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
賀勛,細眼睛、小雀斑、高顴骨、小平胸。不美,太高。甘肅女孩賀勛從小是同齡人中的異類,高考時她忤逆父母意愿,大膽報考藝術系。畢業后只身滬漂,剛在上海站穩腳跟又北漂。青春帶傷奮斗,她憑個性十足的表演風格,扎根盛世美顏娛樂圈。獲王家衛等知名導演認可,參演《一代宗師》《陸垚知馬俐》等熱播劇。這個“丑”女孩,究竟是怎樣成為熒屏新寵?
丑女孩的癡夢:爸爸,我有一個明星夢
2005年8月下旬,甘肅敦煌天高氣爽。敦煌某家屬小區收發室內,中年男子賀長田大怒:“誰讓你偷改志愿的?長成這樣還敢報聲樂系!”男子對面的高瘦女孩低著頭,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額頭滲著汗。窗外知了高唱,空氣凝滯。
低頭的女孩名叫賀勛,1988年9月出生于甘肅敦煌,自幼被寄予厚望。隨著年紀漸長,長相的短板越來越突顯。父母工作忙,電視和收音機成了賀勛的好朋友,她心底默默立下了當演員的夢。
賀長田夫婦出于對女兒的保護,告誡她安心學習畢業后當老師。然而,小女孩的夢想與父母的期望背道而馳,她時常感受著內心被撕裂的痛苦。夜深人靜時,她會披著床單在房間表演默片。母親張曉萍工作繁忙,跟女兒的溝通少。賀勛越發孤僻、堅硬,青春期的女孩因為長相不佳,給自己織了一張帶刺的殼。但她明白,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夢想蟄伏在高瘦女孩的心底,蓄勢待發!
高考過后,賀勛背著父母報考天水師范學院聲樂系。收到錄取通知書后,出現文章開頭一幕——
晚飯后,賀勛默不作聲。飯后,夫婦收拾完桌子,就忙著給女兒咨詢改志愿事宜。
次日清晨,賀長田夫婦起床后,女兒早已沒了蹤影。茶幾上留著一張紙條:爸媽,我知道你們對我的期望很高。我成績不行,一直也喜歡舞臺,能夠考入天水師范學院聲樂系已經是我的極限!希望你們成全我,我去學校報到了。賀長田氣得將紙條撕得稀爛,指著門口大吼:“大逆不道,出去后就不要回來了!”
9月1日,賀勛獨自辦理好入學報到,就愉快地投入到大學生活中了。學校社團招新時,賀勛毫不猶豫選擇了話劇社和歌詠社。新生入校大會上,她在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里演一棵樹。歌詠比賽時,她是后排的和聲之一。雖然只是配角,但賀勛感覺很滿足。
在學校,賀勛遇到聲樂導師李東曦。她得知李東曦是聲樂系泰斗,以自己的條件根本無法入老師法眼——李東曦留著自然卷長發,清瘦,白凈,睿智,會唱會寫詩,是全校女生的男神。晚會結束后,賀勛跟著李東曦來到后臺,大膽自薦:“李老師,我想做您的學生。”李老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賀勛很勤快,每天在他上課前把琴房打掃干凈,放一壺開水給他泡綠茶。打水不容易,賀勛的宿舍在校外,她必須在每天下午定點半個小時的打水時間去食堂打水,然后拎回五樓宿舍。次日一早再拎去琴房,宿舍離琴房還有點距離。天水的冬天寒風刺骨,賀勛把開水拎到琴房,手已經凍得沒了知覺。為了練琴,她一到琴房就把手揣進內衣焐熱。
一年多的時間里,賀勛只要有時間就會去旁聽李東曦的課。有時候遇到學生請假,李老師就會給她上課。大一結業考試,賀勛的聲樂全班第一。
賀勛刻苦學習聲樂知識,積極參加社團活動,很快在天水師范學院嶄露頭角,可她的身高和長相卻飽受詬病。校園貼吧上,各種評論紛至沓來:“長成那樣也有勇氣上臺?”
