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尾鯉

歸蘇

清晨的陽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微波帶著流光蕩漾著。

我站在這里，忍不住想：難怪這里歷來被稱為是江南水鄉的福澤之地。

自從放暑假后，我便養成了去湖邊發呆的習慣。不知為何，我對水有一種深深的執念，它們像是我身上流淌的血液，讓我無法自拔地迷戀著。

“啪。”

湖面中，一條小魚兒忽然跳躍起來，像是在對我打招呼，我笑著將手中的米粒喂給它。它鉆入水底，吐出幾個泡泡表示感謝。

為什么我會這么了解它？因為這不是我和它第一次見面了。

這是一條有靈性的魚，自從我第一次喂它吃食后，幾乎每天它都會向我討要食物。我喜歡它靈動的身姿，和魚尾上的白色斑點。

每每看到它白色的斑點在水中浮起又沉下，我就會想起自己背上的圓點胎記。奇怪的是，我總覺得那個斑點和我的胎記很像。

我向它揮手告別，耳邊卻仿佛聽見它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我搖搖腦袋想，一定是我聽錯了。

晚上回家后，我莫名地覺得困倦，決定去好好泡個澡。溫熱的水更讓人困倦，不知不覺間，我的眼皮耷拉了下來。

一陣恍惚過后，原本溫熱的水突然冷了起來。我睜開眼，面前的一幕，驚得我張大了嘴巴。

原本熟悉的浴室突然變成了湖，我身邊滿是淡藍色的湖水，湖底的藻生植物搖晃著身體，一條條小魚快活地在我周圍游來游去。透過水面，我看見隱隱約約的光亮，那大約是月光。

我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臉，很痛，我不是在做夢！

我明明在洗澡，怎么掉進了湖里？而且，我居然能在水里呼吸？我張大嘴巴想要呼救，卻發現自己只能吐出一連串的泡泡。我用力劃動著手臂，試圖升到水面上，可是圍繞我的魚群卻越來越密集，擾亂了我的方向。就在我焦急之時，魚群像被什么驚到了一樣，立刻四散。我瞪大眼睛探尋著，有東西朝我游過來。

是它！那條我喂食的小魚。

“很抱歉用這種方法接近你，但是我必須這么做。”那魚兒在我面前慢慢變大，當我以為它要變成大鯨魚時，它幻化成了人形。

瀑布般的長發一直垂到腳下，可愛的臉蛋上，兩只漆黑的眼睛真誠地望著我。

它竟然變成了一個長相非常甜美的女孩。

“你是妖怪？”

“我是神靈，你可以叫我琥珀。”

我知道神靈，那是具有靈力的守護神，和土地公公一樣，可以守衛一方水土。

“你是水的神靈？”我看看四周，覺得大概如此了。

琥珀點點頭，又一臉期待地看著我。這目光太灼熱，我忍不住別過臉：“你是神靈，需要我做什么？”

琥珀的目光有了一絲黯淡，她抿抿嘴，最終說出了自己的訴求。

“我想請你救我。”

二、圣水

我吃驚地看向她。

我是一個凡人，怎么有能力救神靈呢？更何況，神靈怎么會有危險？

在琥珀的解說中，我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守護這片地域的水神靈，是一百年一換的，而琥珀的百年期限就要來臨。但近幾十年來，人們不顧自然的承受能力，不斷污染著水源，水質已經岌岌可危，即使靠著琥珀的神力，許多水生物也不能繼續存活下去。百年來，為了拯救水生物，琥珀的靈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而糟糕的是，換屆儀式需要一定的靈力支撐，這原本對水神靈來說易如反掌，可惜現在的琥珀已經是強弩之末，所剩無幾的靈力很可能撐不到儀式結束。如果她不能撐過儀式，這片地域就會失去下代神靈的庇佑。她需要的是，我幫她恢復靈力。

我有些為難：“琥珀，我只是凡人，我該怎么幫你呢？”

“你這就是答應幫忙了！”琥珀高興地說，“我不能離開這片湖，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集天地之精華，取四方之圣水。”

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氣。琥珀說的四方便是東南西北，也就是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個方位。只要找到這四個方向的水源，取干凈的水，將琥珀放養在里面應該就可以了。

我朝著她豪邁地拍了拍胸脯，她卻又感激又有點擔憂，還緊緊地握住我的手。那表情，就像想要獲得力量一樣虔誠。

忽然，我周圍的湖水像旋渦一樣包裹著我，我忍不住閉上眼睛。等我再睜眼時，發現自己還在浴室里。我握緊了拳頭，下定決心一定要幫助琥珀。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興沖沖地去搜集純凈的水源。這里是水鄉，湖泊眾多，我拿著放大版的地圖仔細研究著，根據四個方位標記出了四個目的地。

