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楊
大年初一開始,韓寒執導的電影《乘風破浪》上映,故事非常簡單,很老套的劇情:一個對父親充滿仇恨的兒子最終理解父親。“遠行是一首被同輩祝福的歌,卻不是父親寄語的未來。”經歷了《后會無期》的遠行與回歸,和父輩做最后的和解成了成長過程中的必然結局。無論是電影內還是電影外,“乘風”的價值遠超過“破浪”,至于最后能不能“破浪”,又有什么關系呢?
遍體鱗傷后才知道,自己不是風,而是隨風倒的草
幫派、打架、飆車、愛情、事業、守護,一半枕于幻想,一半回歸現實。
阿浪一直不理解父親,覺得正是因為他混跡江湖,入獄六年,才導致母親產后抑郁而跳樓自殺。在成長的過程中,父親一直是暴脾氣,動不動就往阿浪臉上踹一腳。賽車手阿浪在拿到賽車冠軍之后,對瘸腿的父親進行一番冷嘲熱諷,從小到大父親從未理解過他,對他的選擇,一直持反對的態度。可是就算拿了冠軍又能怎么樣呢?車技再怎么高超,也會被火車撞到。
車禍之后,奄奄一息的阿浪回顧自己的一生,神奇般地穿越時空,回到父母的青蔥年華。在1998年的亭林鎮,他結識了一群兄弟好友——錄像店老板阿正、程序員小馬、六一和阿正的女友小花。關鍵是,阿正是少年時的父親,小花是素未謀面的母親。
父親徐正太(阿正),滿足于在家鄉打拼,這個家鄉,既是自足的又是憧憬的,在錄像帶、BB機和卡拉OK廳組成的1990年代的摩登氣息之間,家鄉便是遠方。那個時代青年的偶像,是小馬哥和陳浩南,他們的快意人生,當然需要看場子、泡妮,山寨版“幫派”是必不可少的標配,其實在警察眼里,不過是過家家的把戲。過家家也要嚴肅對待,因為那是想象中最為暢快淋漓的理想人生。
阿正與兄弟們組成的“正太幫”一起對抗以黃志強為首的幫派,懲惡揚善,制霸亭林鎮。無論是兩個實力懸殊的幫派對抗的故事線,還是阿正與小花以及其他人的感情線,都帶著明顯的戲謔和幻想。阿正經營著錄像店卻從來沒有人光顧,他帶著正太幫誓死守護歌舞廳里姑娘的清白,當被惡霸用火燒來威脅的時候,鄰居沒有一個人來幫忙……這些都是違反常理的,只是突出了正太幫兄弟之間的義氣,就像戲劇舞臺上的演出一樣,所有的場景、道具都是為主人公而存在。
經歷了父親年輕時候經歷的一切,阿浪終于理解了父親所有的憂郁、憤怒和懷念,故事結束了。
阿正在鎮上的死對頭叫羅力。羅力是一個有原則的壞人,一不殺人,二不欺負女人。有槍,還有一輛大哥給的車,算得上是鎮上的一號人物了。他的女人喜歡日本,他就在房間里做了一個日式場景,跟老婆一起吃日本料理,覺得等自己轉戰政商界,才會出人頭地。他的女人也說,等自己賺錢了,給他買條真的金項鏈。可他還是個小人物。在阿正跟阿浪準備去找黃志強報仇的時候,他出現了,交出車鑰匙,一副看淡的樣子:“說什么大話?我們都是小人物。”因為他知道,他喜歡的女人,最后卻跟了經濟條件更加優渥的黃志強。很多時候,確實是很無奈的。
要去找黃志強報仇了。阿浪到最后才發現,父親是為了救他,才故意傷人,以至于鋃鐺入獄六年。
往往,很多人的少年時代沒那么美好,幻想中的打打殺殺最終會被班主任揪著耳朵請家長,幻想中長發飄飄只對自己一個人微笑的女神最后嫁給了又矮又胖的土豪,現實像雨天突然飛馳而過的汽車一樣,濺你一身泥。
電影《艋舺》里的經典臺詞:“年輕的時候,我也曾經以為自己是風。可是最后遍體鱗傷,我才知道我們原來都只是草”,“風往哪個方向吹,草就要往哪個方向倒”。打打殺殺很酷嗎?好像真的很酷呢!在荷爾蒙分泌旺盛的年紀,稍不留神,就會走錯路。很久很久之后才發現,那些混跡街頭的混混,不過是社會的底層而已。
兒子向父親發出跨越時空的和解宣言
時間回到現實,阿浪看著年邁的父親,做出一個只有正太幫的核心高層才懂得的手勢,那一刻,是父子間的和解。
父子之間的關系很微妙,他們像敵人一樣總是碰觸彼此的底線,也像兄弟一樣對彼此的小算盤心領神會,他們永遠不會說出自己有多愛對方,堅強、固執、頭也不回地從青春一直走過而立之年,又與自己的孩子玩起同樣的戲碼。那么,這部電影里,女性是怎樣的形象呢,兩個詞語——漂亮、忠誠,并以“非常”作為程度副詞。所以,男人一旦懷念和幻想起來也很幼稚,他們眼中,少年時代一定要有一場驚天動地、正義凜然的冒險,一定要有一個讓他依靠對他包容,神仙姐姐般的女人才算完美。
“我與父親最大的隔閡就是,我們從未以相同的年齡處在同一個時空。”——充滿悖論的一句話,詮釋了父子之間的交流法則。