賀勛自小因長相遭遇不少冷嘲熱諷,她不懼有色眼光和評頭論足,扎實學習聲樂知識。遺憾的是,四年大學時光,賀勛沒有得到父母的好眼色。
2009年初,賀勛自編自導自演的話劇《父親》代表班級參加藝術學院舉辦的《一封心酸父親的來信》主題活動。演出反響不錯之后,在全院、市及部隊等各大重要晚會演出,還代表學院參加全國比賽獲一等獎。在當時來說《父親》的確很成功,得到了很多認可,校領導頒獎時鼓勵她:“畢業后一定不要放棄演員夢想。”《父親》在學校連開10場。最后一場,賀長田和張曉萍應邀入席,他們看到“特殊”的女兒在舞臺上投入的表演,熱淚橫流。臨走時,賀長田嘆息著拍拍女兒的肩:“要走這條路,你必須付出常人沒有的努力。”
有了家人的支持,她更加堅信自己的舞臺夢。賀勛一直想去時尚之都的上海闖蕩。臨近畢業,這個想法愈發強烈。然而,前路漫漫,等待著這個女孩的又是什么呢?
從滬漂到北漂,練攤駐唱擺地攤夢想在哪里
2009年9月,賀勛告別師友后,孤身前往上海求職。輾轉多日,賀勛在長寧區一套求職公寓找到落腳點。上海細雨紛紛,公寓潮濕陰暗。
2009年12月,賀勛獲得一個擔任新樓盤異裝模特職位。當天,她根據片方要求,把自己打扮得很朋克:爆炸頭、煙熏妝、皮衣、鉚釘鞋。初冬寒氣逼骨,賀勛和另外6名群演在樓盤前擺著姿勢。接下來的幾天,她按要求打扮成各種職業。雖然很辛苦,但她當了三個月游民,有活干覺得很幸福。
在寸土寸金的上海,當群眾演員是一份特別沒有保障的職業。工資很快花完,賀勛實在撐不下去了。她主動給群頭打電話要求接活,對方開價:“元旦當日,商家宣傳活動,每天三十五元。”賀勛咬咬牙同意了。
元旦當天,賀勛早早趕到徐匯區上海體育場。上午9點,賀勛被要求脫掉外套,套進一團漆黑的蚯蚓殼。蚯蚓殼的材料是塑料和泡沫,保暖性差、不透氣、不防水。賀勛穿著蚯蚓殼,擠在一群穿著動物服裝的群演中,繞著體育場一圈一圈的走。
下午3點,天空淅淅瀝瀝下著冰雨。賀勛腳上穿的笨重的泡沫鞋很快積水,走路極滑。晚8點,活動結束。眾人在雨中等候結錢,賀勛凍得不停打顫,于是跟導演請假先回家了。賀勛開始思考:這種不帶大腦就能完成的工作,除了可憐的酬金和兩份盒飯,其意義在哪?我不怕受苦,但要值得為其受苦,我要做真正的演員,不要為忙而忙……
傍晚,媽媽張曉萍打來電話:“勛勛,最近怎么樣啊?不行就回來吧,家里有吃有喝。”賀勛向來報喜不報憂:“媽,我挺好的呀!”說完,她匆匆掛斷電話,鼻頭一酸,豆大的淚珠“吧嗒”往下掉。心想: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在室友的介紹下,她到上海七浦路服裝批發市場淘了一批物美價廉的服裝,擺在胡同口的夜市攤旁叫賣,賺點生活費。
一次傍晚,賀勛在天橋下出攤,她發現生意特別好,顧客來了一撥又一撥,也沒其他小販來搶生意。她正低頭數錢,突然一輛車咔停在面前,還沒等她反應就被人拽住,“咔咔”拍照的、攝像的一群人強壓而來,她當時嚇哭了,但雙手下意識死死拽住對方衣服哀求“不要收不要收”。城管工作人員查看了她的身份證、詢問了工作情況,得知她為了支撐自己的演員夢才來“練攤”,沒有太多刁難她。不過,城管人員臨走時,告訴她:“丫頭,就你這長相不適合當演員。”賀勛淚奔……
