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宇

粗糙的指尖插入童話（組詩）

霜降

看不到流水的影子

時光總在消逝

深秋的葉子已經快掉光了

誰來畫那最后的藤葉

風是緊的，草色枯黃

大幕緩緩合攏

演員們鞠躬致謝

這萬般輝煌的舞臺啊

這歌者的高音，舞者的彩旗

這招展的手臂，尖利的狂叫

一轉眼，人去樓空

散場的觀眾，裹緊大衣

高跟鞋踏著石路，響聲清冷

黃昏散步

“骨頭都要長蟲了”

“舌頭快要銹壞了”

——我們不再啟用的身體

在春天，突然痙攣……

一條圓形跑道，轉了幾圈都不出汗

迎面的夕陽，只是拼命地紅

仿佛萬千心事鼓脹出的一滴血

被壓破，漫開，又被圓環框住

緩緩……下墜

許多感覺，如站在39樓看夜行火車

覺得它像一個黑暗中的孤兒

中醫學院的小路上，落滿我的感慨

此刻，巨大的夕陽

正卡在兩個樓角之間，像一幀剪紙

“今天醫生切開了我爸的氣管

還在ICu呢，一天只讓探視十分鐘”

林林一邊用手機搶拍夕陽

一邊說：“太美了，可惜我拍不出！”

雨后，我們閑逛在這個大園子里

濃霧纏繞丁香，呼吸牽制我們

水洼里，枝葉的投影，攪動一片浮云

我和林林沒有停下腳步

我們跨過了它的潮濕

一如跨過這個黃昏，以及一段

晦暗不明的時間

禾木

退到云深處，你的禾木，禾木的雨

是紅葉的汁，黃葉的汁，木本的汁

你的牛羊，草尖上的甜乳

你的愛情，在人形屋頂，像種子

埋進土里，長出長辮子的女人

長出脫掉牙齒的孩子

你的家園里的花朵，純凈的笑容

在山的兩臂，在河之濱，在蒼穹下

你是旅人的禾木，是相思的禾木

是走過去又想走回來的禾木

是豐沛的水珠在分裂，在竊竊私語

是深夜落地的星光的回響

你是日出、晨霧、雪峰與森林的禾木

畫在畫上，歌在歌里，夢在夢里的禾木

你是眺望的眼神，蠢蠢欲動的心

是回眸與話語里的禾木

是故事，名詞和形容詞，擬聲詞

你就是家的禾木，像青草一樣芬芳

像樹木一樣茁壯，像炊煙一樣歡暢

你是飽滿的，干燥開裂的，灰

走著走著，我們就老了

樹，投影在小徑

黑白琴鍵，我們聯手彈奏：

草芽、鳥巢、繁花和斑斕的葉片

冬即來，潛伏的陽光比雪花走得更快

穿過草尖，草尖豐盈

穿過枝丫，枝丫充實

沉落的事物，在金光中浮起

一個夢，在瓦藍瓦藍的天空下

做最幸福的愛人，清澈、透明

把粗糙的指尖再次插入童話

讓一座古堡復活

笑語如銀鈴，擦亮山河

當然還要畫美一只眼睛

它躲入白楊的褶皺

吞進遠山和踱步的鹿群

吞進干枯的柞樹葉——

這些祖母的手掌，粗糲卻溫熱

就這樣，年復一年

我們在同一條山路上丈量

十公里，一萬六千步

也在同一段彎路上沖刺

你追我趕，氣喘吁吁

葉子嘎吱嘎吱，總是唱個不停

宛如露珠，從草尖滾落到草尖

在叮叮當當的響聲里

雛燕離巢，我們出走

走著走著，就老了，蒼茫的老……

退場

月亮掉下來

落到水里，咕咚一聲

像一粒花生投進酒杯

漾起的泡沫漫開

就是一生

天又藍起來

撕碎的白床單也掛到空中去了

輕翻一個身，就退場

你這告別來得悄然

也轟轟隆隆

寒蟬噤鳴，不言

秋涼，秋涼

不久是冰雪之冬

你在雪后繼續微笑吧

一如從前

和善的，暖洋洋

就像深冬的太陽

（選自《芒種》2016年2-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