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博
(延邊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吉林 延吉 133002)
沙畹與高句麗的歷史遺跡研究概述
吳 博
(延邊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吉林 延吉 133002)
法國著名漢學家愛德華·沙畹著有極具代表性的中國碑銘學研究成果《華北考古紀行》,并在西方漢學界最權威的漢學雜志之一《通報》上發表過有關高句麗歷史遺跡的考證論文。目前,我國學者對于沙畹有關高句麗的研究已有所涉獵,但除了耿鐵華先生對沙畹好太王碑拓本的收藏和專業分析外,仍有很多欠缺。文章在總結沙畹對于高句麗歷史遺跡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進行了深度發掘,以拓展高句麗歷史遺跡的研究視野。
沙畹;《華北考古紀行》;高句麗;好太王碑
學界對伊曼紐埃爾-愛德華·沙畹(Emmanuel-èdouard Chavannes,1865-1918)的評價是:偉大的西方漢學家,世界上最有成就的漢學大師和“歐洲漢學泰斗”。1904至1918年期間與沙畹共同擔任《通報》主編的亨利·考迪埃在為其撰寫的訃告中評價他為“西方漢學第一人”。同時,他還是世界上最早整理研究敦煌與新疆文物的學者之一,被視為法國敦煌學研究的先驅者,法國漢學與敦煌學大師伯希和馬伯樂都是他的門下。羅振玉和王國維編寫的《流沙綴簡》中涉及到的敦煌漢簡材料有一部分是沙畹所賜。沙畹在中國進修漢語和漢文期間研究并翻譯的《司馬遷史記·封禪書》可謂是西方學界對中國史部要籍整理的第一部嚴謹精深之作,該法譯本發表于現已停刊的JournalofthePekingOrientalSociety第三卷中。莫東寅對沙畹所譯《史記》的評價是:“為漢學界蓋世名作。譯文既正確詳盡,且有豐富之底注,創見既多,考證及比較法亦復精細。”魯惟一和夏含夷合著的《劍橋中國古代史》的序言中也對沙畹所取得的漢學譯注成就加以肯定:“19世紀西方的譯事以沙畹譯注《史記》而告一完美的終結,直到20世紀末,與這些大家的譯著相比,西方譯本還鮮有出其右者。”[1]魯惟一、夏含夷贊揚沙畹帶動了西方漢學步入新階段,沙畹的巨著堪稱近代西方漢學最早、最大的開創性業績。
沙畹研究的重點是古代和中世紀時期的中國、中國同周邊地域的關系以及傳統的中國歷史與文化。沙畹不愧是西方漢學的學術巨匠,縱觀他短暫的一生留下的研究著述,不禁令人驚嘆其學識之廣博、涉獵之廣泛、學問之嚴謹,他研究的領域主要涉及中國歷史、中國地理、中國地圖學、中國佛教、道教、基督教、中國倫理道德、泰山刻石、民間祭祀、古跡文物、碑帖拓文、古文字、西域史、突厥史,等等。
漢學研究領域可謂百家爭鳴,日本有以書志學為主的嚴謹分析法;美國有將歐洲漢學強項和美國實用主義相結合的費正清流派;而在19世紀由沙畹建構的結合實地考察和資料分析的復雜分析方法論則成為歐洲漢學研究方法的代表,就如同王國維根據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字撰寫《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續考》而后逐步形成的“二重證據法”。在沙畹最具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史記·封禪書》的成文過程中,他為了驗證原著記載的真實性,檢驗譯注的準確性,親自前往泰山實地考察,追究文獻記載的相關考古學印證,實踐著他的“二重證據法”,將歷史研究同科學考證融入到實地踏查式的學風中。1909年,他在巴黎出版了《華北考古紀行》,這部書是其在中國進行實地考察所誕生的最具代表性的中國碑銘學研究成果之一。
《華北考古紀行》,法語原文為Mission archéologique dans la Chine septentrionale,又被譯成《華北考古記》《華北考古考察圖譜》《北中國考古圖錄》。早在1907年,沙畹就開始了他在中國北方的實地考察和長途旅行,這是沙畹第二次來中國。沙畹第一次來中國是1889年,他被派往法國駐北京公使館工作,《史記》前幾卷的翻譯工作就是那時開始的。第二次來中國是1907年3月至1908年2月。1907年3月27日,他從巴黎出發,4月14日經西伯利亞鐵路到達沈陽,停留22天后啟程北陵,在前往中國與朝鮮交界處時,路經東陵,在此期間沙畹來到高句麗古城遺址,對好太王碑及重要陵墓進行了考察。到北京后,沙畹于5月29日同阿列克謝夫結伴游歷了山東、河南,在鞏縣參觀宋仁宗和宋徽宗陵后出河南府前往龍門。8月30日到達西安府,9月6日出發前往乾州參觀唐高宗陵,到禮泉參觀唐太宗陵,并拍攝了昭陵六駿和唐憲宗陵,隨后到司馬遷的出生地韓城縣,之后渡過黃河來到太原府,游覽了五臺山,后經宣化府回到北京,于11月4日離開北京返回巴黎。[2]
