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守華
如今在一些文獻片中,觀眾仍可以看到反映抗戰期間延安生活的影像資料。盡管畫面已不甚清晰,聲音也偶有中斷,但對昔日場景的如實復原,對當年生活的細致再現,對領袖風采的準確捕捉,對戰斗瞬間的真實記錄,更襯托出這些影像資料的珍貴和難得。
攝制者是誰?這些膠片又是如何穿越歲月滄桑留存至今的?
2011年4月,國際檔案理事會城市和地區檔案館在上海舉辦“綠色檔案建筑”研討會。前來參會的瑞士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現代歷史檔案館負責人,為上海市檔案館精心準備了一份珍貴禮物:長達23分鐘的記錄1938年延安生活的影像資料。拍攝者是瑞士著名記者兼攝影師沃爾特·博斯哈德。這段短片是首次在中國披露。
當年,像沃爾特·博斯哈德這樣的外國記者還有好幾位。他們輾轉來到中國,沖破國民黨的阻撓奔赴延安進行采訪。他們帶來的攝影機,第一次將延安的生活留在了電影膠片上。此外,香港的進步電影人、解放區的電影工作者,也在極其艱苦的環境下,冒著生命危險,用有限的設備和器材,為后人留下了生動珍貴的延安影像資料。
埃德加·斯諾:第一位拍攝陜北的外國記者
表現陜北根據地和紅軍生活的最早新聞電影素材,是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采錄的。
1935年10月,中央紅軍長征勝利到達陜北。當時的陜甘寧地區,作為紅軍大本營所在地,卻被“千千萬萬敵軍所組成的一道活動長城時刻包圍著”,特別是“如同堅石炮壘一樣有效的新聞封鎖”,使那里發生的一切都不被外界所知。在各種混亂的傳言中,外界對這一地區的興趣反而愈加強烈。此時,一位美國出版商找到斯諾,請他完成一本關于中國紅軍的書,并簽訂了合同。但嚴密的軍事封鎖,讓斯諾始終找不到進入陜北根據地的渠道。
眼看合同就要到期,1936年5月底,斯諾突然得到消息,紅軍與在那里“圍剿”的東北軍已秘密休戰。這個難得機會不能錯過,但由于長期信息阻隔,斯諾對旅途的危險、自然環境的惡劣,特別是紅軍對他的態度都無法把握。好在還有一封朋友托朋友用隱色墨水寫給中華蘇維埃政府主席毛澤東的介紹信。就這樣,斯諾出發了。
作為第一個進入蘇區采訪的外國記者,斯諾隨身攜帶了一架16毫米的攝影機。在廣泛采訪的同時,他利用這架攝影機將蘇區的生活第一次記錄在膠片上。其中不僅有毛澤東、周恩來等紅軍領袖的形象,也有紅軍步兵和騎兵操練、檢閱及野戰演習的場景。此外,對根據地舉辦的八一運動會球賽和部隊的文娛生活,也有一些記錄。
隨后,斯諾將這些片子帶回北平。1937年2月,他在燕京大學的臨軒湖,舉辦了一個陜北采訪的照片展覽,同時放映了這些新聞素材影片,并親自解說。參觀展覽的人很多,其中有一位女士格外興奮,她就是著名電影演員陳波兒。陳波兒此次是率上海婦女兒童慰問團赴前線慰問的,回到北平時,原想在這里演出國防戲劇進行抗日宣傳,但遭到當局阻撓。經過不懈的努力,他們的劇目《漢奸的子孫》等四個獨幕劇才得以在燕京大學禮堂演出。恰巧在這時,她意外地看到了斯諾的展覽,看到了紅軍領袖的形象和蘇區的真實生活。陳波兒非常激動,回到上海后,偷偷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好友袁牧之,這也促使袁牧之這位著名電影人在不久之后,拋棄上海的生活,奔赴延安拍攝新聞紀錄片。
哈利·鄧漢姆:拍攝制作《中國要給予還擊》
