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玎
只有印度才能產生這樣一款顛覆性的汽車,但專為廣大貧困人民打造的它,又終將被目標受眾所拋棄。
這樣一款曾經顛覆了汽車價格體系,專門為印度廣大的貧困人民打造的廉價汽車,最終卻被它的目標受眾所拋棄。Nano成為了印度汽車工業最極端的一個樣本,也讓世界汽車工業首次將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國家。
在印度的街頭,時常可以看到這樣的場景:側開門的自動黃包車,一種既可做出租車又可做貨運卡車的三輪小型摩托車,就像一大片黑黃摻雜的甲蟲,緩緩向前移動,噴出煙霧和臭氣;兩輪摩托車像表演雜技一樣馱著一大家子人,一頭受驚的白婆羅摩(Brahma)牛在十字路口中間駐足,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在這片混亂中,鳴笛聲此起彼伏。印度是允許車輛鳴笛的,許多超載的卡車都在車尾寫著“請鳴笛”字樣,因為你從任何一邊超車他們都看不見你,在印度的大部分汽車上,倒后鏡是一個因為增加了車型寬度而被棄用的配置。
在這里,“擁堵”是一種保守的說法,更恰當的應該是“停滯”,印度的高速公路的行駛速度往往低于30公里每小時。不過幸虧他們開不快,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事呢。
對于拉丹·塔塔(Ratan Tata)(塔塔集團董事長)來說,印度的交通有另外一種迫切的需求,這個想法是他在2002年的一個下雨天萌發的。那天,他在班加羅爾(Bangalore)目睹了一輛滿載著一家人的摩托車在雨天失控。
在印度,每年有超過1000萬人在交通事故中受傷,其中有超過12.5萬人喪生。也就是說,印度每100萬人中,就有近100人死于車禍,這個死亡率是歐洲的2倍。
大多數人離開交通事故現場時都會感到難過、遺憾,但只有極少數人會采取有意義的措施。拉丹·塔塔作為塔塔集團的董事長,他掌管著一個汽車公司,他擁有一切資源和機遇,能夠采取果斷的行動。
就在那天下午,有一個念頭一直在拉丹·塔塔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如果我能為這些人提供他們買得起的交通工具,那會怎么樣?“如果我能生產一種更加平穩的四輪摩托車,一種能關上門、能遮風擋雨又能避免事故發生的車,那會怎么樣?”
根據2008年的數據,印度有4500萬輛兩輪摩托車注冊上路,汽車只有600萬輛。每行駛一百萬英里,兩輪車事故會導致6.3人受傷,而汽車事故只會導致1.2人受傷。騎兩輪車的受傷概率會比開四輪車高出5倍。
如何把摩托車變成更安全的交通工具?比如在乘客頭頂安裝一些配件,或在摩托車后面增加兩個輪子。隨著這些想法的不斷改進,拉丹·塔塔發現自己最終還是繞不過“想要造一輛真正的簡易汽車”這樣一個基本的事實。
塔塔公司針對印度農村的調查也讓拉丹·塔塔意識到,這里面還涉及一個面子問題。在農村,比起三個輪子的車,人們更愿意選擇四輪車,因為這將提升他們在村子里的地位。在許多國家里,人們因為找樂子而騎摩托車,這是一種生活方式的象征。而在印度,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的象征,象征著你位于社會金字塔的底層。
拉丹·塔塔終于下定了決心:“無論自己要生產什么樣的交通工具,它都必須是一輛真正的汽車,一輛為印度勃勃興起的中產階級帶去體面和安全,抵抗惡劣天氣的汽車,一輛造價等同于摩托車的汽車。它必須是一輛真正意義上的汽車,而不是某個‘勉強算作汽車的東西?!?h3>董事長瘋了嗎
2003年年初,拉丹·塔塔和塔塔汽車的主要領導見了面,他要求組建一支由年輕工程師構成的隊伍,研究如何為平民制造一輛小汽車。然后,他就飛去參加日內瓦車展(Geneva Motor Show)了。
日內瓦是世界各大車展的發源地,從1905年開始,它就是世界上各類汽車的首展地,直到現在,日內瓦車展還享有“國際汽車潮流風向標”的盛名。
拉丹·塔塔在日內瓦接受了《倫敦財經日報》的采訪,他也首次公開談到了Nano?!八雌饋頃褚惠v真正的汽車,擁有真正的座位。既簡單又安全,我的夢想是五年內把這輛車變成現實?!?/p>
當記者問及Nano的估價時,拉丹·塔塔回答說:“大概十萬盧比。”折合當時的匯率,也就是2000美元左右。第二天,《倫敦財經日報》的頭版頭條就是《塔塔將制造十萬盧比的汽車》。你可以想象那些印度的設計師、工程師看到這樣一則新聞后的反應:“董事長是瘋了嗎?”
