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世同窗情：我在兄弟的背上成長33年

江南

竇小偉自幼患了先天性肌營養不良癥，上學成了難題。跟他同班的李永和，主動提出接送他，一直把他背到小學畢業。上初中后，李永和又主動找父親，把他換到竇小偉所在的班，繼續背了他三年。這該仁至義盡了吧？可高中他又背了三年，大學背了三年，最后一直將他背進洞房……

33年，李永和自愿以竇小偉為圓心，以友誼為半徑，圈出了竇小偉人生的圓。人生有多少個33年？這樣的兄弟情人間又有多少？2016年11月，李永和被評為“河南十大正能量代言人”。李永和是怎樣背著竇小偉沖出命運的重圍的？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請看本刊專訪——

兄弟相逢：“梁山好漢”背上“白面書生”

時光追溯到33年前的1983年9月1日。這天是河南省平頂山市聯盟路小學一年級二班正式開學的日子，這也是竇小偉最開心的一天，因為終于有學校愿意接收他了。可是，開心很快變成了憂心。

第一節課下課，同桌郝偉要從里面出來，讓竇小偉讓一讓，他臉憋得通紅，半天動不了。郝偉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他連人帶凳子摔倒在地。圍觀的同學開始起哄，竇小偉咬著嘴唇，掙扎半天起不來，趴在地上流淚。一個高個男生責備郝偉：“你明知他腿腳不好還這樣，不是欺負人嗎？”郝偉自知理虧跑開了，圍觀的同學一哄而散。高個男生扶起竇小偉，憨厚地笑著說：“以后有事你喊我，我叫李永和。”竇小偉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沖他笑了。

竇小偉出生在河南平頂山市，父親竇建政是中國平煤集團總醫院醫生。竇小偉出生6個月后得了重癥肺炎，后被專家確診為先天性肌營養不良，沒有行走能力，最多只能活到十三四歲。竇建政將兒子接回家，用中西醫結合的方法治療，竇小偉病情有了一些好轉，直到8歲才被學校破例接收。

竇小偉總是臉色蒼白，同學們都叫他“白面書生”。為方便照顧竇小偉，李永和主動要求跟他同桌。李永和家在平頂山新華區光明路街道王莊村，父母是城中村失地農民，靠做小生意為生。他成績不太好，但在孩子中很有號召力。第一次期中考試，竇小偉考了第一，李永和向他豎起大拇指：“小偉，你太牛了！”竇小偉問：“你想不想牛一下？”李永和直吐舌頭。竇小偉說：“你也能考到前列。”這激起了李永和的好勝心，他按照竇小偉的方法學習，一個月后的單元測驗，真的破天荒考了個第九名。他更佩服竇小偉了。

小學二年級時，竇建政因病不能再接送竇小偉，李永和找到竇小偉家，對他爸媽說：“我家離你家不太遠，早上我來接他，放學后我再順路把小偉送回家。”竇小偉父母十分感動。從這以后，李永和每天上學總是提前半小時出門，趕到竇小偉家接他，扶著他慢慢往學校走，放學再把他送回家。

竇小偉上半身正常發育，下半身卻逐步萎縮，完全不能下地行走了，李永和索性每天背著他上下學。竇小偉邀請他節假日到自己家做作業，還把爸爸收藏的書送給他看。在竇小偉的感染和幫助下，李永和變得上進、優秀。

幾年后，李永和與竇小偉一起考入平頂山市一中初中部，但不在一個班，李永和要父親把他換到竇小偉的班。父親說：“咱和他不沾親不帶故的，有這個義務嗎？”但他終究拗不過兒子，只好和兒子約定：不能因為竇小偉影響學習，必須考上大學！

這時，竇小偉已有70多斤，13歲的李永和背著他很吃力，先用自行車推著他上學，學會騎自行車后，讓竇小偉坐在前梁上，他既要保持車子的平衡，又要照顧到竇小偉。一天，天剛下過雨，地面濕滑，剎車失靈，坡下車流密集，在生死攸關的那一刻，李永和雙腳著地，靠雙腳的摩擦力剎車，鞋子磨破了，腳趾頭鮮血直流。竇小偉父母感動不已，重新給他買了一身衣服，又買禮物到李家道謝。