1936年底,繼斯諾之后,美國年輕的進步攝影師哈利·鄧漢姆帶著一臺16毫米的手提攝影機,輾轉跋涉,從紐約來到陜北根據地,進行拍攝活動。此行時間雖然不長,但鄧漢姆完成了不少記錄陜甘寧根據地和紅軍生活的電影新聞素材。
關于鄧漢姆在陜北活動的情況,現存的材料很少,不過他拍攝的記錄陜北根據地的影像檔案卻留存下來了。1937年下半年,鄧漢姆在中國完成拍攝任務后,帶著這些影片素材回到美國。此時抗日戰爭已經爆發,鄧漢姆就與紐約的一家由美國進步電影工作者組成的邊疆影片公司合作,很快制作完成了紀錄片《中國要給予還擊》。
這部影片從九一八日本侵略中國東北開始,用中國百姓被炸傷亡及顛沛流離等鏡頭,揭露日本侵略者的罪行。然后,鏡頭馬上又轉向了陜北連綿不斷的山巒,以及站在山頂崗樓上放哨的紅軍戰士,以此拉開記錄陜北生活的序幕。影片還留下了紅軍戰士生活、學習和開展文體活動的鏡頭,紅軍醫務人員為老百姓打預防針,老鄉送子參軍、歡迎紅軍進村的鏡頭等。最珍貴的是,影片用大量篇幅記錄了毛澤東在紅軍大學演說的實況,以及延安召開抗日群眾大會,邊區軍民高漲的抗戰熱情和毛澤東、朱德在大會上演說的情景等。這部影片的放映,對當時世界人民了解中國抗戰的真實情況,具有重要的進步意義。
1941年,鄧漢姆應征入伍,擔任太平洋戰區空中偵察攝影。不幸的是,在二戰即將結束時,他以身殉職。鄧漢姆為中國人民抗日斗爭所做的貢獻,被永遠定格在膠片上。
沃爾特·博斯哈德:拍攝制作《通往延安之旅》
斯諾的陜北報道發表后,引起了在華境外媒體記者對抗日根據地的極大興趣。
1938年初,瑞士新蘇黎世新聞社記者瓦爾特·博斯哈德從北平來到武漢,并在史沫特萊的幫助下見到了周恩來,明確表達了希望到延安采訪的意愿。
不久,博斯哈德與美國《芝加哥每日新聞》報記者阿·斯蒂爾一起,在八路軍西安辦事處主任林伯渠的安排下,隨八路軍運輸物資的車隊前往延安。
此時正是冰雪消融的季節,滿載貨物的軍用卡車在泥濘的山路上顛簸,博斯哈德興奮地用照相機和攝影機拍攝下沿途風光和車隊行程。沿途經過的三原、宜君、洛川、鄜縣(今富縣)、甘泉等集鎮,都是車隊住宿休息的地方,博斯哈德真實記錄了那個時代這些陜北小鎮沿街的建筑風貌和人情世態。當接近延安時,路上隨處可見徒步奔赴延安的青年學生,他們友好地向經過的車隊招手示意,臉上的疲憊被興奮替代,這些感人的場景都被博斯哈德捕捉并記錄下來。
經過整整6天的行程,博斯哈德終于抵達延安。他很快投入到工作中,拍攝了抗大、陜公和魯藝的學員們在延河邊洗漱,在院子里集體用餐,在晨光中上早操,在晚霞里游戲、散步、唱歌、打球等豐富多彩的活動。最讓博斯哈德難忘的是,在鳳凰山下的一孔窯洞里,他還拜會了毛澤東。
博斯哈德對毛澤東的訪談持續了近3個小時,毛澤東說話簡潔、有力,看問題深刻透徹,不拿腔拿調,不拖泥帶水。這些都給博斯哈德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別是毛澤東的智慧與自信,讓博斯哈德終生難忘。
回國后,博斯哈德將他1938年從西安到延安沿途拍攝的影像素材,制作成了一段長達20多分鐘的黑白無聲紀錄片《通往延安之旅》。該視頻原件完好無損地存留于世,現藏于瑞士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現代歷史檔案館。除此以外,該館還藏有不少當時博斯哈德在華時期的檔案,如博斯哈德的護照、外籍新聞記者注冊證、采訪毛澤東的記錄稿、拍攝的延安照片等。這些檔案被上海市檔案館制作成展覽資料,完整地再現了博斯哈德當年的延安之旅。
羅曼·卡爾曼:拍攝了1萬米新聞電影素材
在采錄中國抗戰影像檔案過程中,蘇聯記者羅曼·卡爾曼同樣功不可沒。