徐太浪“回到”了1998年的亭林鎮,父與子的青年時代碰撞在一起,就像《回到未來》和《新難兄難弟》等經典穿越題材的電影一樣,他必須與上一代人的青春往事、泡妞考驗、幫派戰爭等糾纏在一起,從而了解并深刻同情了父親,夢中的通感、痛感讓他明白,并非是自己一望無邊的理想就能簡單抹平父親的關切。父親的執著,也許只在乎你的平安,還有所謂的是事業的危險度。
《乘風破浪》,當然就是代表闖世界的一代人,向父親發出跨越時空的和解宣言。青年人的叛逆,從根本上說,來自于不能真誠的溝通。父與子,是人類文明史上最大的矛盾,這矛盾所產生的力量也是人類進步最重要的推動,同時也是最嚴重的阻礙。每一個父親,都會從自己的經驗出發,來對兒子進行“勸說”和“建議”。每一個兒子,往往都會覺得自己是新時代的開山怪,對于老古董的保守有著本能的反抗。
好像全天下所有的兒子對父親的態度都會經歷“崇拜——仇視——理解”這一個過程。垂垂老矣的父親,也有意氣風發的時候,不管現在的你多么的討厭他,不理解他,但他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跟現在正值壯年的你一樣,他就是你,你就是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并沒有什么對錯可言。
半個人生都活在是非爭議和風浪飄搖中
你把大小孩子
個個撫養成人
等我到了晚年
你不能比我早死
不能死在我前面
哪怕僅僅晚一天
就是晚一天也好
不許你比我早死
在我臨終時
請你握著我的手
——這首《乘風破浪歌》,成為電影《乘風破浪》的關鍵詞。
電影的英文名叫做:duckweed,意為“浮萍”。乍聽起來,跟乘風破浪是相反的意思。但其實并不是沖突。乘風破浪,是正太對世界的赤子之心;身為浮萍,是命運對人生的無情操控。所以太浪終得釋懷,與老爸的死結終于解開。
如果此等死結都可解,那不妨把父子換成母女、兄弟、愛人、朋友,一切生命中重要的關系,他們帶給我們的不解,讓我們深感無辜的傷害,是不是也有個中緣由、情非得已和人性的無可奈何。
韓寒無意于讓徐太浪和父親徐正太用不同人生軌跡下的價值觀碰撞去實現最終的諒解,而只是想讓我們跟著徐太浪一道穿越回已逝的二十年前,去重新認識自己的父輩,以及,那個想象中的美好舊日時光。
電影要說的,其實是乘風,至于破不破浪,那是另一回事。
舊時的淳樸小鎮、被改編的外文老歌、以及那訴諸回歸舊式家庭的父輩價值觀。這些“懷舊”的元素,顯然是這部電影試圖在情感上與觀眾達成共謀的時刻。
韓寒自己也承認,《乘風破浪》的故事,對1993年的老港片《新難兄難弟》多有借鑒,主人公穿越回過去與自己的父輩相遇的類似模式,曾在《回到未來》《終結者》等電影中一再上演。按照影片的邏輯,徐正太是為了救穿越回去的徐太浪一命,才失手殺人鋃鐺入獄,由此導致了日后徐太浪的悲慘命運。這樣一來,穿越回去的徐太浪自己反倒成為了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而不是此類故事里穿越回去的主人公通常扮演的拯救者角色,讓穿越這件事本身都顯得有點無厘頭。
早年橫空出世的韓寒,之所以能夠讓人側目,正是因為他背后的時代過于閉塞保守,他所發出的那一點不一樣的聲音,在那個大多數人自我意識尚未覺醒的年代顯得如此響亮。而時過境遷,韓寒所賴以成名的那些特質,大部分在這個時代成了人們熟知的常識,對常識的一再重復,已不再足以讓其維持人們印象中的那份與眾不同。所以,作家韓寒一步步成了公知韓寒、段子手韓寒、“國民岳父”韓寒和導演韓寒。作為一個文人,韓寒所能帶給這個時代的價值已泯然眾人;作為一個商人,就像時常被與之一并提及的郭敬明一樣,憑借自己過往積攢的超高人氣和話題性,韓寒仍大有可為。
韓寒說:“記得在《乘風破浪》片場拍一些喜劇橋段的時候,我會說,停,這里不要像周星馳電影那么演;有一些動作場面時,我也會和動作指導說,不要這幾個動作,因為太‘成龍了。這些其實都是對電影人最大的肯定,因為他們已經創立起了一種流派和風格,你想不一樣,必須繞開走。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我們還是要不一樣。要是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的氣味,那來一趟也只是觀光吧。我們不是來觀光和臨摹的。我們是來留下自己的印記的。”
他總結自己的一生:“從17歲出道,到今年34歲,我的半個人生都活在是非爭議和風浪飄搖之中,雖然刺激,但也有些厭倦,不奢望之后的生活可以風平浪靜,只愿作品可以乘風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