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格爾
?
馴鹿:從傳統到現代——傳統的發明與敖魯古雅鄂溫克民族旅游
斯格爾
(中央民族大學 北京 海淀區 100081)
生活于內蒙古呼倫貝爾根河市敖魯古雅鄉的敖魯古雅鄂溫克族是我國現今唯一飼養馴鹿的民族,也是我國唯一一個將馴鹿文化傳承延續至今的民族。飼養馴鹿不僅僅是他們發展經濟與取得物質收入的手段,在馴鹿業發展過程中產生的馴鹿文化,更是敖魯古雅鄂溫克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敖魯古雅鄂溫克族的精神象征。
在2003年實現生態移民后,為適應全球化與現代化的發展方向,敖魯古雅鄂溫克鄉通過對傳統馴鹿飼養與馴鹿文化的延伸,促進了地方旅游業的迅速崛起。在旅游業的開發和帶動下,敖魯古雅鄉馴鹿業初步實現了從第一產業到第三產業的轉型。旅游業不單促進了敖魯古雅地區的經濟迅速發展,也對當地馴鹿文化的延續與保存產生了影響。
敖魯古雅;鄂溫克;馴鹿;傳統的發明
馴鹿,又名角鹿,主要分布于環北極地區。目前,世界馴鹿可分為11個亞種,現存9個亞種。敖魯古雅鄂溫克人所飼養的馴鹿屬于西伯利亞森林馴鹿亞種。[1]最初,馴鹿作為鄂溫克獵民的獵物,是鄂溫克人生活資料的主要來源,被用來充當食物以及制作衣物的材料。隨著狩獵生產的發展,鄂溫克人的獵產品有了剩余,他們通過多種方式將獵物進行儲存,或將打到的馴鹿幼崽作為食物儲備,馴養成為家畜。
馴鹿業的產生,改變了敖魯古雅鄂溫克人以狩獵為主的生產方式,也徹底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敖魯古雅鄂溫克傳統的馴鹿文化也在馴鹿業的發展中孕育而成。敖魯古雅鄂溫克人與馴鹿保持著一種“共生”關系,為了飼養馴鹿,他們選擇隨馴鹿而居,生活在深山中,而因為一直在深山中生活,使得他們的生產生活和民族文化得以保存至今。
敖魯古雅鄂溫克人在與馴鹿漫長的共同生活中,創造出了他們所特有的以馴鹿為中心的生產技能、生活經驗、風俗習慣、宗教信仰、文學藝術為一體的傳統馴鹿文化。
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傳統生活里,日常交流最多的話題就是馴鹿。在他們的生活中,也包含很多關于馴鹿的風俗和禁忌。在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傳統宗教信仰中,馴鹿同樣充當著重要的角色。在傳統薩滿教的祭祀儀式中,馴鹿被當作通往神界的媒介,充當祭祀用品,以祈福避禍和治療疾病。
在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傳統造型藝術中,遍布馴鹿的影子。他們在各種生活用具上刻上馴鹿的形象,并用馴鹿的皮和骨頭制作成手工藝品。
1957年2月,黨和國家為了改善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生活,根據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在奇乾成立了鄂溫克民族鄉。1965年5月,基于馴鹿生存環境的考慮,奇乾鄂溫克民族鄉搬遷到滿歸,成立了滿歸鄂溫克民族鄉。1973年6月,在滿歸地區的行政區劃內成立了敖魯古雅鄂溫克民族鄉,敖魯古雅鄂溫克人實現了定居,結束了傳統狩獵生活。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馴鹿茸的藥用價值被外界發現,國家開始收購馴鹿茸。馴鹿的經濟地位顯著提高,飼養馴鹿而產生的經濟效益大大改善了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生活,馴鹿業和與其配套的馴鹿加工業在后續發展中成為了敖魯古雅鄉的支柱產業。狩獵業的沒落,導致狩獵文化逐漸淡出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生活,馴鹿業的發展,使馴鹿文化的傳承得到了新的機遇,馴鹿文化逐漸代替了狩獵文化,成為敖魯古雅鄂溫克文化的核心。