到中國后,卡爾曼先是在國統區拍攝,1939年5月,他突破國民黨封鎖,從重慶來到延安。他的到來,受到延安文藝界和新聞界熱烈歡迎,新中華報社和青年記者聯合會還專門為他的延安之行舉行了聯歡會。5月25日,毛澤東特別安排接見了卡爾曼。
卡爾曼在中國一年,走了11個省,拍攝了1萬米的新聞電影素材。其中在陜北積累的影像檔案更為豐富也更為珍貴,有延安工人學校的開學典禮,魯藝、八路軍醫院、安塞托兒所、印度援華醫療隊等的活動情況。毛澤東看文件、寫文章、演講、檢閱、散步等反映領袖真實生活的情景,也都被卡爾曼一一定格在膠片上。
回到莫斯科后,卡爾曼利用在中國采訪的十幾本的記錄,撰寫了《毛澤東會見記》等長篇通訊,并將拍攝的1萬米的新聞電影素材編輯出兩部反映中國抗戰的大型紀錄片《中國在戰斗》《在中國》。
約里斯·伊文思:拍攝制作長篇紀錄片《四萬萬人民》
還有一位在抗戰期間率先來到中國的世界著名攝影師讓中國人民不能忘記,盡管他并沒有踏上延安的土地。這就是荷蘭紀錄電影藝術家約里斯·伊文思。
伊文思一直致力于拍攝反映人類進步和人民爭取民族獨立的紀錄片。1938年1月,伊文思同兩名助理一起,帶著一架特勃里大攝影機、兩臺手提式埃摩攝影機和2萬米的膠片,通過美國援華協會的關系來到漢口。他原準備立即奔赴前線拍片,但國民黨政府極力阻撓,并派人監視,不讓他與共產黨人接觸。后來,他爭取到拍攝臺兒莊戰役的機會,并一直秘密籌劃前往延安。當趕到西安時,國民黨對他的限制更加嚴厲,甚至要求他每晚7點以后不能離開旅館。無奈之下,他不得不返回漢口。不久,他拍攝延安的愿望間接地實現了。在周恩來的安排下,他與即將赴延安拍攝紀錄片的袁牧之見了面。伊文思非常羨慕袁牧之能夠赴延安拍片,主動提出愿意把自己的一臺35毫米手提攝影機和幾千尺膠片留給他。正是伊文思贈送的這些設備和器材,成就了解放區開創自己的電影事業。此外,在八路軍漢口辦事處,伊文思還拍攝了周恩來、林伯渠、董必武、葉劍英等中共領導人工作、學習的鏡頭。
離開中國后,伊文思根據在中國拍攝的新聞電影素材,編輯完成了長篇紀錄片《四萬萬人民》,其中有關延安的鏡頭,他借用了鄧漢姆在延安拍攝的素材。這部優秀的紀錄片在美國、法國、荷蘭、比利時等國放映時,受到觀眾熱烈歡迎。隨后,伊文思將這部影片的放映收入購買成藥品,贈送給正在與日軍英勇作戰的中國人民。
青年攝影團:拍攝完成《西北線上》
抗戰爆發不久,香港南粵影片公司的粵語片青年導演林蒼,就想通過攝影機將抗戰時期的延安生活記錄下來,以便讓全國有正義感的人們了解陜北蘇區的戰斗生活。他先是輾轉找人介紹,與八路軍漢口辦事處取得聯系,征得他們同意后,又邀請公司同人徐天翔和金昆,組成青年攝影團,帶著攝影器材和膠片,于1938年3月從香港出發趕往漢口。隨后,他們又依靠八路軍漢口辦事處的幫助,到達西安,并經西安來到延安。
青年攝影團在延安受到熱烈歡迎,八路軍政治部負責安排他們的參觀采訪活動。三個月的訪問活動很快就結束了,他們拍攝了不少反映延安生活的新聞電影素材。
6月,三位青年返回香港,立即投入到影片的后期制作中。不久,一部記錄延安生活的紀錄片順利完成,取名為《西北線上》。雖然由于當時一些客觀的原因,這部片子沒能反映出中共領導下的中國人民的抗日斗爭,但內容還是很豐富的:延安的自然風貌、市容街景,抗大、魯藝等學校的學習和生活場景,八路軍野戰訓練和日常生活的鏡頭都記錄在了膠片上。反映領袖活動的鏡頭主要是毛澤東在抗大和延安慶祝五一國際勞動節上的講話實況。與此同時,林蒼還利用從延安拍攝的圖片,編輯出版了《西北線上》一書。他還給八路軍政治部寫信,表達了希望再次赴延安拍片的愿望,但不久因戰局發生重大變化,國民黨在國統區到延安的途中設置了重重障礙,林蒼的拍片計劃便再也沒有實現。
