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昀喆??
摘要:亞當·斯密在《道德情操論》中將人的道德原點歸于同情,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小說亦暗合此觀點。二者之間沒有實際的聯(lián)系,但他們不謀而合地展現(xiàn)了人類品德與情感的某些側(cè)面,亞當·斯密試圖尋求它們的緣起與所帶來的后果,做出理性的分析和行動的指南;簡·奧斯汀卻是在故事中以不同人物命運的發(fā)展將人性的因果娓娓道來。二者的相通之處,便是都不放棄對善良、美好的品質(zhì)的追求。
關鍵詞: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簡·奧斯汀;傲慢與偏見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把人的經(jīng)濟行為的出發(fā)點歸結于利己,在《道德情操論》中又說人的道德原點在于同情,這似乎是一個悖論。但同一個人,無論前后期的思想如何轉(zhuǎn)變,都不會有這么南轅北轍的差別。何況亞當·斯密是交替寫作這兩本書的,他將《國富論》視作《道德情操論》的續(xù)篇。
其實,人性中的同情與利己是不可割裂的,這并不妨礙一個為自己謀利益的人同時是一個心中有他人的高尚的人。在當時剛進入工業(yè)社會的英國,這一聯(lián)系顯得尤為重要。因為那時,在最大限度地追求財富的狂潮中,貧苦的人被壓榨到苦不堪言,恰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財富的持有者們將人性中的殘忍、自私發(fā)揮到極致。這時便需要有人來提醒人們——作為一個自然人,而非純粹的經(jīng)濟人——同情的重要性,即使是以利己主義為本性的個人,也應該如何控制他的感情和行為,尤其是自私的感情和行為。
英國當時的女性作家如簡·奧斯汀,伊麗莎白·蓋斯凱爾等,筆下的社會總是寧靜安詳?shù)?,其中的人物也多是美好善良的化身。她們的著眼點似乎是愛情與世俗生活,卻暗合亞當·斯密關于人性和道德的理念。
《傲慢與偏見》的故事發(fā)生在一個波瀾不興的小鎮(zhèn),由外來的賓利和達西先生,以及他們的財富引起了女人們的關注和興趣。班納特太太最初興奮地向全家匯報這個消息并且希望班納特先生去拜訪對方,無疑就是存了想把自己的女兒之一送入豪門的心思;此后故事里出現(xiàn)了各種為自己婚姻有所打算有所考量的姑娘,之中必要的一點也正是財產(chǎn)。這是人性中的利己主義,但它們都無可厚非。
這些出于利益的考慮在亞當·斯密看來都再自然不過,“每個人首先和主要關心的是他自己,無論在哪一方面,每個人當然比他人更適宜和更能關心自己”,同時他說“對每個人而言,只要他不觸犯法規(guī),都應該享有以自己的方式追求個人利益的自由”。這就使得那些為自己盤算的心思和念頭都合情合理了。他同時認為追逐私利的基礎是人的理性,因此人們明白何為眼前利益,何為長遠利益,也會為此找出更科學和有效的方式。這種“自私”反而能造成人際和社會關系中的有益發(fā)展,這也是最普通的人的行為模式。
但追求個人的利益并不等同于自私。亞當·斯密稱之為“自愛”,認為它是支配人類行為的動機之一,與同情相伴相生,有時又會妨礙同情心的充分發(fā)揮,但若墮入自私、貪婪的邪道,便可能不擇手段地將社會帶至“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譬如威克漢姆,他曾經(jīng)為獲得達西先生妹妹的財產(chǎn),欺騙甚至誘使這年輕單純的姑娘同他私奔,陰謀敗露后又污蔑達西先生的為人,并利用和年幼的麗迪亞的私奔丑事敲詐到一筆不菲的財產(chǎn)。雖然表面上而言,他的詭計得逞了,達西先生出于對伊麗莎白的愛成全了他們,但由這二人一貫的品性而言,他們很快便會沉迷在花天酒地的糜爛生活里,并且他們誰也不是腳踏實地生活的人,因此最終的結果必然是捉襟見肘、坐吃山空。他們代表的是那些被利益熏黑了心的人的下場。雖然故事沒有發(fā)生在現(xiàn)代社會的工業(yè)化生產(chǎn)中,但惡有惡報的觀念深刻地植入人們的腦海,簡·奧斯汀為亞當·斯密的理念做出了合理的注腳。
與之相對的,在《道德情操論》的第一篇中,亞當·斯密說到何為盡善盡美的人性,他認為方法是“多同情別人和少同情自己的感情,抑制自私和樂善好施的感情”,且“唯有這樣才能使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和激情協(xié)調(diào)一致,在這中間存在著人類的全部情理和禮貌”。達西先生其實可以稱的上是盡善盡美的人——只除了他稍稍的傲慢。在碰巧遇到伊麗莎白剛得知家中的變故時,他的行為闡釋了何為高尚的人的同情心,盡管那時達西先生仍被伊麗莎白誤解、拒絕,這也更增加了他的可貴。在他尚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的時候,“一時摸不著頭腦,只得含含糊糊地說了些慰問的話,默默無言地望著她,心里很是同情”,這是他望著對方的痛苦表情所產(chǎn)生的“憐憫”和“體恤”之情——這是亞當·斯密所認為的“用來對別人的悲傷表示同感的詞”,尚且未達到同情的程度。
而在他得知麗迪亞和威克漢姆私奔后,他禁不住叫道“我真痛心,又痛心又驚嚇!”并且“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煞費苦心地在深思默想”,“我當初本已看穿了他的人品,只怪我遺事缺乏果斷,沒有大著膽子去辦事。這真是千不該萬不該!”達西先生此時的痛苦與自責,一部分來自于他對伊麗莎白真摯的愛情,另一方面則出于他對自己親歷的過往的聯(lián)想。威克漢姆曾經(jīng)有過教唆他的幼妹私奔謀取財產(chǎn)的行為,如今重蹈覆轍,又一次引發(fā)了達西先生對曾經(jīng)差點失去親人、敗壞家族名譽的痛苦記憶。
這是一種類似于“移情”的思維,在亞當·斯密論述“同情”時,舉過一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因為病痛而哭泣時,她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同樣痛苦的例子。無論是母親,或者達西先生,他們的“同情”都出于愛。這是隱含在亞當·斯密的論述之下的,使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使社會運轉(zhuǎn)正常的基礎。
于是,此時達西先生的痛苦,以及由于伊麗莎白對他的誤解使他愛情挫敗的痛苦,都形成了讀者對于愛情的同情。這也符合亞當·斯密的觀點:使我們感動的也許并不是愛情本身,而是隨之而來的“希望、害怕、以及痛苦”。他們的愛情,也不單單是純粹的激情,一并而來的關懷、善良、尊敬和友誼,讀來也都令人陶醉。這是愛情美好的附屬品,也是在亞當·斯密看來,眾多同客觀對象的價值極不相稱的激情當中,愛情之所以是“唯一既優(yōu)雅又使人愉快的”的原因吧。
亞當·斯密在《道德情操論》中對人的行為做出的解釋,其實同簡·奧斯汀寫作小說之間沒有實際的聯(lián)系,但他們不謀而合地展現(xiàn)了人類品德與情感的某些側(cè)面,用不同的方式——亞當·斯密試圖尋求它們的緣起與所帶來的后果,做出理性的分析和行動的指南;簡·奧斯汀卻是在故事中以不同人物命運的發(fā)展將人性的因果娓娓道來。二者的相通之處,便是都不放棄對善良、美好的品質(zhì)的追求。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金陵學院,江蘇 南京 21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