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根河市政府根據國家關于保護自然保護區生態的法律法規,開始實行禁獵政策,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終止了傳統的狩獵業生產。
2003年,國家因保護生態和促進民族發展的需要策劃并執行了生態移民,將敖魯古雅鄉搬遷至根河市西郊,并從經濟和政策等多方面支持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生產生活。政府在最初執行生態移民時,希望實現圈養馴鹿,從而讓敖魯古雅鄂溫克人徹底定居,但由于食物和環境的不適應,100多頭馴鹿在圈養中死亡,圈養馴鹿計劃以失敗而告終。后為維持馴鹿業的發展,政府保留了山上的5個馴鹿飼養點。
莫斯科大學A.布堅科教授撰寫了若干篇專門分析阻礙機制問題的文章,他對產生阻礙機制的原因作了深刻分析。在他看來,阻礙機制這個術語雖在蘇聯是不久前才出現的,但這種現象本身卻早已存在。阻礙機制是由那些不能使社會主義可能性得到充分發揮并束縛其優越性被順利利用的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的方式和現象,以及管理杠桿和體制組成的。
在實現生態移民后,政府開始積極探索新的生產方式,借助敖魯古雅地區的生態資源和民族文化優勢,開發打造旅游業。2004年,敖魯古雅鄉規劃并實施旅游景區的基礎設施建設,獵民們也自籌資金開始發展家庭旅游。2007年,敖魯古雅鄉與芬蘭貝利集團合作,策劃并推出了居民社區與景區一體化的“敖魯古雅使鹿部落”景區。2011年,敖魯古雅鄉被評為國家3A級旅游景區。2015年,敖魯古雅鄉獲得第三批“全國特色景觀旅游名鎮名村示范”稱號。
馴鹿業從第一產業到第三產業跨越,實現了敖魯古雅鄉從傳統經濟向現代經濟的轉型,馴鹿從單純的牲畜演逐漸演變為敖魯古雅鄉獨具魅力的旅游吸引物。旅游業的出現和發展,為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傳統的馴鹿業帶來了新的機遇,傳統的馴鹿業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實現了長足的發展。
旅游業的出現,讓敖魯古雅鄂溫克人在延續民族傳統文化和適應現代社會發展中找到了平衡,馴鹿文化作為敖魯古雅鄂溫克文化的核心,也一直貫穿于敖魯古雅鄂溫克社會發展的始終。馴鹿從一產到三產的身份轉化,使它在新的時代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空間,永久地留在了敖魯古雅鄉,留在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身邊。2013年5月15日,中國成為北極理事會的正式觀察員國,我國擁有了參與北極事務的合法地位,敖魯古雅鄉作為世界馴鹿人協會的重要成員,為我國加入北極理事會提供了關鍵的切入點。2013年7月根河市成功舉辦了第五屆國際馴鹿養殖者代表大會。
在開發和發展旅游的過程中,敖魯古雅鄉政府也看到了馴鹿的重要性和以此發展旅游的優勢所在,他們以馴鹿為資源,推出一系列與馴鹿相關的旅游產品。后在旅游規劃者和游客雙方共同力量的作用下,馴鹿成為了敖魯古雅鄉旅游業的標識性景觀和旅游符號。
旅游產品是指為滿足旅游者的愉悅性休閑體驗需要而在一定的地域上被生產或開發出來以供銷售的物像與勞務的總和。[]敖魯古雅鄉在執行旅游規劃時,以馴鹿和馴鹿文化為旅游資源,開發出集觀光游覽和文化旅游為一體的旅游產品。