1941年6月,影片《西北線上》改名為《延安內貌》在香港放映,受到了愛國觀眾和媒體的熱烈歡迎。香港的觀眾第一次對中共的情況有所了解,也由此看到了抗戰勝利的曙光和中國的希望。
延安電影團:拍攝第一部長紀錄片《延安與八路軍》
抗戰爆發后,袁牧之從上海來到武漢。他有一個愿望,到延安去拍攝新聞紀錄片,創辦解放區自己的電影事業。在武漢逗留期間,袁牧之見到了周恩來。周恩來告訴袁牧之,黨也正準備在延安成立自己的電影機構,決定派他馬上赴香港采買拍攝影片所需的攝影器材。
1938年初夏,袁牧之來到香港,在八路軍香港辦事處負責人廖承志的幫助下,購買了一架16毫米電影攝影機和近萬尺膠片。剛回到武漢,周恩來又安排他與荷蘭攝影師伊文思見面并接受了伊文思贈予的一臺35毫米手提攝影機和幾千尺膠片。
1938年7月的一天,袁牧之和應他邀請剛剛從上海趕到武漢的攝影師吳印咸一起,帶著一大一小兩臺攝影機和萬余尺膠片,奔赴延安。
1938年8月,八路軍政治部電影團,即延安電影團成立,著手拍攝第一部長紀錄片《延安與八路軍》。按照袁牧之撰寫的拍攝提綱,影片主題為“天下人心歸延安”。影片分為四個部分:抗戰爆發后,全國進步知識青年,沖破封鎖奔赴延安;介紹延安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反映八路軍的戰斗生活;知識青年經過學習后,分赴前線工作。
影片開始拍攝時很順利,在延安拍攝的鏡頭豐富多彩。隨后,袁牧之準備率攝影隊前往華北敵后抗日根據地拍攝。臨行前,毛澤東還專門邀請攝影隊隊員前去做客。
1939年1月,攝影隊出發了,經過一個月的跋涉,穿越封鎖線,他們終于抵達了晉西北根據地。駐扎在這里的是八路軍一二○師,在師長賀龍、政委關向應的熱情幫助下,攝影隊用一個月的時間,完成了首長前線視察、士兵操練等鏡頭。隨后,他們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其他幾個軍分區拍攝。
到達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時,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著重向他們介紹了白求恩大夫的事跡,并特意安排他們住在白求恩隔壁。這樣,白求恩搶救傷員、為老百姓治病、給醫務人員講課的珍貴鏡頭都被捕捉到并留存下來。攝影隊還與白求恩一道上了前線,在一座距離戰場只有2.5公里的破舊小廟里,拍攝到白求恩為傷員做手術的著名鏡頭。就是在這次手術中,白求恩手指被劃破,感染后不幸去世。追悼大會召開時,攝影隊還沒有離開晉察冀,他們趕到大會現場,將追悼會的感人場面拍攝下來。其間,攝影隊沿途還拍攝了不少新聞素材,如《晉察冀軍區三分區精神總動員大會》《聶榮臻司令員檢閱自衛隊》等,將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的面貌,永久地定格在膠片上。
到了1939年12月,攝影隊已經積累了大量電影素材,袁牧之與大家協商,準備帶著已拍攝的底片,先期回延安進行后期制作。留下吳印咸、徐肖冰各帶一組,分赴平西游擊區和晉東南八路軍總部拍攝。
吳印咸一組很快就完成了平西的拍攝,馬上返回延安,將素材底片交給了袁牧之。其時,徐肖冰正和剛剛調到攝影隊的吳本立一起,在太行山區拍攝朱德、彭德懷及一二九師官兵在前線的活動。他們拍到了百團大戰和關家垴戰斗時的鏡頭,還設法通過游擊隊的關系,到了敵占區,躲在一座廢棄的炮樓里,透過槍眼,拍到了游擊隊活動的鏡頭。