還有一次，冬天下大雪，上坡時，李永和先把竇小偉背上去，讓他坐到書包上，他回頭再把自行車推上來。結果他背竇小偉時腳下一滑，為了保護竇小偉，他自己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到學校后，他才發現腿上的血塊和褲子已經粘連在了一起。

也許是竇建政的不放棄，也許是小哥倆的友誼打動了上天，竇小偉跌跌撞撞地闖過了十三四歲的生命大關。1991年，兩人一起考入平頂山市一中高中部。高三時，學校搬到距市區20多公里外的新校區，他們必須住校。李永和主動要求和竇小偉住一個房間。周末，兩人躺在學校后面的草地上仰望藍天白云。竇小偉告訴好友，自己的理想是學醫，將來幫助像自己一樣的人，李永和十分欽佩，約定要和他一起考醫學院。兩個人對著遠處的山谷，大聲喊道：“我們要考大學，我們要當醫生！”

1994年夏，竇小偉和李永和同被河南科技大學臨床醫學專業錄取。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李永和背著竇小偉興沖沖回家，對竇建政說：“叔叔，我答應的，我們做到了！”竇建政感慨不已，沒想到李永和當年一句諾言，真的將竇小偉背進了大學。

兩人仍在一個班，住同一個宿舍，李永和依然每天背著竇小偉上課下課、吃飯睡覺、溜達散步，形影不離。這時，竇小偉已是一個100多斤的大小伙子，李永和把他從宿舍樓四樓背到教學樓三樓，要放下休息好幾次。課間，他要背著竇小偉下幾次樓上廁所。晚上，李永和還得洗兩人的衣服，有時竇小偉已睡了一覺，李永和還在忙，竇小偉很感動。

兄弟成長：一路泥濘一路青春

大二，竇小偉在李永和的慫恿下參加社團活動。在一次活動中，一個高三的學妹被竇小偉的勵志故事打動，向他表達了好感。雖然后來他們并沒有走到一起，但竇小偉初嘗到愛情的滋味。大三時，李永和也失戀了。哥倆買了一堆啤酒在校園的足球場上買醉，李永和問竇小偉：“咱倆這算不算失戀者聯盟？”竇小偉拍拍他的肩膀，兩個人大聲唱歌，忘掉青春的憂傷。

1997年7月，兩人大學畢業。沒有單位愿意接受竇小偉，李永和工作機會不少，但他放棄了，他說：“小偉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們不能分開！”

竇建政準備幫兩個孩子開個診所。他本就有高血壓和心臟病，于是向單位申請辦理了病退手續。他拿出全部積蓄，在平頂山光明路開了一家診所，手把手地向竇小偉和李永和傳授臨床診療技術。

1998年12月，天寒地凍，一天，竇建政天不亮就起床準備去診所，突然兩眼發黑，癱倒在地，昏迷不醒。妻子打120，把他送到平煤總醫院急救，五天后不幸離世，竇小偉悲痛欲絕。李永和幫助竇小偉母子給竇建政操辦了后事，竭力勸慰好友振作精神。可老大夫已去世，大家一看是兩個毛孩子坐診，熟客均搖頭而去，診所生意清淡，無奈關門。

一天，李永和照顧完小偉回家已晚上9點多，瘦弱的母親還在昏黃的路燈下守著糕點箱，翹首張望和等待著顧客。“媽，都是我不好。”看到母親被寒風吹得凌亂的頭發和路燈下孤零零的身影，李永和十分內疚。母親說：“媽不怪你，你照顧同學做好事，我為兒子驕傲！”李永和的淚水奪眶而出。

親友讓李永和另謀生計，李永和說：“我和小偉是捆在一起的螞蚱，誰也離不開誰。”竇小偉讓他別管自己了，李永和說：“咱哥倆這么多年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怕啥？咱們一起努力，把診所開好，也不枉老爺子對咱倆的培養。”竇小偉含淚點頭。

