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角度解讀北京霧霾中耐藥細菌

李蕓蕓

瑞典哥德堡大學抗生素耐藥性研究中心主任拉森的團隊近日在《微生物》雜志發表論文指出，北京空氣中的微生物群落含有的已知抗生素耐藥性基因種類最多，平均有64.4種。最令人震驚的是，在北京的空氣中發現針對碳青霉烯類抗生素的耐藥性基因。北京霧霾是唯一“含有幾種針對碳青霉烯類抗生素的耐藥性基因”的樣本，而這種抗生素被廣泛用于治療很多重大疾病，因此這項研究結果讓人擔心，“人類最后的抗生素”將對耐藥細菌無效。

耐藥細菌

耐藥性和致病性

對于拉森等人的研究，當然會產生各種解讀，但是對其研究的取樣卻沒有懷疑，因為拉森等人是從全球不同地區的人類、動物和不同環境收集了864份微生物DNA樣本（北京有14份空氣樣本，還有美國紐約和加州圣迭戈家庭、辦公室、醫院三處的空氣樣本等），然后進行研究，獲得上述結果。

對此結果，2016年11月25日，北京市衛生計生委迅即回應，細菌的耐藥性和致病性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耐藥性的增加不意味著致病性的增強。

這個回應當然只是對發現北京霧霾含有耐藥菌的一個角度的解讀，也有一定道理。結合耐藥菌文章的作者——瑞典哥德堡大學抗生素耐藥性研究中心主任拉森本人的意見來看，也有多種維度的解讀。

換句話說，霧霾中的耐藥菌（基因）不會對人體帶來直接影響。同時，北京霧霾中出現耐藥細菌基因并非北京或中國獨有，很有可能是一種世界普遍存在，具有全球性。這也意味著問題更具有普遍性。

再進一步看問題，細菌致人患病需要多種條件，一是人的免疫力下降，二是人體內菌群此消彼長（機會菌感染），三是有外傷，導致細菌易于感染人等。以此觀之，霧霾中的耐藥菌

（基因）需要同時滿足幾個條件才有可能對人有害（致?。?，即耐藥菌（耐藥菌基因的存在也意味著在一定條件下存在耐藥菌）在空氣中具有活性、耐藥菌具有致病性和空氣中的這些細菌的密度足夠高。

目前看來，北京霧霾中的耐藥菌（基因）要同時滿足這些條件相當困難，因此，對人和其他生物的有害作用還難以體現。另外，霧霾中不僅包含有耐藥菌株，還裹挾了大量的其他微生物，包括病毒，這些微生物與人是一種共生共存的關系，即便一些細菌具有致病性，只要不給予它們機會，如免疫力低下，就不會致人患病。

環境污染與耐藥菌株的關系

北京空氣中出現耐受碳青霉烯類抗生素盡管不能說全是霧霾的原因，但是空氣污染與霧霾的形成是正相關關系?？諝馕廴臼侵福捎谌祟惢顒踊蜃匀贿^程引起某些物質進入大氣中，呈現出足夠的濃度和足夠長的時間，并因此危害了人類舒適、健康和福利或環境的現象。而霧霾是對大氣中各種懸浮顆粒物含量超標的概括表述，其中PM2.5（粒徑小于2.5微米的顆粒物）是造成霧霾天氣的“元兇”。

如果以空氣污染來衡量，顯然要比霧霾的范圍大得多，霧霾也包含于空氣污染中。但無論是空氣污染還是霧霾，都不可回避污染空氣的成分和懸浮顆粒，而且，只有懸浮顆粒才會攜帶種種微生物在空中飛舞，隨風飄散，四處傳播。

對于霧霾或空氣污染，已經有人對其進行了文學描述上的區分和科學上的嚴謹分類。即便是在中國，北京的霧霾與其他地方的霧霾也不盡相同。北京的霧霾架勢很大但溫溫吞吞，來勢兇猛卻回味不永;上海的霧霾太淡，太拘謹，太細膩，正如他們的小資情調;石家莊就更不入流，其霾貌似濃厚，略一過鼻，掩不住的泥土氣息，且不具層次。

盡管這種劃分頗具詩意，但是無法揭示北京霧霾的本質，無法指出它的成分有哪些，有多大毒性，并且最致命的是，掩蓋了北京霧霾或空氣污染的嚴重性——含有耐藥菌株基因。及時跟進的科學研究結果卻能逐漸揭示問題的本質。北京的霧霾的確與世界其他國家的霧霾有顯著不同的地方，例如1952年12月奪走約1.2萬人生命的籠罩在倫敦上空的長達5天的濃烈霧霾。

一個國際團隊的研究稱，中國的霧霾是中性的，這讓中國人既慶幸又不滿。前者覺得中國的霾還毒不過倫敦的霾，至少是不會馬上要命，還能茍且活著;后者卻反問，啥？中國的霾還不如倫敦的毒，不是世界第一，顯然有問題。

