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畬族歌謠的研究價值

雷艷萍

（麗水學院民族學院，浙江麗水323000）

浙江畬族歌謠的研究價值

雷艷萍

（麗水學院民族學院，浙江麗水323000）

畬族“無事不歌，無時不歌”，歌謠內容極其豐富。歌謠具有詩韻化的格律、程式化的靈動、凝練化的藝術以及數字化的趣味。畬族歌謠是研究畬族歷史變遷的引子，透視畬族民俗底蘊的帶子，剖析畬族性格的鏡子，探究畬族語言融合的窗子。

畬族；歌謠；文本特色

“肚中歌飽人相敬，肚中無歌出門難。”畬族是一個善歌的民族，以“畬鄉歌海”著稱。畬家人稱之所唱為“歌”或“歌言”。《毛傳》：“曲和樂曰歌，徒歌曰謠。”《韓詩章句》：“有章曲曰歌，無章曲曰謠。”畬民口耳相傳的“歌言”，一部分是有曲調歌唱的“山歌”，一部分是以念誦為主的“徒歌”，由此，我們將之稱為“歌謠”。歌謠是畬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內容之一，是畬族最主要的口頭文學形式，是畬族民俗文化中一朵璀璨的奇葩。

一、浙江畬族歌謠的分類

1.神話傳說歌

神話傳說歌包括神話與傳說兩個部分。既有關于畬族起源初始的民族史詩，又有記載遠古畬族圖騰英雄故事的口頭流傳。歌謠中有盤瓠傳說、龍麒故事、鳳凰圖騰等神話傳說，是畬族的寶貴精神財富，在畬族文學史乃至畬族民族史上有著很重要的地位。其中，流傳最廣、影響最深、享譽最盛的當屬長篇敘事歌《高皇歌》。《高皇歌》是畬族歌謠的代表作，被畬族人民譽為“創世史詩”（或稱“祖歌”）。

2.史事時政歌

史事時政歌忠實地記載了畬族輾轉遷徙的歷史史實以及艱苦斗爭的歷史事件，頌揚了歷史長河中的英雄賢良人物及其英勇的業績，表達了畬族人民反抗封建壓迫、追求自由幸福、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望。如：歌謠《打酒員》記敘了1915年景寧畬民抗征酒稅的斗爭；歌謠《清風山》因紀念明代麗水大帽山一帶畬族起義領袖藍又清、藍天風、藍松山而作。

3.有緣歌

有緣歌歌唱男女愛情，在畬族歌謠中所占的數量最多。它表現了青年男女之間純樸、真摯、深切、忠貞、美好的情愛。有的表達男子對女子的追求和思戀；有的表達姑娘對男子的思念和摯愛；更多的是寫男女之間的相互戀念，企盼永結同心、美滿婚姻的。畬家男女通過唱有緣歌互相了解、傾吐愛情，是真實感情的傳遞表達，是對婚姻幸福美滿的熾熱追求。

4.小說歌

小說歌是隨著元曲、明清小說的發展盛行的，畬民中一些初具文化的歌手借助漢族小說、戲曲、故事的情節改編而成。此類歌謠大多是長篇敘事歌，故事性強，情節曲折離奇，宣揚一些抑惡揚善的道德觀念，一演唱就深受廣大畬族群眾的喜歡。如：《八仙過海》《山伯英臺》《桃園結義》《呂洞賓戲牡丹》等。

5.禮俗歌

禮俗歌包括做客待客、婚俗、喪俗、祭祖時所唱的歌謠。如：做客待客禮俗中，對歌必以《起頭歌》為始，再唱《燒茶歌》《泡茶歌》《敬茶歌》，繼而是唱《點心歌》，結束時唱《分別歌》。可謂是禮儀齊全，別具一格。再如：婚俗中，從娶方送禮擔到嫁方時至新娘紅轎出門的全套禮儀中，幾乎都是以歌代言，場面熱鬧，歡趣非凡。

6.傳知識理歌

傳知識理歌是畬民傳知、勸善、識理的歌謠，內容貫穿各方面的的生活知識，并富有人生哲理。如：《奉勸世人勤最長》《勸表妹歌》《勸毑歌》《勸妹歌》《勸你小娘要讀書》《勸娘記》《勸女歌》《勸婆歌》《勸世歌》《勸孝歌》是一套完整的畬族勸誡歌謠。

7.生活勞動歌

勤勞是畬族人民的優良傳統，豐富的生活勞動歌是畬民在長期勞動過程中流傳下來的智慧結晶，從農林副業至日常生活一般的勞動都有整套的歌謠內容。如：種田、采砍、織布、碓米、燒炭、種植等山鄉生活勞動場景盡在歌謠之中。畬民們以歌唱形式傳達各項勞動生產須遵循的季節規律和生產知識，以期爭取獲得豐收。

