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湘虎：守望通天塔

趙金龍+王玉磊+張文軍+李超超

周湘虎，1978年出生，2001年6月從湖南湘潭入伍，現任文昌發射場工程建設指揮部工程師，全程參與了我國新一代航天發射場建設，在接近失明的情況下，搭建起了長征五號、長征七號兩型運載火箭的通天塔，榮立一等功1次。2014年被評為第五屆“全國自強模范”，2016年被評為“全國向上向善好青年”。

2016年6月25日，中國文昌。

一聲點火天地驚。長征七號運載火箭完美首秀，文昌航天發射場驚艷亮世，中國航天在這座瓊北古邑開啟了新的“長征”。

這一刻，世界的目光聚焦于此。

這一刻，成千上萬的工程建設者為之歡呼。

望著高聳巍峨的塔架，文昌發射場工程建設指揮部工程師周湘虎的眼里既模糊又清晰。

模糊，是因為他的左眼沒有任何光感，右眼裸視僅為0.04。清晰，是因為他見證了發射場從藍圖變成現實，從龍樓小鎮走向世界。

“探索浩瀚宇宙，發展航天事業，建設航天強國，是我們不懈追求的航天夢。”如今，習主席的囑托言猶在耳，改革強軍大潮正涌，我國新一代大推力運載火箭長征五號也已出征，周湘虎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守望著托舉“冰箭”的通天塔……

“即使把另一只眼睛獻給它也無怨無悔”

2007年8月，為推動航天事業可持續發展，滿足新一代運載火箭和新型航天器發射任務需求，黨中央高瞻遠矚，國務院、中央軍委批準決定在海南文昌建設我國新型航天發射場。

偉大事業匯聚磅礴力量。2009年9月14日，中國航天迎來歷史性一刻

文昌航天發射場正式開工建設。在這之前，有一場戰役先期“打響”：勘察場區地形地貌和坐標邊界。

“航天事業的需要，就是航天戰士的選擇。”周湘虎主動請纓，和戰友從川西轉戰海南，從陸地奔向海島，成為我國新一代航天發射場建設首批創業者。

當時的場區，灌木荊棘遍布四周，蛇蟲鼠蟻頻繁出沒，高溫高濕高鹽霧的惡劣環境更是令人難以忍受：每逢陰雨，地面返潮，衣服發霉，6平方米的板棚猶如蒸籠一般，一張桌子白天辦公，晚上涼席一鋪就當床。

創業之初的艱辛，沒能阻止跋涉者的腳步。為盡快完成邊界踏勘任務，周湘虎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拓荒牛，頭戴草帽遮陽，手握柴刀開路，整日背著測量設備穿梭于灌木叢林，往返于沼澤水田，蚊蟲螞蟥叮咬得滿身起包，烈日曬得全身脫皮，長距離徒步實地勘測更讓腳磨滿了泡。

2011年夏秋之交，發射場工程建設進入搶工期、搶進度、搶質量的攻堅決戰階段。150多個重大項目接連開工，作為技術最復雜、質量要求最高的長征七號和長征五號發射塔架建設，更是緊鑼密鼓推進。身為現場管理代表，周湘虎始終像釘子一樣鉚在工地上，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整個人黑了一圈，身體也消瘦了許多。即便如此，他仍樂此不疲地奔走在空曠的場區。

9月初，導流槽進行混凝土澆筑，一次澆筑量高達3000多立方。由于澆筑不能停下來，周湘虎連續30多個小時扎在施工現場。烈日炙烤，熱浪襲人，鋼筋表面溫度超過60℃，汗水、蒸汽夾雜著水泥灰，辣得人眼睛直流淚。

工程進展順利，不幸卻悄然而至。由于長時間受強烈日光照射、電焊弧光刺激和過度勞累，一天，本就高度近視的周湘虎，突然感覺頭一陣劇痛、眼前發黑。當他扶住鋼筋緩過勁來時，眼前一片模糊，到了夜里就什么也看不見了，即便使勁睜大眼睛，也只有極微弱的光感。

那一夜，周湘虎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不知窗外天亮了沒有。他不敢關燈、不敢閉眼，害怕僅剩的一點光也消失了。“我真的看不見了嗎？我的夢想還會實現嗎？”周湘虎反復地問自己，不知還能不能回到發射場，還能不能看到大火箭騰飛，還能不能看著女兒慢慢長大……

天不絕人！經過北京醫療專家的全力救治，周湘虎的右眼保住了！

按照人們本能的判斷，這個年輕人的航天夢將就此破滅一個左眼完全失明、右眼戴上1200度眼鏡視力僅0.25的人，無法看清圖紙，甚至于連自己的生活都受影響。

在這種情況下，周湘虎面臨著一次人生選擇：是接受組織和領導為自己安排的其他工作，還是就此休養。而周湘虎向組織要求，重返施工一線，他不愿離開發射場，不甘就此放棄他的航天夢。

有夢想就了不起，有夢想就會了不起。經過短暫治療恢復后，周湘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發射場。面對眼前模糊的塔架，他信念篤定：“選擇了就要堅守，即使把另一只眼睛獻給它，我也無怨無悔。”

“視力降了，工作標準決不能降”