實際上，這項研究稱中國（含北京）的霾是中性的是指，除了燃煤和發電廠排放出的硫化物，還有汽車尾氣和工業排放的氮氧化物。同時，除了一次排放，還有一次排放物之間又互相作用而產生的二次污染物。有了二次反應，才稱為中性。這也意味著中國的霧霾治理比英國更復雜，任務更艱巨。

同時，倫敦霧霾中大多是10微米的顆粒（PM10），中國的霧霾PM2.5居多，并且有更小尺寸的顆粒，如PM0.1。PM10可隨呼吸進入鼻腔和咽喉，但可隨痰液和鼻涕排出;PM2.5能吸入到肺泡，造成不可逆的傷害;PM0.1是超細顆粒物，更可以進入肺泡、血液和神經系統，造成的危害更大。

以此衡量，中國的霧霾還是世界第一，無論從毒性上還是復雜程度，以及更細小更對身體有穿透力上，倫敦和別人奪不走這份“桂冠”。

耐藥細菌對人健康的間接影響

盡管霧霾中的耐藥細菌不會直接引起人患病，但是，在某些情況下還是可以引起某些人群的患病，并且造成耐藥基因在人群和生物體，如家畜和野生動物之間的傳播，造成更為

復雜的醫療問題。

2014年清華大學生命學院朱聽課題組在《環境科學與技術》雜志上發表《嚴重霧霾天氣中北京PM2.5與PM10污染物中的可吸入微生物》論文，指出北京大氣懸浮顆粒物中包含1300多種微生物，在這些微生物中，細菌占八成以上，另外還有少量的古細菌和病毒。

具體情況是，PM2.5裹挾的微生物中，古細菌占0.8%，病毒占0.1%，真核菌占13%，細菌占86.1%;PM10裹挾的微生物中，古細菌占0.8%，病毒占0.1%，真核菌占18.3%，細菌占80.8%。顯然，PM2.5裹挾的細菌更多，因此，攜帶對碳青霉烯類抗生素有耐藥性的細菌更多，因此北京污染的空氣或霧霾的毒性更大。

當然，這1300多種微生物絕大多數是不致病的，但是也含有極少量可能致病或致過敏微生物的DNA序列。例如，其中一種是肺炎鏈球菌，其DNA序列相對豐度為0.02%～0.08%，盡管它對健康人群的危害很小，但可能讓易感人群感染肺炎。

肺炎易感人群包括：體弱人群，即免疫功能低下、營養不良者;病人，如慢性心肺疾病、糖尿病等慢性病患者、住院病人、老年人、ICU和機械通氣病人（后三者的肺炎發病率分別為普通住院病人的5倍、13倍和43倍）;嬰幼兒（肺炎是我國5歲以內幼兒第一位死因）。

長期以來，世界衛生組織一直呼吁各個國家減少使用抗生素，無論是對人還是對牲畜，以防細菌對抗生素產生耐藥性，從而讓人類陷入患感染性疾病后無藥可用的困境，同時世界衛生組織也只是預測，耐藥細菌可能通過水體、土壤、人與人和人與動物的鏈條進行傳遞。大量的研究已經證明，細菌的耐藥基因傳播可以通過垂直和橫向兩大方式進行，前者即是將耐藥基因遺傳給下一代，后者則是通過直接接觸、質粒傳遞等方式把耐藥性傳遞給異種菌株。

過去的研究也發現，細菌耐藥基因的橫向傳遞主要通過水體，例如污水處理廠混有多種細菌，細菌之間很容易進行耐藥性基因的交換。但是霧霾中發現耐藥細菌意味著細菌耐藥基因可以通過霧霾或空氣污染而廣泛傳播。

在北京的空氣中發現針對碳青霉烯類抗生素的耐藥性基因也使問題變得更為棘手。碳青霉烯類抗生素是抗菌活性最強的一類非典型β-內酰胺抗生素，廣泛應用于呼吸系統感染、敗血癥等病癥上，是治療嚴重細菌感染最主要的抗菌藥物之一，也是人類抗御細菌性感染疾病的最后一道防線。

即便霧霾中的耐藥菌不會引發人們患病，但是如果人們因其他原因患上感染性疾病，以及因為免疫力低下染上傳染病，這些耐藥性細菌也會乘虛而入，并且耐藥基因也通過污染空氣轉移到引發人們患病的細菌身上，這時人們能使用的藥物就有限，或者是無藥可用。

現在，拉森等人的研究發現不只是北京，而是世界各地霧霾中都可能含有活的耐藥菌株，這也意味著，人類今后患感染性疾病后無抗生素藥可用也并非是杞人憂天，對此，世界衛生組織早就多次發出過警告。從前瞻性的意義上來看，拉森等人的研究無疑是再一次向人類敲起了警鐘。

【責任編輯】張田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