兩人到平煤集團總醫院學習了兩年，專門研究疼痛方面的疑難病癥，臨床經驗和診療技術有了飛躍。2000年7月，“偉和”疼痛門診在湛南路重新開業。之所以開疼痛門診，也跟竇小偉有關。竇小偉因長期處于坐姿，腰部肌肉失衡，脊椎側彎變形。李永和為減輕他的痛苦，掌握了一套推拿和人工牽引的手法。而竇建政為給兒子續命，常年研究，也留下浸透了他心血的中醫方子，兩人在此基礎上，研制出治療腰椎間盤突出類病癥的獨特中藥配方。

萬事俱備，兩個人信心滿滿地開業。可是，一連兩個月，診所門庭冷落。2001年春節前夕，當年曾把竇小偉推倒在地的郝偉帶父親來看病。郝父腰椎間盤突出臥床不起，連咳嗽、打噴嚏都痛得齜牙。竇小偉采用補養肝腎、宣痹活絡的中藥，配合李永和的手法進行治療，三個月后，郝父能下地行走了，郝偉送了錦旗。竇小偉和李永和大受鼓舞。

后來，他們又治愈了一位52歲的婦女，口碑相傳，接下來短短一年，他們接診了省內外數千名患者。兩人吃睡都在診所。診所里沒有空調和暖氣，冬天很冷，李永和擔心竇小偉的身體，每天都先幫他把被窩暖好了，再讓他睡。經濟條件好轉，李永和買了一輛摩托車接送竇小偉。

一個來自東北的姑娘于愛梅，被李永和和竇小偉的故事打動，經人介紹與李永和相戀。于愛梅跟李永和同齡，開了個服裝店做衣服，她心靈手巧，還有東北人的熱情豪爽。兩人戀愛一個月后便閃婚。婚后，李永和搬出去住了，竇小偉一個人住在診所，于愛梅一有空，就來診所幫竇小偉洗衣做飯、打掃衛生。2002年國慶節，李永和當了爸爸。他給妻子安排了個“任務”，幫竇小偉也找到幸福。于愛梅莞爾一笑：“我看診所的護士權偉敏就不錯，我來給他們牽牽線。”

權偉敏家在平頂山市舞鋼市（縣級市），比竇小偉小7歲。2002年7月，她從平頂山煤炭衛校護理專業畢業后，到“偉和”診所做實習護士。權偉敏清純甜美，工作認真，竇小偉對她幾乎一見鐘情，但內心卻顧慮重重。李永和夫婦都瞧得出來，權偉敏對竇小偉也有意思。果不其然，經于愛梅一說，兩人間的窗戶紙被捅破，很快確立了戀愛關系，情投意合。

然而，這場戀愛并不順利，權偉敏父母不同意。2003年春節，李永和背著竇小偉去權家提親，三顧權家，權偉敏父母就是不松口。最后實在沒有辦法，李永和一咬牙把竇小偉背到民政局，讓他倆領了結婚證，先斬后奏。9月29日，竇小偉和權偉敏舉行婚禮，李永和是他們的證婚人。竇小偉感慨地對親友說：“永和是我一輩子的兄弟。他就像我的另外一半翅膀，有了他，才有了我今天的幸福。”入洞房的時候，也是李永和把竇小偉背進去的。有人現場做了一首打油詩：“古有豬八戒背媳婦，今有永和背兄弟進洞房。”大家都笑出了眼淚。

兄弟情深：功成名就友誼不翻船

竇小偉成家后也搬出來住。李永和仍像少年時代一樣，每天上班提前半小時出門去竇小偉家，背他出來，然后再騎摩托車一起到診所，晚上再把他送回家。2005年，竇小偉有了女兒婷婷。兩家更是情同一家，每年春節都在一起過。