此時,徐肖冰突然接到袁牧之從延安打來的電話,說限于延安當時既無電,也無設備,完成影片的后期制作根本不可能,領導決定將片子拿到蘇聯制作,讓其將太行山區拍攝的片子馬上送往延安。恰逢朱德也正要回延安,他便安排徐肖冰一路同行。
朱德對攝影隊一直很關心,曾指示攝影隊一定要把堅持敵后斗爭的八路軍的英雄形象記錄下來。此次回延安,一路上要經過多道封鎖線,臨行前,朱德特意讓康克清到攝影隊駐地,檢查一下安全準備工作,并囑咐:這些材料都是寶貝,丟了可不得了。所以,不要把拍好的片子裝在馬褡子里,一定要打進背包,背在身上才保險。行軍至洛陽附近時,因為這里當時還是國統區,朱德又讓康克清找到徐肖冰,讓他把片子放在自己的文件箱里,以防國民黨特務強行檢查隨行人員。因為朱德的文件箱,特務還沒有膽量檢查。在八路軍西安辦事處,徐肖冰見到了正在這里等待赴蘇聯的袁牧之,并將拍攝素材交給了他。
袁牧之與影片的作曲冼星海一起,帶著膠片素材遠赴蘇聯。當底片全部洗出準備進行剪輯和配音時,蘇德戰爭爆發,蘇聯方面實行戰略撤退。不幸的是,在撤退過程中,這部真實記錄中國軍民抗日斗爭生活的影片底片全部散失。
幸運的是,當時離開延安之前,袁牧之曾和吳印咸商量,已經拍攝的幾千英尺膠片,是攝影隊隊員們千辛萬苦,甚至冒著生命危險搶拍下來的,且大部分是35毫米膠片,體積大、分量重,背著這些寶貴資料遠赴蘇聯,漫漫路途之中一切都難以預料,萬一有閃失,將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幾經斟酌,最后由上級決定,將一部分內容相近的16毫米的底片暫時留在了延安。這個決定,使得反映八路軍戰斗生活的部分影像資料,包括有關白求恩大夫的影像素材最終得以保存下來。
令人驚奇的是,1950年中蘇合拍的紀錄片《中國人民的勝利》《解放了的中國》,以及蘇聯編輯制作的一些新聞紀錄片中,那些反映延安時期的珍貴鏡頭又意外地出現了。后來,中國有關方面曾幾次派人到蘇聯查問,對方的答復是,這些底片當年曾交給一位第三國際的工作人員帶回中國,但下文如何,沒有結果。《延安與八路軍》這部中國共產黨人自己拍攝的第一部新聞紀錄電影,終究無法以全貌的形式呈現在廣大觀眾面前了。
第一部上映的紀錄片:《生產與戰斗結合起來》
1943年2月4日,電影團首次獨立制作完成的另一部紀錄片《生產與戰斗結合起來》,在延安首次獻映,朱德、賀龍等領導和延安各界群眾觀看。片子放映時,大家都叫它《南泥灣》,因為它反映的正是八路軍一二○師三五九旅在南泥灣開荒生產的事跡。
1943年,國民黨發動了第三次反共高潮,“圍剿”陜甘寧邊區,邊區軍民生活陷入困境。中共中央號召邊區軍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三五九旅率先進駐南泥灣,開展大生產運動。
影片緊密結合當時形勢的需要,通過具體生動的形象,展現邊區軍民響應中共中央號召,自力更生克服困難的精神。鏡頭從南泥灣開墾前的荒蕪景象開始,記錄了三五九旅官兵進駐南泥灣,搭草棚,吃野菜,艱苦奮斗的戰斗生活。如今觀眾可以看到的當年挖窯洞、揮镢墾地、紡線織布、馱鹽運輸的鏡頭,都是采自這部影片。當時拍攝條件極其艱苦,沒有照明設備,局限性很大。晚上熱火朝天的開荒場面很遺憾沒能留下來,即使白天利用陽光作照明拍攝,也需要等晴天陽光照射最好的時刻才能拍攝。
