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次·顱腦損傷死

秦明

死亡片段

夏曉曦結婚后一年，就和丈夫關系不太妙了，吵嘴打架成了家常便飯。可憐天下父母心，她父母一直擔心，聽說他們吵架了，整整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趕到了夏曉曦家里。

夏曉曦的家已經被警察設立了警戒帶。一問才知道，夏曉曦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慎從床上跌落，頭部受傷，死亡了。在臥室的門邊，夏曉曦的丈夫跪在地上哭泣，他自責因為睡覺太死，沒有及時發現夏曉曦跌落床下。如果發現得早，說不定她還有救呢。

警察們首先排除了有外人進入室內的可能。夏曉曦躺在床邊，法醫經過初步尸表檢驗發現，除了頭部全身沒有任何損傷，僅僅在額部有一個皮下血腫。

不過，為什么額部著地致死，被發現的時候卻是仰面的？眾說紛紜。有的法醫認為，顱腦損傷后，夏曉曦可能仍然具備活動能力，所以自主翻身求救；有的法醫認為，是丈夫在發現夏曉曦尸體后，翻轉觀察施救；也有法醫認為，這可能不是一起單純的意外事件。

既然有爭議、有疑點，公安機關決定對夏曉曦的尸體進行解剖檢驗。

和尸表檢驗的結果一樣，夏曉曦除了頭部，其他部位沒有任何損傷。但是法醫切開頭皮的時候，發現她的帽狀腱膜下，有一塊不小的血腫，頭部有一條線狀骨折線，從額部向頂部延伸。鋸開顱骨以后，還發現額部有一大塊硬膜下血腫，蛛網膜下出血，而且還有一塊比較嚴重的腦挫傷。同時，在夏曉曦的枕部腦組織上，法醫也發現了一塊腦挫傷。而這塊腦挫傷對應的顱骨和頭皮沒有損傷。

“這是對沖傷嗎？”實習法醫A指著夏曉曦枕部腦組織的挫傷說。

“是的。”老法醫說，“腦損傷，一般對應部位的頭皮、顱骨有損傷。如果腦損傷對應的頭皮、顱骨沒有損傷，而對側部位頭皮有損傷，那肯定就是對沖傷。”

“這既然是對沖傷，”實習法醫A說，“看起來她真的是摔跌導致的顱腦損傷。”

“不。”老法醫搖著頭說，“對沖傷只能說明是頭顱在運動中受力突然靜止而導致的損傷，是減速運動損傷，但減速運動損傷不等于摔跌傷。”

“被人打擊頭部，是顱腦受力后加速。只有摔跌，才是顱腦受力后減速啊。”實習法醫A說。

“觀察顱腦損傷，一定要從全局來看，而不能單獨地看某一處損傷。”老法醫說，“我們別忘記了，死者的帽狀腱膜下有出血。而一般直接撞擊、擊打是不能形成帽狀腱膜下出血的，很多時候拉扯頭發才能形成。”

“我明白了。”實習法醫B說，“如果撕扯一個人的頭發，迫使她的頭部撞墻或者撞地，也是頭部的減速運動，和摔跌致傷的機理是相同的，也可以形成對沖傷！不同的就是，迫使的力量，也會在尸體上留下痕跡。”

老法醫微笑著點頭，說：“對，這并不是一個意外摔跌致死的現場，而是一起故意殺人的案件！通知刑警隊抓人吧！”

死亡剖析

在前面的十七次死亡介紹中，我們籠統地歸納了十七種可以導致死亡的方式。從這一期開始，我們就人體各個可以致命的部位，介紹下其受傷致死的機理。

顱腦損傷致死是我們最常見的機械性損傷致死的類型，也是暴力致死的主要原因，在暴力致死案例中占首要位置。顱腦損傷可以是現場滿是腦漿的開放性顱腦損傷，也可以是外表看起來毫無損傷痕跡的閉合性顱腦損傷。顱腦損傷可以是鈍器、銳器形成，也可以是火器形成。可以在命案中見到，也可以在交通事故中見到。

下面，我們從外及內，簡單介紹一下法醫研究顱腦損傷致死的一些要素。

1.頭皮損傷

世界上沒有隔山打牛的武功，所以暴力導致顱腦損傷致死，都會在頭皮上留下痕跡，這也是現在尸體解剖要求必須剃除毛發檢查的原因。

頭皮損傷有可能是皮內出血和皮膚創口，也有可能是皮下出血，還有可能是帽狀腱膜下出血。研究頭皮損傷的部位，可以推斷頭皮受力的方式和方向；研究頭皮損傷的形態，還有助于推斷致傷工具。比如上述案例中，因為判斷夏曉曦的帽狀腱膜下出血，就能推斷出她被撕扯過頭發。

2.顱骨損傷

顱骨形成一個空腔球體，分為顱蓋骨和顱底骨。顱蓋骨骨折在顱腦損傷中比較多見。不同形態的顱蓋骨骨折，可以讓法醫們推斷致傷工具、打擊點、打擊次數和順序以及打擊方向。

比如某人的顱骨穿孔性骨折，呈八角形，就可以推斷致傷工具應該是八角錘。

顱骨的線性骨折，還有一種現象叫做“骨折線截斷現象”。也就是說，有兩條以上骨折線互相截斷的話，說明死者頭部被兩次以上打擊，第二次打擊形成的骨折線不超過第一次打擊的骨折線。這不僅僅可以判斷打擊的次數，還能根據骨折線互相截斷的現象判斷頭部多次打擊的先后次序。

再比如，某人頭部粉碎性骨折，一塊顱蓋骨都碎了。而碎得最深的地方，就是他頭部被擊打的部位。

除了顱蓋骨損傷，顱底骨的損傷有時也很有意義。因為顱底骨位于顱底，外力是不能直接接觸到的，所以通常見于顱蓋骨的骨折延伸至顱底，或者巨大暴力導致顱骨整體變形，從而導致顱底骨折。也有見于高墜案例中，死者坐位著地，力量沿著脊柱傳導到顱底，導致枕骨大孔附近骨折。

在此之外，還有一種嚴重的顱骨骨折，我們稱之為“全顱崩裂”。這種骨折，已經分不清骨折的形態和部位了，是全顱廣泛性的骨折形態。因為顱骨非常堅硬，所以這種骨折是一般人力難以形成的，通常見于交通事故、爆炸槍傷或者高墜案例中。

3.腦損傷

顱腦損傷致死，并不是因為頭皮損傷和顱骨骨折，真正導致死亡的，是腦組織的損傷。

打開顱骨后，可以看到一層膜，稱之為硬腦膜，切開硬腦膜，就可以看到腦組織了，腦組織的表面附著著一層透明的蛛網膜。因此，腦組織受傷出血，有可能是硬腦膜外血腫，也有可能是硬腦膜下血腫，或者蛛網膜下血腫，甚至可以造成腦組織的挫裂傷和腦內血腫。明確腦損傷的類型，可以明確外力和死亡的關系，從而給法庭提供證據。

特別要注意的是，有些打架糾紛案件中，死者存在顱腦損傷，但也存在腦血管的病變，那么法醫就要明確死者顱腦內出血死亡，究竟是外傷直接所致，還是疾病直接所致，從而明確當事人責任，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