剛回工地的那段日子，周湘虎所面對的困難比想象中多得多。當時，眼睛還在恢復，又紅又腫，就連吃飯時被熱氣一熏，淚水都止不住往下流，陽光一照、海風一吹，更是酸痛難忍。這些絲毫沒有影響周湘虎的工作標準，他始終把責任裝在心里、扛在肩上，在視力極其微弱的情況下，為祖國的航天事業把好工程建設質量關。

熟記圖紙是施工現場管理代表的一項重要任務。密密麻麻的數據，一個都不能看錯，這對正常人來說都很難做到，對周湘虎而言更是難上加難。為確保不出錯，他就隨身揣著放大鏡，眼睛貼在圖紙上一行一行讀、一點一點記，看幾分鐘眼睛疼了，就閉上眼過一遍，記住了又接著往下看。就這樣，硬是把2個工位摞起來1米多高的圖紙一張張刻進了腦子里。

顆顆螺釘連著航天事業，小小按鈕維系民族尊嚴。塔架構造非常復雜，有數以萬計的零部件，一個螺釘質量不過關，都可能為發射埋下隱患。2個發射工位數百個孔樁，最深的20多米，最淺的也有10多米，澆筑前，必須確保樁底無積水殘渣、無淤泥碎石、無鋼筋歪斜。為做到這一點，每個樁在質檢員和監理檢查后，周湘虎還都要穿著雨靴，咬著手電筒，扶著鋼筋籠下到樁底仔細檢查。

孔樁直徑僅1米多，里面黑暗潮濕、缺氧悶熱，手腳很容易被剮傷碰破，常常是一出來就躺在地上大口呼氣。有人勸周湘虎，“別那么拼命，悠著點”。“塔架就是我的戰位、我的陣地，作為新一代革命軍人、新一代航天人，我必須守住。”周湘虎說，要想檢測塔架的根，必須下到孔樁底部，少一米、少一根，都不行。

2014年7月，百年一遇的超強臺風“威馬遜”從發射場附近登陸，這對剛剛竣工的塔架來說無疑是一場大考。臺風前兩小時，氣象預警最大瞬間風力將達17級，超出塔架的抗風上限。雖已進行了加固，但周湘虎還是放心不下，執意要爬上去看一看。同事見狀，一把拽住他：“你不要命了！風這么大，雨這么急，眼睛又不好，有個閃失怎么辦？”

這個時候，周湘虎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塔架安危重于生命！上！必須要上！”他帶著施工單位的同志冒著臺風隨時到來的危險，緊緊把著扶手，一處一處檢查關鍵部位，一個一個確認重要設備。兩個塔架，1100多級臺階，每爬一步，危險就近一分，每攀一級，擔心就少一份。

周湘虎剛回宿舍，臺風不期而至，一時間風雷貫耳、暴雨傾盆，持續到半夜才有所減弱。那一夜，他的心像窗外的椰子樹一樣，搖擺忐忑，倍受煎熬。天剛微微亮，雨還沒有停，周湘虎又帶著大家沖向塔架，重新逐層查看了一遍。當確定主體安然無恙時，他一直緊鎖的眉頭才舒展開。

所有的高標準嚴要求，都是國家下達給自己的死命令！周湘虎說，一個軍人，戰時要忘死，平時要忘我。

忘死的標準他達到了，但在他看來，那是一瞬間的事。

這瞬間背后，是魂，是情，是血性，是使命！

“愧對家人，卻無憾發射場"

文昌航天發射場是國家工程，在周湘虎眼里，它更是“家”。

為了這個“家”，周湘虎傾注了滿腔的情。情感天平的“失衡”，甚至讓父母、妻子、女兒有些嫉妒。

父親患尿毒癥多年直至2015年年初離世，周湘虎都沒能抽出時間照顧：母親的坐骨神經痛時常發作，他只能在電話里叮囑安慰：與妻子結婚13個年頭，至今兩地分居，聚少離多……

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周湘虎的女兒卻跟自己不親。如今，女兒都上初中了，父女倆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一年。“第一次見她是剛出生，第二次見面時她已經會說話走路了，再后來她已經上了幼兒園……”每每想到這些，周湘虎心中都會隱隱作痛。

2011年周湘虎手術后回家休養，那段時間是他陪女兒最長的日子。“回家那幾天剛好趕上我生日，吃蛋糕時，我讓她和我一起吹蠟燭。女兒卻說，‘爸爸怕黑，我不吹，一下子撲進我的懷里，眼淚順著我的手臂往下流。”

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周湘虎心中也有團圓夢，但一想到自己監造的發射塔將把祖國的大火箭、載人空間站送上太空，探索月球也將以這里為母港，中國航天將從這里開啟向更遠深空進發的征程，他就覺得付出再多都值得。

周湘虎愧對家人，卻無憾軍旅路，更無憾發射場。胸前熠熠生輝的“全國自強模范”獎章、“全國向上向善好青年”獎章、一等功獎章，是對他自強不息精神的褒獎。相比這些，更令他引以為豪的是，親手檢測鋼筋1.5萬多噸、型鋼1.1萬多噸、混凝土9萬多立方米、鋼柱焊縫9000多米，無一紕漏：參與探索創新12種新型施工技術和工藝，多項成果在發射場建設中得到運用：負責監造的2個發射工位被評為全軍質量安全檢查優秀項目……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長征路：每一代人都要走好自己的長征路。

遙望塔架，周湘虎信心滿滿：“這就是我的長征路！”

矚目海天，周湘虎的話語擲地有聲：“我的新長征剛剛開啟，哪怕失去光明也要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