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成際
(安徽大學,安徽 合肥 230601)
試論傳統文化在鄉村治理中的作用
丁成際
(安徽大學,安徽 合肥 230601)
鄉村的善治離不開優秀傳統文化背景的支撐。傳統鄉村文化一般由家族文化、禮俗文化與鄉土文化構成,這些優秀傳統文化凝結著先民共同的文化認同,極易產生共鳴,同時給人以歸屬感、自豪感與榮譽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鄉村文化能把相關的社會成員安排在約定俗成的社會結構中,并內化為人們的行為規范,變成一種內在約束,形成現實的社會秩序,這對維持鄉村秩序產生重要作用。充分利用好傳統文化資源,將其融入到當代鄉村治理之中,可以節約鄉村治理成本,提高鄉村治理效率,從而有效推進鄉村治理,實現和諧鄉村與美麗鄉村的治理目標。
鄉村治理;傳統文化;作用
如何實現有效的國家治理,是目前大家共同關注的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在 2014 年 10 月中央政治局召開的關于我國歷史上國家治理問題的集體學習會議上特別指出,中國傳統文化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植根的文化土壤,是我國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一個國家的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同這個國家的傳統文化與歷史傳承緊密相關,中國問題的解決道路與辦法只能在中國的大地上探尋。鄉村治理是社會治理的基本因子,是構建社會良治的基礎。鄉村治理現代化可以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當下,中國基層社會治理陷入困境,如何充分利用傳統文化資源,推動基層社會治理走出困境,是當代中國社會所要解決的時代任務。傳統文化是以家(宗)族為核心構成的,以禮俗來規范與調節人們行為,具有濃厚的鄉土氣息。因為鄉民能在傳統文化的認同過程中尋找到自己的歸屬感、榮譽感與自豪感,在潛移默化中形成一種有序的社會秩序。然而,傳統文化在當代鄉村治理中起著什么樣的作用存在著不同的見解,有鑒于此,傳統文化對鄉村治理能否起作用,如何起作用,是我們需要進一步探討的重要話題。
傳統文化在鄉村治理中能否起到作用?學術界有著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觀點。從贊同者來看,認為傳統文化在鄉村治理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至于起著怎樣的具體作用,學術界則對此探討得較少。持否定者認為,傳統文化在鄉村治理中主要起著負面的作用。鞏建華認為傳統文化的差序性本質及其所形成的人情化的關系社會、官本位的歷史傳統、集權化的政治思想和形式化的工作作風等不利于鄉村社會的治理。[1]有的學者認為現代社會是契約社會和法治社會,人們需要建立起的是契約性和規則化的關系,要求從人治社會向法制社會的轉變,則相應地要求從改變差序化的社會結構、社會身份,消解傳統的文化觀念及其引導的人情關系對社會負面的影響,只有這樣,鄉村治理的現代化、科學化與民主化才會真正地實行下去。[2]這是站在西方化的角度上來看待鄉村治理與傳統文化關系的,沒有考慮到中國社會與西方社會有不同的社會特質。從整體上來說,持否定者居于少數。