在敖魯古雅鄉的旅游業總體規劃定位中,將地區的旅游主題定位為“敖魯古雅人+馴鹿+狩獵+森林”,并使用“中國馴鹿之鄉”、“亞洲唯一的使鹿部落”、“走進北極馴鹿文化圈”等一系列以馴鹿為中心的宣傳口號,對當地的旅游進行廣告傳播。
為了突出敖魯古雅鄉所特有的馴鹿的唯一性,政府構建和規劃了眾多與馴鹿相關的旅游景觀和體驗項目。因傳統的鄂溫克住房“撮羅子”已不適合于定居后的鄂溫克人居住,敖魯古雅鄉的社區主體建筑被構建為北歐木質房屋式樣,展現出了環北極圈的馴鹿文化,傳統民居“撮羅子”被當作旅游景觀,在社區內進行展示。敖魯古雅鄉內,建有地標性的“中國馴鹿之鄉”馴鹿雕塑,雕塑的正前方為敖魯古雅鄂溫克民族博物館,展示著敖魯古雅鄂溫克族的傳統馴鹿文化。獵民古革軍所經營的“馴鹿園”旅游景區,距離敖魯古雅鄉社區不到三百米,除了對當地的生態環境和傳統鄂溫克建筑的觀光游覽,游客還能和景區內的30多頭馴鹿一同嬉戲游憩。處于深山上的每一個獵民點也都有與之類似的家庭觀光體驗項目,游客們可以宿于“撮羅子”中,與馴鹿互動,品嘗馴鹿美食。不論是山上的獵民點還是山下的敖魯古雅鄉社區,游客都可以隨時買到與馴鹿有關的旅游紀念品。
作為旅游的消費者,旅游者對旅游地的凝視與感知對旅游地的旅游發展和旅游形象的作用是不容小覷的。旅游者對于旅游地的凝視與感知貫穿于整個旅游過程,并受自身的主觀因素和旅游宣傳導向兩方面的影響。
筆者瀏覽了攜程、去哪兒、途牛等旅游網站中關于敖魯古雅鄉的120篇游記,并實地調查訪談了三十名旅游者,得到了旅游者關于敖魯古雅鄉的認知形象。
幾乎在全部的游記和訪談中,游客們都提到了馴鹿。近八成的網絡游記中,游客貼出了馴鹿的照片或自己與馴鹿的合影,并對馴鹿旅游體驗項目進行了描述和點評。近七成的游客表示是因為外界宣傳的“中國馴鹿之鄉”而選擇來此地旅游,對和馴鹿接觸的經歷非常難忘。近三成的游客表示,因為和馴鹿的互動體驗十分滿意,愿意帶家人朋友重游這里,尤其是和家里的小朋友一起,再次體驗和馴鹿一同生活的感受。
可見,馴鹿作為當地的標志性旅游景觀已深入人心,受到幾乎全部到訪過敖魯古雅鄉的旅游者的追捧和喜愛。在與馴鹿互動的體驗項目中,大部分游客感受了樂趣和滿足,馴鹿在他們的行程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帶來了難忘的體驗。
在旅游行為中,旅游景觀的符號價值對游客起到了至關重要的引導作用。[]在麥肯內爾(Mac Cannell)看來,旅游勝地就是符號。[]作為符號系統,一般的旅游標示物都具有兩種基本的指示功能,即:能指與所指。“標志物”具有指示上的專屬性,即“內在的標志物”和“外圍的標志物”。前者指“真實的東西”后者則指“與之相關的東西”。旅游象征是一個具有條約化的關聯性效應,即景觀è標志物è景觀的轉換。[3]
馴鹿作為敖魯古雅鄉最具特色的旅游資源,在當地政府和旅游規劃者的共同作用下被構建成為一系列的具體景觀,也在旅游者的凝視之下演變成為一個造訪敖魯古雅時不得不看的具有地方標志性的旅游符號。依據麥肯內爾的旅游符號理論來理解,馴鹿作為敖魯古雅地區的旅游標志物同樣具有其能指和所指兩種基本的指示功能,馴鹿的能指功能代表它是一個“物”,即馴鹿這一動物本身,如果從“物”的角度來看待馴鹿,馴鹿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但是,當馴鹿作為敖魯古雅鄉的旅游標志物時,成為“中國馴鹿之鄉”的標示性景觀時,它已經成為敖魯古雅鄉的象征,即完成了它從“能指”到“所指”的轉換,轉化圖解如下:
旅游景觀è[旅游標示物è旅游景觀][3]
馴鹿è[馴鹿的象征è敖魯古雅]