盡管如此,Nano確實是一個很有想象空間的市場創意。印度的中產階級是世界上規模最龐大、增長最快的人群之一。1985年的時候,印度93%人口被世界銀行劃為“貧困人口”,而到了2005年,這個比例降到了54%。
不過印度的3億中產階級人口還談不上生活水準提升,他們不再為生存擔憂,但他們可能還在為購買冰箱而省錢。假設有三分之一的摩托車擁有者,是Nano的潛在消費者,那么即使保守估計,這個市場也擁有1500萬名活躍的消費者。
“看看現在印度需要什么,我們有數百萬人正在脫離貧困,他們需要便宜的商品,生產這些商品是我們的責任?!崩ぁに嬖V同事:“因為我們恰巧是做汽車生意的,所以我們應該創造一輛他們買得起的汽車。”
2003年的冬天,一群工程師被召集到塔塔汽車普納研究中心,要做一次關于小型車的頭腦風暴。他們都看過日內瓦車展上的那篇專訪,拉維·拉杰漢斯(Ravi Rajhans),塔塔的車身系統專家,說自己的第一反應是害怕。
“我清楚這是一個重大項目,但我不知道該從哪里入手,甚至可以說是毫無頭緒?!崩S·拉杰漢斯說:“當時,印度最便宜最簡陋的汽車,都要賣二十萬盧比,差不多是Nano預算的兩倍?!?/p>
第二天,他們在孟買宮的董事長辦公室和拉丹·塔塔見了面。很快,所有人都被拉丹·塔塔的熱情所感染:“印度最貴的摩托車大概要賣十萬盧比,或者更貴一點。這是我們的汽車必須達到的價格目標。第二件事是,如果你想做一件有挑戰的事,那它就必須是非常艱巨的挑戰。你一開始就應該從艱巨的挑戰入手,而不是只期望獲得10%的提升?!?
Nano團隊和拉丹·塔塔的第一次會議結束后,他們開車回到了普納。所有人都明確地意識到了這個項目承載的社會責任和商業責任。他們不僅交流了對于汽車材料成本控制的想法,也提出了一些從組裝和銷售渠道來做出變革的創意。
比如這個被稱為“樹蔭產業”(shade-tree industry)的模式,將Nano和當地小作坊連接起來,未來可以將Nano的零部件直接運送到農村小廠里組裝。如果一群企業家能得到資金支持,在當地建設組裝工廠,塔塔就可以把零部件和車身配件送往那里,迅速進行組裝。這將開創一個世上從未有過的草根汽車產業。
如果Nano成功,它不僅能給數億印度家庭帶去更安全的交通工具,也將為數百萬人帶去商機。
拉維·拉杰漢斯和其他工程師都感到非常興奮,同時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他們啟動了一個將耗時數年的項目。這個項目非常機密,以至于他們幾年內都不能對妻子或家人提及。
一輛普通的汽車通常包括1800個獨立零部件,這還是把發動機、變速箱這樣的核心部件看成是一個整體的情況下。這些核心部件里,又包含著數以千計的小配件。如果全部計算在內的話,一輛汽車的零部件可能會達到上萬個之多。
好消息是,在這成千上萬個零部件里,每一個都是降低成本的機會。而壞消息是,每一個零部件,都經過好幾代頂級汽車設計專家的審視。
Nano團隊調查了當時市場上所有的微型車,比如Smart,這款車雖小,卻是技術水準極高的豪華車型,遠遠超出了Nano的造價限額。還有一些有趣的概念車型,比如克萊斯勒正在開發的GEM車型,這在美國被劃入NEV(社區電動車)類別。
從一開始,Nano就被決定必須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四個人,所以在滿足這一點的前提下,Nano可以接受的最小尺寸是多少?塔塔如何才能將所需材料減到最少,從而降低造價呢?有沒有新的材料?有沒有新的車體結構方式?