陽澄，望虞，宣武以及青丘，我拿著琥珀給我的特制罐子，馬不停蹄地將四個地方都繞了一圈，選取了最干凈的湖水，小心翼翼地裝在罐子里。一想到能解決琥珀的難題，我就開心得快要飛起來。

夜晚的時候，美麗的湖底再一次呈現，這時我已經不再害怕。我將罐子遞給琥珀，可是琥珀輕輕地搖了搖頭：“這不是圣水。”

不是？這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干凈的水了啊！

琥珀安慰我不要心急，要有耐心，但我發現她說話的力氣越來越小。我挫敗地望著湖面，覺得今日的月光就像我的心情一樣慘淡。

日月之精華。腦海中靈光一閃，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日月交替的時分，水之精華，不就是連愛茶之人都心心念念的至純之水——露珠嗎？

我拍了拍琥珀的肩，將我的想法告訴她，琥珀擰緊的眉頭有了舒展。她說，不管怎么樣，都相信我。

不過，我要收集的，是那些聚集在最潔白的花朵上，沒有沾染一絲塵埃的露珠，還要收集到足夠琥珀游起來的分量……

無論如何，我都不愿放棄。一天兩天三天……慢慢地，我收集到了大半罐露珠，只需要再收集一點，就可以灌滿了。幸運的是，我在一個深潭邊發現一朵異常白凈的花朵，它的花瓣非常大，上面滿是露珠。

我趕緊跑過去，卻腳下一滑，翻身掉入了深潭中，不會游泳的我撲騰著，第一反應卻是，幸好罐子蓋得嚴實，水不會灑出來。

漸漸地，我沒了力氣，慢慢地沉了下去。

三、破密

我渾渾噩噩地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湖底。我的手很疼，上面有一條泛白的傷口，應該是掉入深潭前被石頭劃傷的。

不過我沒有在意這些，因為琥珀正坐在我的身邊，她的臉像紙一樣白，身上有無數傷痕。我想，大概是她救了我。本來她的靈力已經所剩無幾，還強行使用靈力救我，才會產生自噬。

我想到被我緊緊護在懷里的罐子，趕緊拿出來放在她的面前。她變成一條小魚跳入，卻又很快從罐中出來。

琥珀笑著對我搖搖頭：“沒有辦法了，謝謝你。”

我哭了起來，緊緊抓著罐子：“都是我沒用，為什么就找不到呢？”

手掌一用力又開始滲血，琥珀拿起我的手，輕輕地吹著：“不要再傷害自己，本來請你幫忙就已經是非常抱歉的事情了。這樣也好，終是一個結果。”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把手輕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要管我了，你這一身傷，可比我疼多了。”

就在我受傷的手碰到她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的血液發出螢火般的光，在這明暖的光里，琥珀的傷口快速地愈合起來。

琥珀比我更驚訝，她震驚地與我對望后，突然大叫起來，說她知道了。

她將手貼向我的手，口中念念有詞。就在我不得其解的時候，琥珀的身體竟然開始變得透明。

我緊緊抓住她，但琥珀卻溫柔地掰開我的手。她對我微笑，對我說：“謝謝你，珊瑚。”

四、重歸

再醒來時，我又回到了浴缸。我的腦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棍，暈暈沉沉，手掌上的傷消失不見了，背上的胎記卻隱隱作痛。

我終于記起了一切。

沒有下一位神靈了，也沒有什么儀式。由于人類的貪婪，這方水土早已經支撐不了下一位神靈。而我叫珊瑚，是琥珀的前一任神靈。

一百年前，我與琥珀交接的時候，靈力就已經非常虛弱。我們都不知道當神靈使命完成后，是重新幻化成人忘卻前世記憶，還是靈肉俱散，永遠陪著這片土地。我們神靈代代相傳的秘密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當你的靈力不夠時，取四方的天地精華便能解決困境。

琥珀一直希望我能喚回前世的記憶，我卻失去了。我一直以為天地的精華是露珠，卻不曾想到，流淌過堅定的心的每一滴血液，都是最不可多得的精華。我想即使以后沒有了神靈的身份，我還是會努力守護著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

琥珀大約是走投無路才想到了我，希望能破掉看起來的死局。琥珀的使命完成了，守護了這里整整一百年，而親手送走她的人，卻是我。我在浴室里放聲大哭，可是琥珀再也沒有出現。

從那之后，我一直沒出過門。

直到某一天，有人來敲門，那是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她揚了揚手中的鮮魚對我笑道：“你好，我是新搬來的鄰居，你喜歡吃魚嗎？”

看著那熟悉的面容，我跟著笑起來：“喜歡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