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凱

古道沉吟（組詩）

手表

三根針

不知不覺一根一根扎在我的手腕上

深及血管

我漫長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

我必須時刻注視著

剩下的時間

秒針匆匆忙忙

但一針見血 分針很遲疑

時針則一片死寂

秒針讓我感到了疼痛

分針讓我開始麻木

而時針讓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實這更像是一只時光的手銬

我只能無助地看著 我的血

被三根針慢慢地抽干

曠野

一群馬

從眼前奔騰而去

漸漸地成了一堆黑馬兒

成了一個黑馬兒成了半個黑馬兒

成了一點黑馬兒成了黑馬兒身上的

一個黑痣

成了一粒幾乎看不見的

黑馬兒蹄下的塵土

在天空的遠方

最后連一絲馬群的氣息都沒有了

只有一條誰也甩不掉的

地平線

與一只蒼鷹

我是被那只蒼鷹看著蒼老的

它蒼茫我也蒼茫

從前 那只蒼鷹是我放飛的風箏

我是它引領的一個孩子

后來那只蒼鷹留在了天空

我回到了大地

那只蒼鷹丈量著我生命的高度

我鉤住了它的魂

《高原之上

高原很高

但高原上的一棵樹比高原還高

還有那棵樹高處的一只鷹

也是高原的一部分

當然 還有那只鷹頭頂的另一只鷹

也是高原的

一個姓高的人一生站在高原上

心比天還高

如果一眼就望到了高原的最高處

高原就不是高原了

人在敦煌

——寫給動漫人南振岐

鳴沙山下

月牙泉邊 千佛洞外

第一千零一個洞窟

月光開門

其實

這就是故鄉一孔深深的窯洞

被夢引領 一路向西鑿到了大漠

生命里唯一的一盤月亮

半個留給了黃土地

半個帶在身上

臥聽沙鳴

枕一彎月飲一彎泉

以另一種方式

供養心中的一尊金佛

并且準備把最后一口泉水

給沙子留下

三危山之巔

動漫演繹著古老的傳奇

今世的月光就是前世的佛光

俗世和梵界飛天如織香客繚繞

斯人自在獨享

向西走 人在敦煌

都會一路跟著駝鈴繼續向西走

眾生皆知：敦者大也

煌者盛也

布衣馬丑子

——張家川縣云鼎陶陳列館側記

一個羊皮販子

把一張羊皮披在自己冰冷的身上

就成了收藏家馬丑子

閑來還愛吟兩句

又成了騷客馬丑子

奇人馬丑子

但是啊

出沒于田野的馬丑子

不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

羊皮販子沒有成為販陶器的人

馬丑子就是馬丑子

命中為陶器而生

自謂隴右布衣

馬丑子名字很丑

但其人不丑 一個很帥的人

叫了一個很丑的名字

厲鬼不敢直呼

俗人難以啟齒

一個丑字

在民間口口相傳

讓一個馬丑子或馬丑子一個人

鎮住了地下十萬個幽靈般的陶器

因為一個奇丑無比的名字

人也就成精了

眾神整整等了馬丑子

上下五千年

先人給馬丑子的托付

就是把散落在人世間的壇壇罐罐

一件一件給后人俯身拾起

放好 而且一聲不吭

如此這般而已

關山腳下

距大地灣遺址不遠

馬丑子的古陶器陳列館不著一字

開館迎賓 鎮館之寶就是馬丑子自己

三千喜鵲枝頭剪彩

遍地紫氣

馬丑子其人

就是那個一直把陶器昵稱為淘氣的人

與陶相擁 閱盡滄桑的馬丑子

從頭到腳看上去天真無邪

像一個淘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