多數學者積極肯定傳統文化在鄉村治理中的作用。有的學者把文化理論與結構主義、理性主義作為鄉村治理的三大研究范式之一。在文化理論范式中,顯然傳統文化在鄉村文化生活中是居于基本的因素。具體而言,是從最寬泛的角度來闡述鄉村治理與傳統文化之間的關系,費孝通的《鄉土中國》《生育制度》《鄉土重建》、杜贊奇的《文化、權力與國家》,是較早時期的代表,這些著作展現了鄉村秩序構建中的各種關系及其文化特質。隨著改革開放與市場經濟的建立與發展,傳統文化依然對鄉村治理產生著深層的影響,制約著鄉村資源及其權力分配,代表性著作如楊慶堃、劉創楚的《中國社會:從不變到巨變》、金觀濤和劉青峰的《開放中的變遷》、施堅雅的《中國農村的市場和社會結構》,這些著作反映了傳統文化對鄉村治理所起的新的作用方式。王滬寧主編的《當代中國村落家族文化:對中國社會現代化的一項探索》,通過長期在全國大范圍的實地調查與問卷、訪談,分析家族的變化、現狀及其引發的鄉村治理方式的變化。王銘銘與王斯福的著作《社區的歷程》《村落視野中的文化與權力》《鄉土社會中的秩序、公正與權威》也是通過田野調查之后,具體闡述了傳統文化與鄉村治理之間的內在關系,他們的著作對鄉村社會治理有著很高的參考價值,產生了很大的社會反響。上述學者共同認為傳統文化對中國鄉村治理產生影響最大,甚至是起主導作用,而經濟與政治的影響度則在其次。近代以來,由于西方的入侵,傳統文化自身失其調和,破壞了倫理本位的禮俗秩序,從而導致農村混亂。中國的問題不是什么旁的問題,就是文化失調,嚴重的文化失調!一些學者贊同梁漱溟所主張的恢復傳統的禮治秩序,以倫理為本位的文化傳統來建設鄉村。[3]從現實上來看,鄉村治理與農民行為邏輯是多重因素所產生的合力的結果,任何單一的因素都難以解釋中國農村現象,中國鄉村治理模式應是多種多樣的,受著社會結構、文化傳統、經濟理性與政治文明等多種因素的制約,其中文化的作用不能低估,我們要充分發揮優秀傳統文化的作用。
發揮優秀傳統文化的作用,能夠有效地提高社會治理效率,節省社會治理成本。傳統文化之所以能發揮作用,有其發揮作用的精神與載體。我們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是,宗族是傳統文化作用的主要載體。就當代的社會來說,原本意義的傳統宗族的結構樣式已經發生了變化,但宗族所體現的內在生命精神仍然在現今社會中存活著,宗族文化顯然是當今的鄉民日常生活及其交往活動的重要依據,構成村民行為規則及其行動邏輯之一。鄉民在其重大村務活動及管理方面常常離不開宗族來進行,在宗族內部,成員之間的認同度比族外人群明顯高得多。龔志偉先生也曾認為:“事實上,在調解鄉村社會糾紛方面,在社區公共秩序尤其是基于道德層面的人倫秩序維持中,宗族可能比村級政權組織的作用來得更為有效。”[4]
宗族之所以發揮著鄉村治理方面的作用,有其作用的內在因素。從其所發揮作用的載體來看,我們可以從鄉村的祠堂、村規及家訓、鄉賢及其理事會、鄉村的節日及祭祀等諸多方面來做一些具體分析,并進一步探討其當代鄉村治理的積極作用。
(一)發揮祠堂或類似場所的作用
在傳統中國社會里,祠堂具有祭祀、興學、教化、修譜、撫恤甚至司法等功用,是鄉村與皇權之間聯結的中介,對傳統基層治理起著關鍵的作用。中國是一個龐大的國家,在古代通訊與交通如此不便的條件下,帝王如何有效地治理遍布全國各地的鄉村,實在是鞭長莫及,而只能實行無為而治,依靠祠堂之場來進行有效組織與商議村務,這樣就形成了廣大多數的“議事中心”組織,鄉村精英從而實現有效治理鄉村,實現了皇權與鄉權二者的良性互動。隨著后來發展的需要,祠堂發揮著眾多功能,成了鄉民參事議事的主要場所。建國之初,由于實行高度集權的計劃經濟,鄉村也相應地被國家計劃起來,國家權力滲透到鄉村,鄉村基層組織支配著鄉村一切事務的管理,而村民的自我組織如祠堂等相繼被廢棄,鄉民自我管理與組織日益弱化,而國家基層組織并非很好地進行鄉村治理,而且過高的行政與財政成本,給鄉村增添了許多額外的經濟負擔,給鄉民生活帶來了更多的壓力。如此來看,過多制度化的人員管理,不利于鄉村生活的提高與鄉村社會和諧,這也是當代鄉村治理困境的源頭之一。
(二)發揮村規民約及家訓的作用