影片拍攝受到中央領導高度關注。南泥灣的場面拍攝完成后,攝制人員想請毛澤東為影片題詞,并希望將他題詞的場面拍攝下來。毛澤東聞訊,當時就高興地答應了。拍攝時,窯洞里的光線不夠好,工作人員便將桌子搬到窯洞外面。在柔和明亮的陽光下,攝制人員拍下了毛澤東題寫“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珍貴鏡頭。
這部紀錄片在延安極其簡陋的條件下完成了后期制作。水是一擔一擔從山下延河邊的深井里挑上山的,洗片時需要流動的水,只能依靠不停地晃動洗片木架來解決。片子要一段一段地洗,然后再接起來。雖然這部影片制作得很粗糙,但這畢竟是解放區獨立攝制完成的第一部完整紀錄片。放映隊帶著這部片子走遍了陜甘寧邊區,所到之處,觀眾都表現了極大的熱情。每次放映,配樂是用借來的留聲機現場放唱片,解說是工作人員通過小喇叭現場向觀眾講解,而且解說詞要根據時局的變化,隨時增減內容。在部隊放映完畢后,政委還要上去進行鼓動宣傳的講話。
電影團一直堅持一個宗旨,就是要盡可能多地將延安火熱的生活記錄下來。但當時膠片非常緊張,他們只能精打細算,周密考慮,以“寧精毋濫”的原則,有選擇地拍攝一些具有重大史料價值的素材,而且,不論多么重要的題材,只能拍攝有限的幾個鏡頭。一般事件只拍攝照片。
這樣,他們相繼拍攝了一些16毫米的新聞素材片,如《延安慶祝百團大戰勝利大會和追悼會》《陜甘寧邊區第二屆參議會》《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九一擴大運動會》《邊區生產展覽會》《劉志丹同志移靈》等,從不同側面將延安時期的重大社會政治活動記錄下來。
1942年5月召開的延安文藝座談會,是一次重要會議。吳印咸既是會議正式代表,又負責大會的攝影工作。當時會議地點是位于楊家嶺的中央辦公廳大會議室,吳印咸一直在琢磨如何把這次重要的會議拍攝好。5月23日是大會最后一天,100多位代表擠在面積不大的會議室里,更顯得室內光線暗,加上煙霧彌漫,拍電影肯定是不可能了。吳印咸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找到毛澤東,提出到室外拍一張合影的想法。毛澤東欣然同意,主動招呼大家到室外去,而且自己先坐定,其他代表很快圍攏過來,氣氛融洽。吳印咸按下快門,終于留下了延安文藝座談會唯一的一張珍貴照片,但吳印咸自己遺憾地沒有在畫面中出現。
1945年4月23日,中共七大在延安楊家嶺中央大禮堂召開。這次大會,終于被清晰地記錄在電影膠片上。
當時,因為國民黨軍“圍剿”陜甘寧邊區,電影團的膠片來源已經斷絕。但大家一貫謹慎節約使用膠片,所以,當中共七大召開時,攝影師們仍可以用平時節省下來的有限膠片進行拍攝。影片由吳印咸等攝影,記錄了大會實況,攝取了會場全景,由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組成的主席團全景和近景,以及任弼時宣布大會開幕和毛澤東致開幕詞的鏡頭。影片還以較長的篇幅,記錄了毛澤東做《論聯合政府》政治報告,朱德做《論解放區戰場》軍事報告,劉少奇做《關于修改黨的章程》報告和周恩來做《論統一戰線問題》重要發言的畫面。這是中共歷史上第一次攝入影片的全國代表大會,因此這部影片具有不可估量的歷史價值。
延安電影制片廠:由故事片拍攝轉入新聞紀錄片制作
1945年8月,隨著抗日戰爭的勝利,延安電影團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有關成員被分批派往東北解放區,參加人民電影事業第一個具有較完備設施的東北電影制片廠的籌建。而在延安,又有一個新的電影機構——延安電影制片廠宣布成立。