在近一年的時間里,沙畹在中國的足跡從最東面朝鮮同滿洲交界的鴨綠江上游的洞溝直至最西面陜西省府的乾州,遍布東北、河北、山東、河南、陜西和山西諸省,為后續撰寫《華北考古紀行》收集了大量珍貴的原始資料,并將豐富的文物、碑銘拓片,甚至還包括壁畫帶回了法國。這些珍貴的資料足以證實《華北考古紀行》不愧是研究中國古代史,特別是中國碑銘學里程碑式的著作。令人遺憾的是,這次偉大考古之行的總體說明未能發表。
沙畹對于中國漢學的研究雖然偏重于古代史部分,但他有數年在中國學習、工作和生活的經歷,因此,他對于上述近代中國的歷史均有涉筆,比較有代表性的研究課題包括:1894-1895年中日甲午戰爭、1900年光緒皇帝與《法國革命記》、1901年義和團運動以及1906年京漢鐵路全線通車等事件。
1908年,沙畹歸國后便開始了《華北考古紀行》的編寫工作。此書最后成文為石刻研究文集一卷和相應的照片圖版兩冊,圖版共四百八十八塊,收集了云岡石佛寺及遼寧沈陽石佛寺等建筑與雕刻的照片和圖錄。照片圖版的第一卷著重于漢畫像石,具體目錄內容為:河南登封漢代三闕、四川雅安漢代高頤闕、山東長清孝堂山郭氏墓石祠、山東嘉祥武梁祠、各地漢代畫像磚石碑碣、山西大同云岡石窟(存圖78幅)、河南洛陽龍門石窟(存圖118幅)、河南鞏縣石窟(存圖18幅)、山東濟南千佛山摩崖(存圖2幅)、河南和山東等地石窟以外佛教造像(造像碑為主)。第二卷則是多以佛教雕刻和古跡考察為主,如:陜西關中唐代帝陵,河南鞏縣北宋帝陵、器物(銅鼓、寶座、吉金、陶俑、秦磚漢瓦等),龍門石窟碑記、浮雕拓片(存圖217幅),各地著名碑碣和石經,沈陽及其周邊古跡(含通化),吉林高句麗古跡,山東長清靈巖寺,山東曲阜、鄒縣古跡(孔、孟、顏回、少昊等古跡,含相關建筑、雕刻、器物、碑拓等),山東濟寧州古跡,河南開封古跡(含大相國寺等),河南洛陽古跡(含白馬寺、關帝廟等),河南洛陽龍門石窟外景(存圖7幅),河南登封古跡(含中岳廟、少林寺等),陜西華陰西岳廟,陜西西安古跡(含城隍廟、碑林、迎祥觀、大秦景教碑、清真寺、大小雁塔、城門、藩臺衙門等),陜西咸陽、三原、合陽、韓城等地古跡,山西平陽、洪洞、靈石古跡、太原古跡(永祚寺、南門、小五臺、城隍廟等)、忻州古跡(五臺山寺廟為主)、大同古跡(含云岡石窟3幅圖),北京昌平居庸關云臺,各地葬俗、民俗以及民間神祇(墓碑、照壁、壁畫、玄武、壽星、魁星等)。
涉及到高句麗部分的圖版主要有好太王碑、將軍墳以及其他古墓遺跡。
在《華北考古紀行》還未正式出版之前,沙畹便開始對其搜集到的一些銘文拓片進行了翻譯和研究,而對《好太王碑》的銘文研究是沙畹對高句麗歷史遺跡研究的重要成果之一。《好太王碑》的法語譯文最先是由著名的法國漢學家莫里斯·古蘭(Maurice Courant)完成的,譯文發表在《亞細亞學報》(1898,I,210-238頁)。隨后,沙畹在《通報》1908年第9卷第2期上發表了題為《朝鮮古王國高句麗國文物》的考察報告,在報告中詳細記述了好太王碑的地理位置以及尺寸等信息。
首創于1890年的《通報》(T’oung Pao,簡稱TP)是第一份西方國際性的漢學研究雜志,也是西方漢學界最權威的漢學雜志之一。《通報》的創辦源于兩位漢學教授高第(也譯為考狄或考狄爾,H.Cordier,1849-1925)和施古德(又名薛力赫G.Schlegel,1840-1903)于1889年在斯德哥爾摩召開的第八屆國際東方學者代表大會上的會晤。大會舉行期間,二人相商決定創設一份致力于東亞研究的學術刊物。同時與會的荷蘭萊頓的布里爾出版社的兩位經理迅速和高、施二人討論了創刊的計劃,雙方一拍即合。于是《通報》創刊號便由布里爾出版社于1890年正式出版。[3]沙畹最初接觸《通報》是在1895年,他時任法國亞洲學會秘書長并參加了《通報》的編輯工作,自1898年起開始協助高第主辦《通報》。《通報》的創刊初衷正如主編在《通報》創刊號中所說的:“我們創立這份新的刊物,并不是出于個人的虛榮,也不是為了徒增已經存在的亞洲期刊的數量,而僅僅是出于這樣一個信念,即我們所創建的雜志將會添補關于遠東人類研究的空白。”