拉丹·塔塔曾和通用電氣(GE)的CEO杰弗里·伊梅爾特(Jeffrey Immelt)討論過這個問題,雙方都認為這是一個絕妙的機會,可以嘗試去制造世界上第一輛大規模生產的塑料汽車。
乍一看上去,塑料汽車是說得通的。塑料既輕巧又便宜,而且非常非常結實。用塑料造車,不僅能使車體更便宜,而且更輕,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發動機,就能獲得強大的動力,行駛更多的里程。再加上塑料可以用強力黏合劑黏合,塑料制品的顏色均勻,所以汽車不需要額外上漆的工序。
上世紀90年代,克萊斯勒公司曾用可回收的、注塑成型的車體板材,造過一輛名為CCV的概念車。CCV身上有很多塔塔正在尋找的新點子。Nano的車身將由四塊嵌板構成,只需六七個小時就能用黏合劑黏合完畢,是一輛普通汽車車體焊接時間的三分之一,而生產成本則有望降低80%。
不過Nano團隊很快發現,自己需要的塑料在印度生產不了。滿足條件的塑料都是進口的,如果采用進口塑料,成本就會大大超支。第二是在制造車體嵌板的過程中,有一道熱壓工序。印度一方面沒有足夠大的高壓蒸汽鍋爐,另一方面,熱壓的耗時過多,也無法滿足Nano量產的要求。
即便最后塑料量產的問題能解決,塔塔還是要面臨消費者接受度的問題。消費者花更多的錢從摩托車換成汽車,他們對汽車的期望值就不會打折扣。消費者的要求是:不要給我比摩托車還爛的“塑料玩具車”,我要的是用鋼鐵制造的真正的汽車。
在確定了車身材料之后,Nano團隊要做的工作就是簡化汽車的一切。簡化每一塊材料,每一個配件,每一步流程。他們權衡每個部件的造價,分析每個部件存在的必要性。
以燃料噴射系統為例,塔塔的供應商博世汽車集團的董事長伯尼爾·波爾博士(Dr. Bernd Bohr)表示,最普通的德國車的引擎控制單元(ECU)也要幾百美元,光燃油噴射系統一項就要花掉700美元。而制造Nano的整車預算只有2000美元。
“通常我們會把歐洲車上的配件改裝后投放印度市場,如果目標是把成本降低10%,我們可以通過‘價值調控來實現,但如果目標是降低成本的60%-70%,我們就不得不從頭開始了。”這已經超出了正常的砍價幅度。
再拿汽車的轉彎半徑為例,印度的街道和公路往往十分狹窄,所以車的轉彎半徑要盡可能的小。小型車的平均轉向極限位38到40度,而Nano的底盤工程師希望將轉向極限提高到43度。
對于Nano這樣一輛小車來說,任何一個突破性的改動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Nano之前的設計理念是以最短的軸距獲得最大的內部空間,但如果增加了轉向極限,可想而知,輪艙占用的空間就會變大,前排座位的空間就會變小。
如果你想在增大輪艙的同時,又不犧牲乘客空間,你要么把輪艙往前移,要么加寬車身。設計師最終決定把輪艙往前挪了50mm,這也隨即導致了車鼻的加長。
Nano的儀表盤由特爾斐(Delphi)為摩托車設計的儀表盤改裝而來,非常簡單輕便,安裝位置就在汽車控制臺的正中間,這么設計,意味著不用再花力氣去開發適用于左舵車的汽車內飾。
Nano的車輪和輪胎直徑都只有12英寸。設計人員發現,只用3個承重鉚釘就能固定車輪,而不是慣常的5個,這能進一步縮減成本。
Nano獨特的全鋁雙缸引擎,被塞進了后排座位下面,以此來節省空間。這個引擎只有624cc,功率只有35馬力。Nano的燃油經濟性已達到摩托車水平,每行駛50英里,只消耗1加侖汽油。
因為Nano很輕便,這就意味著Nano可以采用更小的剎車和懸架,更輕的傳動系統。這些都可以降低成本。控制力車體的重量,就完成了Nano預算目標的90%。
2007年12月,最早的幾輛Nano車裝備完工。他們都是在普納工廠里手工制成的。拉丹·塔塔從孟買趕過來,和其他工程師一起在測試跑道上試駕這些車,并根據自己的理解調試一些細節。
Nano計劃在2008年1月10日星期四那天舉辦的德里車展上正式發布,在車展前幾個月,媒體沒有對Nano作任何報道。事實上,在2003年最初的報道熱潮過去后,很少有關于Nano的報道見諸報端了。
在印度的汽車論壇里,人們在談論著這款“塔塔的10萬盧比小車”,但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這款車叫Nano,可見Nano的消息封鎖有多嚴密。
