美設計出眾,勢如破竹,百人團的答題正確率更是與選手密切相關,這無疑也增加了互動性。

當然,一檔節目的成敗,與主持人也息息相關。隨著《中國詩詞大會》第二季的收官,同時被無數觀眾圈粉的不只有冠軍武亦姝,還有主持人董卿。有人說,詩詞大會上淡妝的董卿比她主持春晚時的濃艷更顯氣質,而節目中也隨處可見董卿對于詩詞的造詣不淺——不僅是將“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雨”字念對,更能舉重若輕,用熟諳于心的詩詞接住嘉賓的話。不少觀眾都說:“能感覺出來,董卿在現場是能隨口念詩的。”也有選手發微博,證實她在節目錄制現場并沒有任何提詞器。
對此,和董卿合作多年的曹可凡很有發言權。在他看來,董卿一直就是一個在幕后做足十分準備、但在舞臺上只會表現出兩分的主持人。“她是肯花笨功夫的,從初出茅廬到走紅以后都是如此。我記得我們主持白玉蘭電視節頒獎,她會把提名電視劇的來龍去脈都搞得很清楚。你知道頒獎其實是說不了那么多的,但是她都會準備,因為如果你只準備兩分,臺上的表現就會截然不同。”曹可凡說,“她的主持風格是‘到位但不越位,是烘云托月式的,不搶戲,這點特別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