目前,國內關于《通報》的文章為數不多,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法國漢學家洪怡沙和魏丕信的《〈通報〉雜志小史》,這篇文章由中國社會院的耿昇先生翻譯為中文。隨著國內漢學研究學者對國外漢學領域研究發現的重視,我們對《通報》涉及的學科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通報》對中國文化的廣泛探索和深入挖掘,其中所蘊含的具有巨大學術價值和研究意義的史料信息足以讓每一個從事漢學研究的學者嘆為觀止。通過總結《通報》自1890年創刊以來至1944年間所發表的學術論文目錄,可以看出其研究領域廣泛,學科分工細化。[4]
《通報》的創立為西方學者研究中國文明提供了一個信息交流和學術切磋的平臺,不僅為后世的研究開創了先河,起到先導作用,而且也是后人研究漢學的重要基礎。《通報》上發表的多篇經典文章已成為現今的不朽杰作,引發了多領域學者和研究人員的思考,并被廣泛引用。如:1896年《通報》所刊載的沙畹撰寫的《中國編年表:公元前238年-前87年》引發了有關中國年代學的研究;1906年《通報》上刊載的沙畹《突厥十二生肖紀年》一文更是激起了有關中國文明起源問題的討論。沙畹在《通報》上陸續發表了他在1907-1908年赴中國考察的成果,其中包括《古朝鮮高句麗國遺跡》。沙畹在此篇報告中不僅附上在我國通化地區考察時的部分圖片,還將其獲取的《好太王碑》拓片附在文章的最后。
我國學者很早就注意到沙畹對我國北方地區考察后得出的研究成果,特別是關于在吉林通化和集安一帶有關高句麗歷史遺跡的記錄。如通化師范學院耿鐵華先生在《社會科學戰線》2002年第1期中發表了《好太王碑拓本收藏著錄及其年代》一文,其中就提到了沙畹到集安考察時購得的沙畹藏拓本一套,以及1908年5月在《通報》第2卷第9號上發表的《朝鮮古王國高句麗遺跡》一文。[5]耿鐵華先生2012年主編出版的《高句麗好太王碑》,以及耿鐵華和李樂營合著的《通化師范學院藏好太王碑拓本——紀念好太王碑建立1600年》中還附上了沙畹所藏的好太王碑這一珍貴資料。耿鐵華先生在2016年發表的《好太王碑拓本名稱受日本誤導及其影響》一文中,首次公開了1907年沙畹拍攝的好太王碑照片兩張,以證明中國、日本、法國學者在研究好太王碑拓本制作過程同中國宋元明清以來研究碑刻拓本的傳統稱謂、行文與敘述方式是完全相同的。[6]但這篇論文中有一處疏忽,作者誤把沙畹的法語名以及生卒年同另一位著名的法國漢學家莫里斯·古蘭混淆了。
當前,我國學者對沙畹有關高句麗的研究成果還僅限于其所收藏的拓本研究,而對其歸國后在《通報》上發表的相關論文的研究幾乎沒有涉及,這是非常缺憾的。反觀日本和韓國對沙畹有關高句麗的研究成果,除了對沙畹所藏高句麗好太王碑銘拓片的研究外,他們還注重包括沙畹在內的其他法國著名漢學家的相關研究成果,并且日、韓兩國對于這一時期法國漢學研究成果及相關文獻的保存及共享也有很好的運用。據韓國新聞媒體《朝鮮日報》2005年11月報道,前國立現代美術館館長林英芳和西京大學教授徐吉洙(前韓國國際高句麗研究會會長)曾在韓國首次公開了法國考古學者愛德華·沙畹拍攝的高句麗遺跡照片,以及沙畹發表的論文。徐吉洙還簡單介紹了沙畹在論文中所敘述的有關太王陵倒塌的原因,同時還確定了沙畹當時所拍的22張高句麗遺跡的玻璃底片和被他帶走的41件高句麗圓瓦當和瓦當等高句麗文物,目前收藏于法國巴黎東方美術館的事實。[7]另外,韓國學界對莫里斯·古蘭用法語翻譯的好太王碑全文也有所研究,稱古蘭在論文中說“此碑石是相關高句麗王國地名和人名的”,[8]還將所有固有詞匯以朝鮮語發音標注,從而得出高句麗史屬于朝鮮歷史的結論。這種結論盡管在學術研究方面有失偏頗,但其作為高句麗好太王碑銘的研究史的過程,則是非常重要的歷史階段。
好太王碑不僅是研究我國高句麗歷史的重要實物資料,也是研究東北亞古代民族歷史的重要史料。對于國際漢學研究和中國東北邊疆學研究領域都是十分有價值的文物之一。對于研究古代東北亞古代民族關系史來說,好太王碑碑文內容的研究和碑銘的識別是十分必要的。日本和韓國的一些學者沒有完整理解和正確分析沙畹等外國學者關于高句麗好太王碑文的解析,就妄下結論是不負責任的表現,這種斷章取義和違背歷史真相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傅斯年先生在談到沙畹的學生伯希和的學問時說:“本來中國學在中國、在西洋原有不同的憑借,自當有不同的趨勢。中國學人,經籍之訓練本精,故治純粹中國之問題易于制勝,而談及所謂四裔,每以無較材料而隔膜。