上海的冬天陰冷潮濕,有次她在天橋賣圍脖。看到一個背吉他的小伙唱民謠,短短兩個小時賺了幾百塊。于是賀勛也尋思著找一份唱歌的工作,很快她在衡山路一家叫“邂逅”的酒吧找到一份唱歌的兼職。每天晚上8點唱到12點,業績根據顧客喜愛程度考核,工資按周結算。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幽暗歲月。賀勛大學主修聲樂,在省級流行歌曲大賽拿過名次,但酒吧歌手更看重顏值:童顏巨乳,蜂腰蜜臀。有時候,歌手根本不用唱歌,在臺上講兩個段子就能吸引粉絲。而賀勛這種老實唱歌的歌手,收獲的掌聲寥寥無幾。總有顧客起哄:“長得也太神奇了,是從哪個動物園跑出來的?”因長相不討巧,賀勛常受到同事奚落:“你下次唱歌把臉用紗巾圍起來。”
周日結算工資,一同進去的3位女歌手拿到了不錯待遇,老板發錢時“嘩嘩嘩”數半天。輪到賀勛時,老板娘一臉不屑的“嚓嚓”甩她兩張一百元鈔票。賀勛欲哭無淚,她已經連續兩個晚上沒趕上地鐵,打車回家的車費都近100元。為了保住這份工作,她繼續在酒吧唱歌。第二周,賀勛的工資是一張綠色的50元鈔票。她將錢緊緊拽在手中,老板娘對她輕蔑道:“這是個看臉的社會,挑個寵物還要找好看的。給你這么多,是看在你來回跑的累。”賀勛的眼淚在眼眶打轉,身邊的同齡人整容、劈腿、酗酒,她開始恐慌自己所處的環境:逢迎討好、妒忌猜疑、撕扯攀爬,她發現自己的格格不入……
一次,酒吧老板娘請賀勛陪客人喝一杯。賀勛拒絕:“我不會喝酒。”老板娘大怒,她指著賀勛破口大罵讓她滾,賀勛傻在舞臺上,恨不得地球裂個縫讓她掉進去。彼時,遠在敦煌的父母心疼在外打拼的女兒,他們每個月初都會默默往賀勛的賬戶上打錢,可她從來都不用。
在酒吧駐場半年后,賀勛再次選擇了“單純”的地攤工作。辭職后,賀勛的生活又回到原狀,但除了跑劇組擺攤,她會經常去上戲看學生話劇,偶爾蹭節課,日子過得迷茫卻充實。
漫長的等待里,她終于等到一個適合自己的角色。她參與著名電影《倩女幽魂》的拍攝,得到香港導演葉偉信高度贊賞:“劉亦菲飾演的小倩是顏值擔當。但賀勛飾演的妖精,也很有料。”殺青后,葉偉信力邀賀勛到香港拍戲。賀勛客串幾部微電影后,更加堅定了對方演員的初衷。
她考慮北京影視圈發展更成熟,大部分試鏡、上戲都在北京,于是有了到北京發展的念頭。
2011年3月初,賀勛帶著兩只行李箱抵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到北京后,賀勛幾乎回到兩年前初到上海的日子,從滬漂到北漂,她很快花光了積蓄,戲卻沒接到。為了讓自己過得穩定一點,2011年5月,賀勛應聘到一家婚慶公司做婚禮策劃。夜深人靜時,賀勛還是會泡上一杯濃咖啡,在家里看電影,渴望著她的電影夢。可是,北京啊,北京,你是不是已經將我遺忘了?