2008年1月10日的德里車展,Nano首秀的那一刻,展廳里回蕩著一曲幽遠的和弦,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這首樂曲的開場。
當拉丹·塔塔駕駛珍珠白的Nano出現在舞臺上時,觀眾們都站了起來,掌聲雷動。用當時塔塔工作人員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當國歌響起時,大家通常會站立,偶爾有人不那么做。但當拉丹·塔塔開著Nano出現在展臺上的時候,所有人都起立鼓掌。掌聲如雷鳴一般。”
在展廳的大屏幕上,巨大的“Nano”字樣循環播放,整個世界都知道了Nano這個名字。在印度的土話古吉拉特語種,“Nanoo”的意思就是小。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Nano吸引了車展上絕大部分的關注,人們紛紛擁進來,只為了更仔細地看上Nano一眼。其他展車旁邊都站著性感的車模,但這款平民汽車卻孑然獨立,不需要任何陪襯。為了緩解Nano引發的前所未有的擁擠現象,車展主辦方只好請塔塔汽車在另一條過道上,增開一場展覽。
在首秀的光鮮背后,是2008年春天,石油、金屬和其他商品的價格意想不到的瘋長。Nano原材料成本占比,從2003年研發時的13%上升至2008年的23%。畢竟,Nano獲得成功的基本前提是壓低造車成本,如果他們在價格上失信,就會顛覆Nano的整個創意。
這時,距離Nano預定的上市時間還有6個月,Nano團隊不得不從頭尋找壓縮成本的方法。就像你只準備了4個人的晚餐,卻發現你的朋友又帶了10個人來。
大多數汽車制造商都是先開發一款車型,然后再定價,但塔塔不是這樣,Nano的價格是在《倫敦財經日報》打出“塔塔計劃以10萬盧比造車”的標題時,就定下來了。問題是,面對原材料成本的飆升,拉丹·塔塔會不會修改這款車的價格。
Nano團隊的成員暗示董事長,因為不斷上漲的原材料價格,Nano的正式售價也許可以拖到以后Nano上市的時候再公布。但是拉丹·塔塔并沒有接受這個建議,他在德里的車展上正式公布Nano的價格為10萬盧比,他說:“承諾就是承諾?!?/p>
對于尼廷·塞斯(Nitin Seth)——Nano市場營銷團隊的負責人來說,這也意味著Nano沒有多少市場營銷預算。從新車發布到用戶提車,這中間足足有一年的時間,如何在這段時間讓人們保持對Nano的興趣?
尼廷·塞斯的團隊就像Nano汽車的開發者一樣,開啟了創造性的營銷工作。他們首先建立了一個網站,用戶可以設計和保存自己的Nano方案,網站上還有駕駛Nano的游戲。因為Nano的展車太少,還不夠在每家汽車銷售店放一輛。所以尼廷·塞斯和他的團隊采購了一批LCD電視,給每一家經銷商裝上,這樣,客戶至少可以在電視上從各個角度觀察Nano。
此外,尼廷·塞斯還分別和服裝零售公司韋斯特賽德(Westside)、電子產品品牌Croma、泰坦手表公司、手機、網絡供應商塔塔因迪康(Tata Indicom)等確立了合作關系。塔塔汽車能免費在其總共1500多家商店里免費展出或推銷Nano。
而且每間店里的員工都必須經過培訓,學會回答Nano相關的問題,因為他們一輩子從沒賣過汽車。最令人吃驚的是,尋找這些合作伙伴,尼廷·塞斯并沒有動用什么特殊的關系,沒有花掉一分錢。
這足以體現Nano當時在印度市場的號召力,在Nano發行前的20天里,有1400萬名潛在消費者涌進了這些零售店,他們可能會買走一只Nano手機(塔塔因迪康生產),一款Nano手表(泰坦生產),一件Nano衣服(韋斯特賽德生產)或是一只Nano鼠標(Croma生產)。這可能是世界上最捉襟見肘的一次乘用車市場推廣活動。
整個Nano項目歷時六年,500名天才員工參與其中,研發資金近4億美元。Nano發布之后,在短短兩周的時間里,塔塔就收到了206703份全額預付的訂單。其中10萬份是以搖號抽獎的形式產生的。Nano成了史上發布得最成功的產品之一。沒有哪款車能讓20萬名消費者在第一輛車駛下生產線之前就支付現金。