外國學人,能使用西方的比較材料,故善談中國之四裔。而純粹的漢學題目,或不易捉住。今伯先生能溝通此風氣,而充分利用中國學人成就,吾人又安可不仿此典型,以擴充吾人之范圍乎?”[9]沙畹當年在中國進行實地考察時便深感中國文化必須同中國實際社會相接觸,必須能利用中國近代學者的研究結果以作參考,同時還要視中國文化為一個活的文化,而非一個死的文化,然后中國學才能真正成為一門科學。[10]我們應該意識到包括沙畹在內的西方學者對高句麗歷史研究成果的重要性,充分發掘和利用,豐富我們的研究資料,拓展我們的視野,通過了解西方對中國高句麗研究歷史的認識來比較我們的研究結論,正確理解20世紀初以沙畹為代表的一批歐洲漢學家在研究記錄高句麗好太王碑方面作出的歷史貢獻。
(感謝黃勇先生在翻譯沙畹的法文資料方面所提供的幫助與支持。)
[1]〔英〕魯惟一,〔美〕夏含夷.西方漢學的古史研究——《劍橋中國古代史》序言[J].中華文史論叢,2007,(2).
[2]Voyage de M.Chavannes en Chine[J].T’oung Pao,No.4,Oct.1907;No.5,déc.1907.
[3]〔法〕洪怡沙,魏丕信.《通報》雜志小史[A].戴仁.法國當代中國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4]胡志宏.西方中國古代史研究導論[M].鄭州:大象出版社,2002.
[5]耿鐵華.好太王碑拓本收藏著錄及其年代[J].社會科學戰線,2002,(1).
[6]耿鐵華.好太王碑拓本名稱受日本誤導及其影響[J].學問,2016,(4).
[7]俞碩.西方學界很早以前就認為高句麗屬于韓國歷史[N].朝鮮日報,2005-11-01.
[8]Maurice Courant,Stele chinoise du royaume de Ko Kou Rye.Journal asiatique,Paris,1898.
[9]張西平.漢學研究三題[J].國際漢學,2003,(2).
[10]楊堃.社會學與民俗學[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7.
責任編輯:李新紅
édouard Chavannes and Koguryo History Sites Studies
WU Bo
(Yanbian University,Yanji 133002,China)
édouard Chavannes is a very famous French sinologist. His masterpiece “Archaeological Wonders of North China” is a milestone of Chinese inscription research. His article on Koguryo history sites was selected by “T’oung Pao” (one of the most authoritative sinology magazines). Presently,Chinese scholars have studied his research about Kogury. However,except for Mr. Geng Tiehua’s professional study on Chavannes’ collection of Duke Hatai inscription,the studies are still inadequate. Based on the summary of Chavannes’ study,it aims to extend the research vision of this domain.
édouard Chavannes;“Archaeological Wonders of North China”;Koguryo;the inscription of Duke Haotai
2016-12-27
吳 博(1985-),男,長春人,2015級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世界史研究。
1004—5856(2017)04—0001—04
K878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04.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