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腫瘤餓死在路上

鄭再

【名片】他叫大壯，熱愛騎行，但他的身體并不壯。當得知自己的胸腺癌無法治愈，對生的絕望和對生的希望幾經輪回，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來對抗癌癥——繼續騎行。

今年春天，大壯完成了環海南島騎行之旅。

知道累，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是一名記者，也是大壯抗癌騎行的全程記錄者。最早聽說大壯要帶病環海南島騎行的時候，除了敬佩，更多的是擔心：他的胸腺癌像一個炸彈，隨時可能爆炸。

三月的三亞，天氣比想象的更加炎熱，微微的海風吹在身上卻很舒服。從三亞出發逆時針向上到達海口，再從?？谀鏁r針向下到達三亞。我們一行三人：大壯，大壯的女朋友芳芳，還有我。

第一天，我們三個莫名地興奮，好像不知疲憊。我和大壯一直聊天，他很開朗，底氣很足，并不避諱提及自己的病癥?！拔疑∫院?，經過6次化療，很痛苦。在醫院結識的大部分病友都很頹廢，很無助，很絕望。我不想那樣，那樣活著就太虧自己了?！彼獢[脫消極的情緒，他要繼續騎行，讓這個腫瘤餓死在路上。

興奮勁過后，身體的疲憊感、酸痛感全都冒了出來。我經常問大壯，可以嗎？要不要休息一天？大壯咬牙堅持，他告訴我前段時間病情嚴重的時候，他最親的就是床，親媽親爸都比不過床，那是病態累，24小時不能睡，吃不好，惡心心煩，渾身沒勁，更別提運動了，走路都困難?，F在是體力消耗累，他反而高興，“我和你們一樣，運動后會累了，累了可以多吃，累了可以睡覺。”

醫生不放心，覺得他作。最初大壯是想逼自己從病態累中扭轉過來，他開始騎車去醫院，騎車回家，現在他又騎車繞海南，“知道累，是一件幸福的事?！?/p>

無限期地陪下去

出乎意料，大壯很快適應了騎行的節奏，反而是他的女朋友芳芳，只能勉強跟在后面。大壯不斷給芳芳鼓勁，他一只手扶車，另一只手助推芳芳。芳芳對大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查出癌癥時，芳芳沒有害怕也沒有離開。她跟大壯說會一直陪著他，無限期地陪下去。

芳芳是個善良可愛的姑娘，她放心不下大壯自己騎行，覺得太冒險了，沒經歷過這么遠騎行的她就跟著一起來了。身體的酸痛感已經讓她沒有一絲的笑容，她依然堅持陪伴。

在我看來，大壯和芳芳的愛情特別實在，不是那種口頭式的你儂我儂。每次吃飯的時候，大壯會先問芳芳，你愛吃這個嗎？大壯總讓芳芳休息，他去市場買東西，一會兒說芳芳想吃肉了，一會兒說芳芳不喜歡吃香菜。為了讓芳芳吃上愛吃的雞爪子，大壯愿意跑幾個超市。

第四天下午，路面變得粗糙，沒有陡坡卻異常難騎，大壯突然停車，讓我們等他3分鐘。很快，他手里拿了一個墊子，套在芳芳的車座上，“快感受一下，是不是舒服些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自行車配件店，墊子貴了點，100塊，在咱們那也就50塊錢?！?/p>

原定計劃我們由海南和樂鎮前往博鰲，再由博鰲前往瓊海市，這樣一來我們將多繞行30公里。這30公里對雖然患病卻經常騎行的大壯來說沒問題，他也想去博鰲看看，詢問了芳芳后，大壯決定放棄，“我要顧及團隊情況，芳芳很久沒騎自行車了，體力不支，傷痛嚴重。留點遺憾也是正常的，以后還有機會。”

這種恩愛秀的，讓我心里酸酸的。大壯心細，對芳芳無微不至，芳芳呢，選擇騎行本身已是非常之舉，陪伴是最偉大的愛。

騎一步是一步

每天騎行出發的時間一般是7：30左右，這時的海南非常安靜。海南人民偏愛晚上出來活動，白天自然起得晚了。他們喜歡喝上午茶、下午茶，不喜歡吃早飯。

出發前，照例我會詢問大壯身體吃不吃得消，大壯總是笑著對我說：“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第五天和第六天是整個行程中最難熬的階段，我們三個的體力都達到了極限，乳酸排不出去，每動一下都會帶來巨大的酸疼感。對我和芳芳來說，慢慢的，忍耐堅持；對大壯來說，這些遠不及他那時候低血壓二三十被搶救來得痛苦，那是從生死邊緣被拉了回來。

大壯回憶這些時特別平靜，“人能活著真好，這是被搶救后最大的感悟。醫生為了防止我昏迷，使勁拍打我，跟我說話，那時候就覺得聲音特別遙遠，整個人好像騰空了一般，特別恐怖?，F在，我真的看淡了心臟上這個腫瘤，我要和它一塊生存，看誰斗得過誰。至于結果，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過程?！?/p>

騎行中總會有各種意外發生。第六天上午一切順利，而臨近中午刮起了七級大風，我們以每小時8公里的速度頂風騎行，每隔30分鐘暫停一下。大壯說：“頂風騎行一開始覺得有樂趣，沒多久就會很痛苦了，騎不動，半個小時汗出得差不多，口就干了，腿開始又麻又脹，但是沒辦法，只能硬撐，騎一步是一步，你不騎就到不了目的地?！?/p>

芳芳哭了，那眼淚夾雜著汗水，讓人心疼，她卻更心疼大壯。這個她愿意許以一生的人，不知哪刻，就會離開，她恐懼的不是體力的挑戰，而是生死的殘忍。

休息間隙，我問大壯為什么這么愛騎行，一路上我們經歷了爬坡、頂風、日曬，搞不懂意義在哪里。大壯的回答很簡單，“我沒有時間追問意義，只是想好好鍛煉身體。騎行對自己的意志力有很大的提高，他讓我更堅定?！?/p>

這只是個開始

第八天，我們順利回到了三亞，共計騎行700公里。我和大壯說，現在騎自行車特別帶感，從最開始的迷茫無知，到中間的痛苦忍耐，再到后來的享受期待，我已經愛上騎行，更舍不得我們這個三人小團隊。

其實，騎行最大的好處就是說走就走，說停就停，能夠近距離的欣賞美景，能夠隨心所欲地吃各種美食。這一路。我們遇到很多騎行愛好者，不管來自哪里，相遇時都會互相加油，看似簡單卻充滿了力量。

有一次，我們正在午休，碰上了浙江金華的騎行愛好者團隊。一行人年齡都在45歲以上，最大的已經70歲。大家坐下來分享騎行的經驗和心得。我講出大壯的情況時，所有人都向他豎起了大拇指。

我以為結束時會有傷感，大壯卻不以為意，“這只是個開始，我不會輕言放棄?！毕﹃栂?，大壯的影子被拉長，沒有悲傷，不知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