因馴鹿在國內僅生存于敖魯古雅地區,加之地方政府對旅游的宣傳多采用“中國馴鹿之鄉”、“亞洲唯一的使鹿部落”、“走進北極馴鹿文化圈”等口號,使馴鹿對到訪敖魯古雅鄉的游客產生了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使游客有了來到敖魯古雅則必須要看馴鹿的感覺和認知,游客們也在與馴鹿互動體驗和購買馴鹿相關的旅游紀念品等旅游行為中完成了對馴鹿的符號消費。馴鹿與敖魯古雅鄉地區的旅游業產生了關聯,成為敖魯古雅鄉的旅游標志物和符號,在地方旅游業的發展中發揮著其特殊的標示功能。
在旅游規劃者和游客的共同作用下,馴鹿成為了敖魯古雅地區的標識性的旅游景觀,馴鹿除了其自身的意義外,更與整個敖魯古雅地區的旅游業建立起了相互作用的結構關系,它不再是一種簡單的動物,而被當作具有象征意義的旅游標志物和符號,代表著整個敖魯古雅。
隨著時代的變遷,社會的發展,民族地區的傳統文化面臨著外部的壓力,依據時代作出適應和改變或面臨消失。民族文化旅游給了民族文化在新時代發展的意義與空間,旅游開發下文化的外部適應,使傳統得到了全新意義上的保留。旅游業發展后經濟利益的增長,生活水平的提高,也讓敖魯古雅鄂溫克人了解了自身的傳統經濟和傳統民族文化的價值所在,產生了文化自覺,更加積極主動地保護民族文化。
年輕一代的敖魯古雅鄂溫克人,因為看到了敖魯古雅鄉發展旅游業的前景,更愿意回鄉跟隨父輩飼養馴鹿。旅游業之于少數民族地區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價值是減少地方的人口流失,特別是年輕人口的流失。因為發展旅游業的需要,作為地方文化載體的原住民們不必外出尋找就業機會,可以固定在其原住地從事旅游經營,對地方民族文化的保護有非常正面的影響。
據敖魯古雅鄉的于鄉長介紹,在旅游開發后近十年的敖魯古雅,隨著知名度不斷增加,外界對敖魯古雅的關注和好奇也日益增多,學者們紛紛涌入敖魯古雅進行研究,旅游業的發展,不僅對傳統馴鹿文化進行了傳承與保護,也為馴鹿文化的研究帶來了繁榮。
在旅游業的開發過程中,敖魯古雅鄉社區和獵民點作為核心旅游景點,受到了政府的重視,住房、交通、通信等基礎設施都得到了改善和發展,旅游景區的開發也解決了社區內部分居民的就業問題。敖魯古雅鄉的獵民,不論是在獵民點經營家庭游還是在敖魯古雅社區販賣鹿產品,都從旅游業的發展中得到了實際的利益,比經營傳統馴鹿業時的收入翻了幾番,生活質量得到進一步得到改善。
馴鹿業作為敖魯古雅鄉的特色傳統產業,是當地旅游業的支柱和核心,為了實現旅游業與馴鹿業的良性發展,國家與當地政府采取了多種措施對于當地的馴鹿進行種群改良。2016年,敖魯古雅鄉政府與中國農科院特產研究所合作,對當地的馴鹿進行了研究,建立了馴鹿電子檔案,并建設了馴鹿引種繁育中心,以便對馴鹿進行更好的繁殖培育。2017年2月,為了加快馴鹿的改良升級,保證民族旅游業的發展,在國家和政府的努力下,從芬蘭引進了30頭馴鹿進入敖魯古雅鄉。
旅游業的開發,在增加了當地居民的經濟收入的同時,也促進了當地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傳統馴鹿業的轉型與發展。敖魯古雅鄉的經濟正隨著旅游業的發展蒸蒸日上,不斷進步。
[1]龔宇.傳承與流變使鹿鄂溫克馴鹿民俗功能研究[D].呼和浩特:內蒙古師范大學,2009.
[2]謝彥君.基礎旅游學[M].北京:中國旅游出版社,2011.
[3]彭兆榮.旅游人類學[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4](美)Dean Mac Cannell(張曉萍譯).旅游者休閑階層新論[M].桂林:廣西師范出版社,2004.
責任編輯:烏曉梅
2017-10-19
斯格爾(1990—),女,蒙古族,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專業法學碩士。研究方向:旅游人類學。
C951
A
1009-4601(2017)06-003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