延安電影制片廠成立之初,是準備以拍攝故事片為主的。當時正值總結大生產運動的“陜甘寧邊區勞動英雄與模范工作者大會”召開,電影工作者陳波兒醞釀了一個反映勞動英雄翻身故事的電影劇本《邊區勞動英雄——吳滿有》。在這個故事里,她將陜北的土地革命、紅軍改編、抗日斗爭、大生產運動,以及保衛邊區等重大歷史事件都融進劇本里,并希望能夠在延安獨立拍攝這部影片。
當時延安已不具備拍攝條件,電影團成員大部分離開,設備也帶走了。經組織批準,陳波兒赴國統區采購器材。她到上海采購了一臺35毫米的手提攝影機、1萬余英尺的電影膠片,以及必備的弧光燈、燈泡等。而就在這時,陳波兒又接到新任務,服從組織安排,直接從上海到東北,參加東北電影制片廠的籌建工作,其他人則帶著器材輾轉回到延安。
9月,借助西北局下撥的一萬萬元邊幣的拍攝經費,電影終于開拍了。
拍攝工作還算順利,有關人員甚至還在延安南門外的山溝里建造了一個“拍攝基地”,利用山村的自然環境和民俗風貌,搭建劇本需要的場景。但從10月初起,邊區好幾個地區都發生了國民黨反動派的軍事進犯和飛機轟炸。戰事日趨吃緊,拍攝工作無法繼續。組織決定,暫停影片拍攝。電影制片廠部分從黨校、平劇院、文工室、中央警衛團借調來的干部回到了原單位,其余工作人員組成攝影小組,轉入紀錄片拍攝。
此時,邊區形勢已經發生重大變化,攝影隊兵分兩路,隨軍趕往前線,拍攝了一些戰斗、支前的鏡頭。1946年11月,國民黨軍集中兵力向陜北進犯。邊區軍民提出“保衛邊區”“保衛延安”“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的口號,攝影小組拍攝了許多保衛延安及發展陜甘寧邊區和西北蘇區的新聞電影素材。
1947年3月,攝影隊與大部隊一起,撤離延安。但毛澤東和中央其他領導人一直沒有離開陜甘寧邊區,他們在這里指揮了全國的解放戰爭。
8月,攝影隊來到中共中央指揮部所在地葭縣(今佳縣)朱官寨村,想多拍一些領袖和邊區人民一起同生死、共患難,堅持對敵斗爭的鏡頭。周恩來得知后,指示攝影隊要盡一切可能,多記錄一些有意義的鏡頭。攝影師程默幾次請示,想拍攝毛澤東工作的鏡頭,卻一直沒有獲準。毛澤東說:你們節約一些膠片,多拍一些戰士和群眾,多拍一些新人新事不是更好嗎?沒辦法,程默只能請求周恩來去做工作,毛澤東這才勉強同意。有一次,攝影師前去拍攝時,毛澤東正在窯洞里看地圖。他們怕影響毛澤東的工作,就在窗外偷拍。機器聲驚動了毛澤東,他抬頭一看是在拍電影,就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窯洞說,你們來拍吧,要不然你們就完不成任務了。就這樣,攝影隊拍下毛澤東在窯洞的油燈下指揮作戰的鏡頭,拍下了毛澤東和周恩來等中央領導人離開延安后轉移行軍和途中歇息的鏡頭,還有陜北人民送公糧、抬擔架、帶路送信支援前線的畫面,這些鏡頭都十分珍貴。
數月轉戰陜北的拍攝工作結束了,攝影小組完成了影片《保衛延安和保衛陜甘寧邊區》的拍攝,共積累14本影片素材。當時解放軍已開始由戰略防御階段轉入戰略進攻階段,黨組織一方面考慮為新中國培養電影人才,另一方面這14本影片素材也需要拿到新成立的東北電影制片廠去洗印,便決定以延安電影制片廠的干部為基礎,組織西北電影工學隊前往東北。
影片素材洗印出來后,一些鏡頭先后被編輯在長紀錄片《紅旗漫卷西風》和短紀錄片《還我延安》里。那14本影片素材成為記錄中國共產黨歷史的珍貴文獻影像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