Nano的預售為塔塔公司帶來了5.12億美元的收入。這一切都發生在世界經濟不景氣的大背景下。更何況塔塔汽車并沒有大肆宣傳,Nano的市場宣傳花費也被壓到了最低,只辦了三場重要的活動:在新德里車展和日內瓦車展上的亮相和在孟買的發布會,連電視廣告也沒有做。Nano對于印度來說絕對是一個特殊的商品,它成為一個窮人的夢想,一個平權的象征。這更像是一場運動,而印度人也自發參與其中。
Nano官方網站的訪問量在2009年3月Nano上市之前已經達到了3000萬。全球媒體上,有5萬多篇關于Nano的報道,使Nano成為了有史以來最萬眾矚目的產品。《泰晤士報》將Nano列入了“1908年以來全世界最重要的十二款車”榜單。
伴隨著Nano的發布,是塔塔汽車公司2008年從美國福特汽車公司手中收購了“捷豹”和“路虎”,并在一年后實現扭虧為盈。這些成就讓塔塔集團一舉登上了《商業周刊》“世界最具創新能力50強”榜單的第六位。塔塔和蘋果、谷歌、豐田和通用電氣一起,榮登世界最佳公司的行列。
Nano的工廠就在位于印度西孟加拉辛古村外的一條高速公路旁,這條高速公路對于大型工廠來說意義重大,因為這樣運送物資會很便利。塔塔也希望通過這個工廠向沿途路過的人發出聲明:印度可以建造世界上最先進的高科技設備,這是一個世界級的工廠。
然而在選址的時候,塔塔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細節,其中之一就是Nano的工廠所在地是印度海拔最低的地方。2007年9月,流經塔塔工廠的茱莉亞(Julkia)河在一場傾盆大雨后沖出了河堤。Nano的工廠最后成為了一個方圓1000英畝的湖。警察開著巡邏艇,在湖上追捕趁火打劫的人。
隨后,Nano團隊重新設計了地形圖,把道路和建筑物都安置在可預見的洪水水位之上。為了在預定期限前完成工程,所有人加班加點。他們只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就重新趕上了進度。
雖然洪水這樣的“天災”沒有讓項目脫軌,但Nano又一次面臨了意想不到的問題,這次是“人禍”。Nano工廠在辛古地區落成后,辛古地區卻爆發了動亂,直接威脅到了員工的人身安全,在這種情況下,塔塔不得不做出撤出辛古的決定。
面對翹首以待的消費者,塔塔汽車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印度各個邦的政府,包括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古吉拉特邦(Gujarat) ,安德拉邦(Andhra Pradesh)和卡納塔克邦(Karnataka)都致電拉丹·塔塔,邀請塔塔汽車去他們那里建廠。
最后古吉拉特邦的三安地區得到了Nano團隊的認可。在新工廠建好之前,Nano的引擎將在普納工廠生產,其他部件則改在潘特納加工廠制造和組裝,所有工廠的生產線的改造,都在一種極限的情況下展開。
與此同時,為了把Nano工廠搬到三安,配套的供應商也需要雷厲風行。塔塔承諾供應商的大筆訂單還沒有兌現,眼下又要面臨全球性的金融危機。為了幫助供應商走出困境,塔塔為供應商提供了巨額補償金,來幫助他們減少損失。
在印度修建一家汽車制造廠平均需要花費21到23個月,但Nano團隊只花了14個月。2010年6月2日,三安新工廠正式落成,新工廠全力投產后,每年將生產25萬到35萬輛汽車,足以應付Nano的市場需求。
從很多方面來看,塔塔公司在產能上取得的成績,像開發Nano一樣富有英雄色彩。一路上的挫折,仿佛上帝和Nano開的一個個玩笑。在經歷洪水、原材料價格上漲和威脅生命的動亂后,Nano團隊顯示出了追逐夢想的堅忍和決心。
然而這時,Nano卻開始降溫了。自2010年7月月銷達到9000輛后,它連續4個月出現下滑,至2010年11月達到歷史低點,僅售出了509輛,環比銷售下降85%。
可以說,由于產能限制,Nano起初銷量受到影響,但一直到2010年4月,Nano在印度市面保有量不超過3萬輛的現實證明,產能限制也許不是唯一原因。
首先是在Nano剛剛上市的頭一年,就先后發生了五起Nano車無故自燃的事件。其中大多自燃的Nano車事發時都沒行駛超過500公里,最倒霉的是一個印度的軟件工程師,剛從銷售商那里提車,開回家準備和家人慶祝一下。結果開了100多公里,這輛Nano就自燃了。