8.賽智歌

賽智歌大都隨編隨唱，畬民以歌斗智斗勇，以歌爭才情。歌手或以一問一答的形式考證對方的知識閱歷與才辯；或以對對子的形式比睿斗智爭雄，以對得多、對得巧取勝。賽智歌能較好地調動唱歌場面的氣氛，妙趣橫生，具有很強的思維和口頭競技性。如：《猜謎歌》“問：小娘猜歌真明功，什么六月顯威風？風吹唔動冇風動，唔動冇風動威風。答：娘女猜歌唔明功，扇子六月顯威風。風涼唔使冇風使，扇子一動有涼風。”

9.細崽歌

細崽歌亦稱兒歌，是以童年生活樂趣為主要內容、對兒童進行啟蒙教育的民歌。如：“雞崽細細會撕糠，鴨崽細細會浮塘；寮茄細細會牽網，細崽細細會幫忙；黃蜂細細叮人痛，人崽細細讀文章。”這便是一首典型的啟發兒童從小就要熱愛生活、熱愛勞動、勤奮好學的好兒歌。

二、浙江畬族歌謠的文本特色

1.詩韻化的格律

（1）畬族歌謠的詩韻化的格律特色體現了中國傳統詩歌的古韻遺風

畬族歌謠一般為七言絕句，以起、承、轉、合，七言、四句體的形式結構為主。畬民稱之為“七字為一句，四句為一條（“條”即“首”）。也有極少數歌謠的第一句為“三字句”或“五字句”，另有兩個短句合成的“六字頭”歌謠。幾十首畬歌連貫一起敘述同一主題的叫“連”，百首以上連接而成的稱“長連”。歌詞追求韻律，押韻的規律是一、二、四句尾字同韻，且為平聲，第三句末字為仄聲。對于不符合以上格律特征的歌句，畬民稱之為“不順嘴”或“拗口”。畬族歌謠的詩韻化的格律特色體現了中國傳統詩歌的古韻遺風。

（2）畬族歌謠采用了《詩經》普遍運用的“賦”“比”“興”表現手法

“賦”“比”“興”的藝術手法在畬族歌謠中并非機械地分割，有時在同一首畬族歌謠中，兩三種手法兼而有之，有時一句中就有兩種手法。如《成雙歌》：“日月成雙在天堂，星子成雙照山場。陽鳥成雙樹上喔，夫妻成雙共間房。”

2.程式化的靈動

畬民多居住于偏僻山區，文化教育相對落后，他們是如何做到口頭即興創作歌謠，并且通宵達旦，甚至三天三夜都唱之不竭、歌而不歇的呢？畬族歌謠創作及傳承的重要機制——程式語。“程式語”又叫“套語”，是一種“口頭程式理論”。這種運用程式化的歌謠形式，畬民賦予其一個民族化的名字，稱之為“三條變”。即將同一條歌詞，變換兩次韻腳使之一變為三。如《古井白鶴歌》是一首典型的程式化歌謠，“門前古井七丈長，一雙鯉魚頭載黃。有緣游來分郎睇，冇緣游去海中央。門前古井七丈深，一雙鯉魚頭載金。有緣游來分郎睇，冇緣游去海肚心。門前古井七丈基，一雙鯉魚頭載記。有緣游來分郎睇，冇緣游去海心底”。

這種流行極廣的程式化復沓式，不僅使畬族歌謠極具回旋環復之美，讓唱者朗朗上口，聽者回味無窮；也使畬族歌謠具有易唱、易學、易聽、易記特色，從而具有極強生命力和創造性。

3.凝練化的藝術

畬族歌謠是活態的口頭文學，許多歌謠歷史悠久，甚至歷經幾百年的口頭傳承。在傳承過程中，經過歷代歌手的修改打磨，歌謠已經具有雖樸實但生動、雖簡潔但深刻、雖通俗但凝練的藝術特色。

如：448行的長連歌《高皇歌》以樸實無華的歌詞娓娓道來，清晰地追述著畬族的歷史。精練的語言，順暢的語句，明確的語意，是畬民世代傳唱這首長篇敘事歌謠的重要條件。

另外，畬族歌謠中還有一些歌句經歷代歌手的加工、提煉，已經由一般的歌言錘煉成熟語、警句。如：“盤古開天到如今，世上人有幾樣心。有人心好照直講，有人心歹會騙人。”“好花沒有百日紅，人冇幾個十八歲。十八十九唔發狠，花敗難得轉紅來。”“金字金銀泥里有，山場地土要人做。求人不如求寸土，財寶金銀泥里有。”這些言辭精辟的歌句，已經成為提高人們思想認識，端正人生態度，以及傳授生產生活知識的重要經驗、教訓。