2006年10月，湛河區人民醫院聘請竇小偉和李永和坐診，兩人成為當地疼痛領域的專家。工作忙了，路途遠了，兩家湊錢買了一輛轎車。李永和每天提前半小時開車去接竇小偉，他備了一個小輪椅，每天來回搬動竇小偉十幾次，別人都以為他們是親兄弟，得知是毫無親緣關系的同學，感嘆不已。

“偉和診所”原是竇小偉母親和哥哥幫助投資的，竇小偉和李永和實際上是雇傭和被雇傭的關系，李永和從沒計較過錢。剛開業時，他每月只拿300元工資，2006年初也僅有1500元。2006年“五一黃金周”，因為生意特別好，竇小偉給他漲到1800元，但6月份生意清淡，李永和工資又被降到1600元。回到家里，李永和受到妻子于愛梅的責怪，李永和心里非常難過，第一次流淚了。

2009年，李永和有了二兒子小天。2010年冬，竇小偉心臟出現停搏現象，醫生讓他戴24小時心電監護器。一天下雨，病號不多，他上午坐診后，下午覺得不適回家休息，走之前交代李永和下午坐診，但李永和一直沒有去。竇小偉一時性急，不分青紅皂白地責怪了李永和一頓。李永和用的是免提，被于愛梅聽見了，她為丈夫不平。第二天，于愛梅沒跟丈夫打招呼，就去找竇小偉，說：“永和很累，要休息一段，過了年，就不來上班了。”

后來，竇小偉從護士那里得知原因后，為自己的莽撞懊悔不已。晚上，竇小偉一宿沒睡著，他反思自己不應該跟李永和之間計較那么清楚。如果說要計較，永和從小學背自己，一直背了20多年，這筆賬怎么算得清？第二天，他和妻子權偉敏登門向李永和兩口子道歉。心里的話說開了，于愛梅也消了氣，兩兄弟比之前更加親密。

每年國慶節，是李永和大兒子生日，兩家人一起外出旅游。十幾年來，兩家人幾乎走遍了除新疆、西藏之外的所有省市。竇小偉包攬了所有費用。

2013年，李永和被評為平頂山市道德模范和優秀青年、鷹城雷鋒等榮譽稱號。2015年，竇小偉被評為平頂山市優秀創業能手、自強殘疾人，殘聯邀請他去給殘疾朋友分享創業經驗。他發現很多殘疾人朋友很自卑，幾乎足不出戶，更談不上成家創業，而自己有家有事業，這一切如果沒有李永和，根本無從談起。生來折翼，命運沒有給他完整的身體，然而八歲遇知音，天上掉下來個好兄弟，這輩子遇到李永和是他的幸運！

李永和把竇母也當成親生母親一樣，老人生病住院，他都陪護在旁。他們的兄弟友誼，也感染了下一代。2016年國慶節，兩家人去西安兵馬俑旅游，景區人山人海，兩家人被擠散，當他們反應過來，三個孩子已不見蹤影。兩家人發瘋似的尋找，正在他們要報警的時候，竇小偉看到前面14歲的李慶慶左手拉著7歲的弟弟小天，右手拉著竇小偉的女兒、11歲的婷婷，像老鷹護小雞一樣在人群中左沖右突。竇小偉眼眶一熱，仿佛又看到了30年前，李永和背著他去濱河公園游玩，在人群中護著他的情景，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如今，兩人研發的中藥項目正申請國家專利。竇小偉還拿到了北京國醫天下國際中醫研究院所屬上市公司兒推世家小兒推拿公司在平頂山的獨家代理權，由李永和任總經理。有人說，是李永和成就了竇小偉，但李永和說，是竇小偉成就了他，竇小偉骨子里的那種剛強上進時時刻刻感染著他，也成就了他的人生。

2016年11月，李永和被評為“河南助殘先進個人”、“河南十大正能量代言人”。李永和從鄭州領獎回來，竇小偉帶領兩家人為他接風。興之所至，兄弟倆合唱了一首《兄弟》：“兄弟今生/兩家姓/兄弟來生/一個媽……”孩子們也跟著應和。兄弟碰杯，于愛梅和權偉敏也端杯相碰，飲下的是人間的豪情……

編輯/王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