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歷史大家許倬云先生的“口述歷史”頗多曲折,先是旅美學人陳心想到匹茲堡拜訪,后遠程通話一個多小時,而心想是頭回做這事,因錄音機的按鈕弄錯,結果是一句都沒錄上。這如何得了?心想憑記憶寫下訪談的初稿,呈許先生審閱,而欠缺現場氛圍與情景對話,許先生只好重頭再寫,真是耐得煩。老輩言行,一派溫潤。
許先生談及抗戰時期特殊的問學經歷,尤為感人。延及個人,家中祖父也是抗日先鋒,中央大學畢業后投筆從戎,歷經武漢保衛戰、湘桂大戰等,有所犧牲;乃至西南保衛,鞏固邊疆,亦有貢獻。再解放戰爭中被俘,入獄勞改二十六年。因而,對于許先生的抗戰記憶,頗有回應,于心戚然。去年十月份,應邀去貴陽參加陽明心學國際研討會,抽時間專門到晴隆大廠的地方憑吊。幼年曾隨父母去過,當車行至此,面對自然風貌,記憶自心底涌現,竟那般的熟悉,真的目瞪口呆。二十六載霧迷霜冷,四十五年家國情懷,一齊而上,痛徹心扉。
祖父特赦回歸平常,已是垂暮之年,曾說過此生對得起劉門列宗列祖,也曾說過到了戰場,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個人奈何不得。當年祖父的言談舉止,猶在目前。他寫得一手好字,惜多年流轉,家書未能留下一封。他每次信末,都要寫“祝全家清潔”,我以為“清潔”二字可謂家風。如今,祖父、母墓木早拱,前年父親也隨風而逝,留下我們在堅守了。
也是抗戰,印度人民的聲援、同情與支持可入史冊。同時,中印文化交流隨著戰事的進程頗為深廣。揆諸史實,秦漢時期,中印文化應有交集;至唐朝,玄奘西域取經,跡近高峰。而對于這個鄰國,除了佛教的互生互長、共有價值內化于心之外,其他則漠然。如何重新認識印度文化,不單是“一帶一路”政策的驅動力,還有兩大東方文明古國共同因子的溯源尋根,印度遠不是佛教或泰戈爾的詩歌那么簡單。東方神秘主義作為世界文明的一個側翼,理應重視與關照。而湘人徐澄梵、譚云山等先賢軌跡在前,沿路而行進,必有勝境。
我等書生應是以讀書為天職的,但不能掉了書袋,再掉眼袋。書養精神,當滋潤容顏,培育氣質。旅美散文家張宗子來長沙,初次會面,毫不陌生,全因書與往事共鳴,可謂神交已久。承他惠贈新著《往書記》,一路讀來,會心處多多,這是讀書人的福氣。另一樁有意思的事,則是網上購書,陳宇廷《念完哈佛念阿彌陀佛》很入眼,買回來一讀,才知他是陳誠將軍的長孫,其父陳履安一冊著作,我早已收入囊中。世家子在俗世中修行,且心誠意正,予濁世一泓清泉,洗滌人心。
陸徵祥《回憶與隨想》書末中說:“……請相信我的熱忱和我的經驗,我們的家會幸福,我們的年輕人,至少他們的精英將獲得戰勝自己和在工作中進步的力量,人們將在高尚的道德和歡喜中安全地生活,中國將漸漸地越來越廣泛地在各國人民心目中被認為是一個平和強大的民族。”“平和強大”最是要緊,國家與個人都該是,以此作為新春祝福。
(邵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