4.數字化的趣味

許多畬族歌謠為了表達內容的完整性，常在歌謠中運用數字排序或月份排序的手法寫作形式。如：“一宮花紐在籬中……二宮花紐在籬邊……十二宮花未曾開。”“正月采茶出門背……二月采茶是新春……十月采茶天氣涼。”據初步統計，這種具有數字排序特征的歌謠在畬歌中占了近七分之一的比例。

還有一些歌謠的歌名就包含了數字。如：《十別歌》《十字歌》《十采花》《十睇花》《十度青娘》《十感謝》《十更做夢》《十結姻緣》《十近前》《十里送娘》《十里無緣》《十念賢娘》《十清醒歌》《十樹紅花》《十送郎》《十送娘》《十想白花歌》《十想陷浮》《十月采花》《十轉歌》《十勸表哥》《十勸女人》《十二宮花》《十二時辰》《十二樹花紐》《十二月采花》《十二變歌》《十二勸善歌》《十二月古人名》《十二月問答》《十二月戲名》等。

綜觀這些歌謠，無論是歌句還是歌名，基本上以數字“十”或“十二”作為排序的終極。其中，“十二”的終極排序應該是受一年十二個月的影響。而數字“十”之所以成為畬民的最愛，應該是受“十全十美”的心理暗示，“十”在畬民心中寓意著完美，此類歌謠亦體現了畬民崇尚追求圓滿的文化心理。

三、浙江畬族歌謠的研究價值

1.研究歷史變遷的引子

民間記述雖然不是真實歷史或歷史事實的完整記錄，但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為歷史的還原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如：畬族史詩《高皇歌》中唱道，“祖掌潮州大山場，旺出子孫成大行。四姓子孫無千萬，作田作地谷滿倉。”“當初出朝在廣東，盤藍雷鐘共祖宗。養女若去嫁阜老，就是除祖滅太公。”“廣東掌了幾多年，盡種山場唔分田。山高土瘦難做食，走落別處去種田。走落福建去種田，亦產田地亦有山。種田種土是辛苦，種田亦愛靠天年。”歌謠傳遞了廣東潮州曾經是畬族的長居地，古畬族有“盤藍雷鐘”四姓等信息，并且勾勒出畬族歷史變遷的脈絡。

2.透視民俗底蘊的帶子

畬族歌謠緊緊依附于本民族的民俗活動，在畬族“婚嫁儀式”“祭祀儀式”“喪葬儀式”等活動中，始終貫穿其中。這些風俗活動是歌謠表演傳唱的重要陣地，反過來，歌謠亦是畬族古老民風民俗傳承發揚的重要紐帶，如《辦嫁妝》《扮轎》《出白歌》《出葬歌》《炊孝飯歌》等歌謠。代代相傳的口頭歌謠也讓后人延續著前人流傳下來的、豐富多姿的、別具特色的民俗風情。如“婚嫁儀式”中的《喝紅糖茶》唱道：“新娘扮好上轎來，扛轎郎子扛過來。扛轎郎子扛到了，花轎小心歇下來。花轎小心歇下來，紅糖泡茶就端來。糖茶端來新娘食，食了糖茶下轎來。食了糖茶進廳堂，新郎扮好等拜堂。堂若拜好等傳代，麻布袋子攤下來。麻布袋子推下來，代代傳到郎房內。代代傳到新郎房，新娘結子千萬歲。”

3.剖析民族性格的鏡子

畬民在自編自唱的歌謠中深深打下了民族性格的烙印，畬族歌謠是剖析畬民性格的鏡子。如：《打鹽霸》《打酒員》《清風山》《長毛歌》《老鷹巖》等記錄曾經史實的時政歌，深刻表現了畬族人民不畏強權、敢于抗爭、渴望自由的精神追求；《奉勸世人勤最長》《四月姑嫂滿田走》《催耕鳥》等歌謠表現了畬民勤苦耕作、吃苦耐勞的性格特征；《娘女做人心要平》《做人莫講自個會》《一世為人愛想透》《為人心腸莫太壞》等歌謠表現了畬民內斂自律、不張狂的處世之道。

4.探究語言融合的窗子

因為是口耳相傳的口頭文學形式，所以，畬族歌謠中保留了不少有特色的詞語和句式，堪稱畬族語言藝術的寶庫，對研究語言學價值很是重要。如：歌謠中均以“爺”指稱“父親”，這是古漢語的保留，如今，在畬族日常口語中面稱已不用“爺”指稱“父親”，僅偶偶鮮見于背稱時還用。再如：歌謠中常以“度親”表“娶親”，但在如今的畬族日常口語中，“度親”一詞已完全不再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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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范 藍光喜

教育部青年基金項目（15YJC740036），浙江省社科聯研究課題（2013B118），浙江省高等學校訪問學者專業發展項目（FX 2014119）成果。

雷艷萍（1975—），女，畬族，武義人，浙江麗水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現代漢語、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