如果說祠堂是鄉村自治的決定性的場所,那么村規民約則相當于鄉村區域內的“法典”,其中村規民約是調節不同家庭成員之間的行為準則與規范,家訓則是村規民約的具體化,是調節家庭內部成員的行為準則與規范。村規民約有著廣范的內容規定,包括鄉村的地理邊界、鄉村日常生活中的節日與儀式、婚姻、學習教育、日常貿易活動、安全防范、村史村志的宣傳等,這些村規與民約,不僅規定著在村內應遵循的規范,還規約著村落與外界交流活動的原則與規范,甚至規約著鄉村與國家之間關系處理原則與具體要求。對當代社會來說,需要將傳統的村規民約注入現代社會與現代文明的因子,融入并體現于村容村貌治理、村廠村企管理、村財務及議事與領導選舉、村治安及志愿服務和福利分配等方面。這相應地要求將傳統村規民約進行創造性轉化,在原有村約制定的基礎之上,滲入現代民主的因素,加強村約制定過程的民主化,將村約的具體要求與現代法制的要求相結合相協調,既照顧傳統村規民約能夠具體靈活地處理民眾日常生活事件的優勢,又能夠遵守國家宏觀憲法與法規,實現國家法與習慣法二者很好對接與協調,最終實現村民的自我監督、自我約束、自我管理,使鄉村的事務管理、基層干部的選舉等方面能夠在自律、民主與和諧的氛圍中進行。相對于村規民約,家訓調節與規范的范圍則小得多,傳統家訓的作用更側重宗族或家族內部的規范調節,首要在于調解家庭的紛爭,維持家庭的和睦。通過“孝悌”之道的培育與遵循,倡導“親仁愛眾”的倫理道德觀,像《顏氏家訓》《章氏家訓》《曾國藩家訓》都充分地體現了這一思想。家庭關系內部的婆媳關系,是現代社會難以處理的關系之一,如何調濟二者關系,形成團結和諧的家庭氛圍,我們也可以從傳統家訓中辯證地汲取有益的資源。當然傳統家訓在調節家庭內部關系的同時,也需要把這種以家庭為基礎的道德訓條推之于鄰里關系,這樣對整個社會秩序的維系也起到重要的作用。由此看來,在注重正式制度與法律規范對鄉村社會治理發揮作用的同時,離不開傳統的村規民約及家訓的柔性方面的治理作用。
(三)發揮鄉賢及其鄉村理事會的作用
鄉賢在過去稱之為鄉紳,鄉賢是鄉紳從宗族中轉化出來的現代詞語表達。如果說祠堂是鄉村傳統文化發揮作用場域(所),村規民約與家訓是傳統文化調節鄉民的行為準則與規范,那么鄉紳轉而變為的鄉賢則是傳統文化發揮作用的主體。一般而言,鄉紳是指在傳統社會中未當官而取得生員以上功名的居鄉紳士或者退職回老家的官員,他們居位于官民之間,能夠成為官府、朝廷與鄉民之間的中間人的角色,在經濟、政治與文化上具有一定優勢。類似于傳統社會的鄉紳,現代社會可名之為鄉賢,雖然現代社會的鄉賢無法與傳統社會鄉紳的顯著位置相比,但在現代鄉村治理中仍有重大的影響,在社會秩序的維系、鄉村矛盾糾紛的處理、鄉村社會的發展與規劃等方面,具有相對獨立的社會力量。由于這些鄉賢是由一些德高望重的人員構成,具有較高的文化水平與道德水準,需要充分發揮他們擔當社會治理的仲裁者與調節者的作用。為了充分發揮好這些人員的積極作用,有必要組織鄉賢理事會。鄉賢理事會需要以鄉村為單位,經村委與村黨支部協調組建,形成理事長、副理長、秘書長等相應的組織機構,使其成為鄉村治理與村民自治的重要方式。在現代社會,鄉賢理事會的突出優勢在于能夠充分發揮鄉村人員的血緣與地緣的人脈關系,減輕與緩解鄉村治理在物力、人力與財力方面的不足,有效地降低政府在社會治理方面的成本。同時通過鄉賢理事會參與鄉村治理,能夠充分提高鄉村自治的能力,提高鄉村的自我組織與自我發展,推進培育現代鄉村治理新形式。[5]鄉賢理事會實際上是運用傳統文化的形式來為現代鄉村治理提供新的活動與方式,這是具有當代中國民族特色的鄉村治理方式。
當代鄉村要實現良治,需要釋放優秀傳統文化發揮作用的空間,將優秀的傳統文化理念、文化活動、日常倫理、社會風尚等融入到鄉村治理之中,尋求傳統文化新的時代表達方式、時代內容以與當代的鄉村治理相結合。在充分發揮已有鄉村祠堂、村規民約及鄉賢理事會作用的同時,要重視傳統節日的有效作用,深入挖掘民族傳統節日文化內涵,重視清明節、中秋節、春節等民族傳統節日。傳統文化在現代多元價值認同的社會現實之中、在現代化潮流中仍有其生命力,創造性運用傳統文化,充分發揮其在鄉村治理中的作用,進而實現鄉村良治。