針對Nano的自燃問題,塔塔成立了一個事故原因調查委員會,對之前自燃汽車進行改進和診斷,為此塔塔專門改進了轉向系統,并更換了零部件供應商。
但消費者對Nano的狂熱開始瓦解了,一位名叫拉杰什·馬爾霍特拉的印度人,就曾經像許多印度人一樣期待擁有一輛嶄新的Nano。這被認為是一個很“印度”的決定。
然而如今,他在經過理性的盤算之后改變了主意,原因是算上稅費和保險費,購買一輛Nano的價格,他可以買一輛相當不錯的二手車,不僅配有更強大的發動機,還配有Nano所沒有的空調。
一些汽車研究機構也評論稱:“Nano最初吸引了太多媒體報道、太多的注意力,以至于一批錯誤的買家將目光投向它。其實Nano的定位應該是對摩托車的實用性的升級,然而它現在為人們所知的卻是最便宜的小汽車。”
根據調研,Nano并沒有在預期的目標市場中流行起來,購買Nano的很多并不是摩托車一族,而是那些尋找樂趣的人,他們希望再買一輛“最近很火”的車來消遣。而且Nano在印度的宣傳還是多集中在孟買、新德里這樣的大城市,其銷售渠道遠遠沒有到達印度偏遠的農村。
拉丹·塔塔還有一個沒考慮到的因素是,即使身處社會底層,人們依然把汽車當作夢寐以求之物,他們并不想自己的汽車被稱為“世界上最便宜的車”。
印度的中產階級人士普遍認為:汽車在印度并不只是實用的代步工具,而是夢想、志向和地位的象征。在孟買、新德里這樣的大城市,狀況稍微好一些的消費者群體都對帶有“最廉價的汽車”標簽的Nano“敬而遠之”。
更要命的是,隨著原材料價格的上漲,Nano在價格上節節敗退。此前Nano基本款價格是鈴木馬魯蒂800(奧拓印度版)的一半,而如今Nano的價格加上稅費和保險,已經達到了3000美元,只比馬魯蒂800便宜了800美元。兩相比較之下,Nano缺少空調、電動車窗、車輛噪音也更大,算起來性價比并不算高。
在印度,“便宜的才是最好的”,這個源自經濟自由化改革之前的準則,已經過時了,許多其他品牌也因自稱“便宜”而深陷困境。
在一個對品牌的迷戀和向往才剛剛開始的國度,“低價”這個標簽使得Nano失去了向往價值。對于貪求品牌和格調(即便仍然看重價位“合算”)、注重身份的年輕職場人士而言,塔塔Nano也不具備值得擁有的價值。
為了Nano的上市,拉丹·塔塔曾在2006年延長了自己的退休年齡至75歲,但他一定沒有料到Nano的故事竟是這樣一種結局。
拉坦·塔塔2013年在接受美國財經頻道CNBC采訪時承認,為了強調自己在節約成本創新和工藝方面的能力,而再三自豪宣揚的“最便宜的汽車”這個稱號,是Nano汽車失敗的原因。在去年,拉丹·塔塔改變了Nano的定位,全新的Nano將告別廉價車的標簽而轉向經濟適用車的定位。
盡管在中國,我們也有類似于奇瑞QQ、比亞迪F0這樣的廉價小車,但因為“山寨”的標簽,沒能在國際上引起巨大的反響。而反觀Nano,卻是真正從頭至尾,為了控制成本而做出了突破性的設計,這是Nano能在世界范圍引起廣泛關注的原因。這樣一款車,被認為只能在印度被設計出來。
但結果卻是Nano作為殺手锏的低價策略誤判了印度人民的面子喜好程度,塔塔自以為是的對辛古地區的巨大貢獻(工作機會的導入),也誤判了辛古地區的不友好程度。Nano是一款基于對印度市場的深刻理解而設計制造的車型,而他最終卻又敗在對印度的誤解之上。
Nano項目源于一個令人驚嘆的創意,同時也源于一種道德使命感,制造Nano是為了提升印度民族的尊嚴,提高印度人民的地位,保障人身安全,改善生活舒適程度。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理解、同情和良知。Nano源于一個印度人想提高其他人生活質量的渴望。源于一個基于公平理念的夢想,這個理念驅使Nano團隊尋找一種方式,讓所有人都能買得起車,讓汽車不再是精英階層的專屬。
這就像一個大型的市場實驗,它揭示出即使在最價格敏感的市場,一個商品的廉價也是有閾值的。這更像是一種人性的傳達,廉價的公平感,并不能給印度貧困的人民,帶來長久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