向死而生綻放熒屏,“金牌配角”這樣養成
2012年8月,賀勛快忘記最初夢想的時候,她突然接到劇組電話:“這里有個角色客串,一天五百元,有詞并且詞還不少。”掛斷電話,賀勛幾乎從椅子上蹦起來,她幾個月的辛苦付出終于等來了回報。賀勛主動從公司辭職,為拍攝做準備。
新戲在通州影視城拍攝。重新回歸屏幕,賀勛很緊張,拍攝前她開始思考很多問題:他是誰?我是誰?我們在哪里在干嗎?強烈的意識緊繃但心卻很平靜。拍戲途中,賀勛在表演一場被子彈擊斃的戲份時,第一反應是那不是幻想,自己是不是死了。當導演喊“卡”后,她才跳脫出來,身體一直在抖。或許是太過用力,拍攝結束后她感覺身體很輕,非常輕。回到酒店洗漱,整個人就覺得很累身體往下陷的,她上半身攤在浴盆上才洗了一只手腕,臉上妝沒卸就直接躺在洗手間睡著了。
這部劇太過用力,拍出的效果也不好。導演直接告訴她:“你就是個配角,盡量展現自己的長相就可以,不用這么走心。”導演的話令賀勛難過,她陷入輕度焦慮,一連幾天將自己關在出租房。
2012年12月,北京暴雪。賀勛一連停工兩個月,她用圍巾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外出找活兒。她乘坐地鐵13號線在西直門地鐵站換乘時,抬頭是熙攘的“北漂”蟻族,黑壓壓的腦袋。低頭是平直光滑的軌道,有那么一瞬間,賀勛感覺到自己縱身一躍,劃一條完美弧線然后趴落冰冷鐵軌,列車飛馳血液四濺,自己感受著熱血滑落肌膚,眼睛看著瞬間熱血沸騰的站臺人群,那一刻似乎逃離了這個陌生與之不相容的世界,沒有了掙扎……突然,一陣寒風來襲。賀勛被吹得打了個冷顫,她明白自己走火入魔了,處境十分危險,必須醒過來!
當天,賀勛沒有去找工作,而去了一位做命理師的好友家。有了友誼的溫暖,賀勛度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天。
2013年初,王家衛的監制彭綺華女士向賀勛打來了電話,她一直在關注賀勛,對她另眼相待。當時,王家衛正在籌備《一代宗師》的拍攝。在彭綺華的大力舉薦下,賀勛得到了《一代宗師》的試片邀請;她在梁朝偉和章子怡打斗的公館里,飾演一位冷艷的妓女。賀勛為了將這一從未涉及到的角色演好,她搜集民國年間各種站街女資料,一一翻檢當年的老電影老照片,模仿對方的舉手投足。賀勛在《一代宗師》中雖然是個配角,但表演可圈可點。她盡職盡責地襯托主角章子怡,這次戲份就像她的人生,一直走在邊緣,但在業界飽受好評。接著,她又接到了《海濱之歌》的邀請,擔任女主角。2015年,賀勛主演的《海濱之歌》入圍戛納電影節“短片單元”,作為華語展示片代表之一,獲得眾多國際評委的認可。他們一下子就記住了這個瞇眼、塌鼻、有雀斑的高瘦女孩。
2016年初,賀勛受邀參演熱播網劇《無心法師》并擔任主要角色。同時,她在都市情感電影《陸垚知馬俐》中飾演一位性冷淡的相親女,跟包貝爾的對手戲,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隨后,賀勛二度受邀參演王家衛新戲《擺渡人》,受到一致好評。事業順利后,賀勛的收入趨向穩定。如今,她在挑選劇本上很嚴格,有戲就接戲,沒戲就回家陪伴父母。最近,賀勛迷戀上制作食物,她會在清晨去市場挑選帶露珠的新鮮食材,然后精心烹飪,像完成一部藝術品。
2016年8月,賀勛前往意大利拍攝一部都市輕喜劇,徜徉在羅馬的街頭,感受了異國他鄉的風清日朗。走過青春迷茫,賀勛發布了一條朋友圈:演戲就像挖井,只要一直往里挖,一定可以找到水源。
(為保護主人公隱私,其父母為化名。)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