從現實上來看,城鄉二元分割的理論在地方治理的實踐中已難以解釋現代鄉村治理領域中存在的復雜現象。20 世紀 70 年代以后,隨著“高壓政治”式的鄉村治理模式的結束,完全按照國家體制的要求來進行鄉村治理已經不可能,也難以適應鄉村的內在的社會結構與村莊事務的處理,現代的鄉村官員事實上在處理鄉村事務與處理鄉村關系問題時是行走在“國家性立場”與“親情性立場”之間。[6]展現了當代鄉村治理中的復雜多變性與多元性的特色,體現了國家與鄉村關系的矛盾統一性的多級關系,國家與鄉村二者之間關系難以清晰地界定,這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傳統鄉里制度在現代社會中仍然難以超越。
從未來的發展來看,要發揮傳統文化在鄉村治理中的作用,我們還需要正確處理與做好以下幾點:首先是黨的領導與鄉村自治的關系問題。基層黨委領導主要體現在鄉村的發展大局上,領導鄉村的改革與發展不偏離社會發展的主線,確保鄉村發展沿著正確的軌道前進。而鄉村自治主要體現鄉村在具體處理事務及其決策執行方面,各個鄉村根據各自的實際情況來進行。其次是基層政府與鄉村治理的關系問題。基層政府要從管理型向服務型的角色轉變,政府要界定好自己的權限與職責,在公共資源的分配與處置方面,政府要充分與鄉村自組織形式協商與溝通,征詢廣大人民群眾的意見,有效地化解社會矛盾與紛爭。再次是鄉村自組織與鄉村治理的關系問題。充分發揮鄉村自治的組織形式,廣泛調動鄉村人員參與事務的積極性。鄉賢理事會的構成及其實際運作要切合各地的村情村史而行,目的是調動與團結一切可以運用的力量來幫助鄉村治理促進鄉村發展,避免鄉賢理事會成為個別能人利用與操作的工具。最后要不斷地積極地探尋傳統文化在鄉村治理中的新方式與新方法。這需要探索傳統文化在鄉村的自治制度、鄉村公共決策機制、鄉村事務協商機制與咨詢機制的具體路徑,努力使優秀傳統文化轉化為鄉村治理中的積極因素,把優秀傳統的積極因素化為群眾自覺自愿的行動指南,全面促進鄉村良治。當然,要注意警惕與防止傳統文化負面的及消極不適應當代社會鄉村治理的方面,我們對傳統文化在鄉村治理方面的作用也要有一種揚棄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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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張造群 .從社會治理實踐看優秀傳統文化的弘揚——以廣東省云浮市的實踐為例 [J].廣東行政學院學報,2015(4):87 - 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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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譚桔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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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160(2017)03-0080-04
2017-02-20
國家社科基金“儒家日常生活倫理及其當代價值研究”(項目編號:15BZX064);安徽大學農村改革與社會經濟發展研究院招標課題“傳統文化在鄉村治理中的作用研究”(項目編號 Y01002347)。
丁成際,男,安徽樅陽人,安徽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安徽大學農村改革與社會經濟發展研究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東南大學人文學院道德發展研究院研究員,武漢大學中國哲學博士后,牛津大學訪問學者,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哲學與倫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