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波
我們所見的法官,或正襟危坐于審判臺,理性又從容;或苦口婆心調解于民間,善辯又睿智。事實上,在飽滿的工作熱情之下他們可能有精神抑郁,在理性的工作態度之下他們可能會心理焦慮。幾年前,新鄉醫學院曾經做過一個40名法官心理狀況調查的課題,結果表明,法官組中抑郁分值高于20分的人數遠遠高于非法官組,這些法官中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礙,主要癥狀就是抑郁。
前些年,江門市中級人民法院執行局法官李步安從自家的陽臺縱身跳下,他在給妻子的遺書中寫道:“對不起!我好累……”2010年,又有湖南省湘潭市岳塘區法院法官劉立明懸梁自殺,他在遺書最后幾行也寫道,“工作壓力大,很累,還是死了算了!”2016年,又有內蒙古通遼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官在審判大樓墜亡,死亡原因疑為長期工作壓力過大導致抑郁自殺。
不一樣的悲劇都有一個同樣的原因——累!法官業內流行著一句調侃的話——“要是沒點小抑郁,你都不敢說自己是法官”。事實上這卻是法官職業與心理狀態的真實寫照。
案件從十余年前的年人均幾十件到現在的幾百件,同比數倍數十倍地上升,五加二、白加黑、兩點一線成了法官的日常生活常態。
相對于黨政機關其他公務員而言,法官晉職晉級的機會少之又少;在當前不太優越的司法環境下,纏訴、信訪更讓法官傷透腦筋;職業尊榮感不強讓法官難以找到認同,甚至用“司法民工”自比;越來越嚴苛的審判考核機制讓法官無所適從……似乎很難分得清,這些究竟哪一條是壓倒法官的最后一根稻草;似乎很難說得清,究竟是哪一條導致法官拋開了應有的理性而作出了決絕的選擇。
有醫學專家從“工作要求-自主模式”和“付出-回報失衡模式”研究了職業緊張與抑郁癥之間的關系,得出的結論是:“高要求、低自主”和“高付出、低回報”勢必導致“高度緊張效應”而誘發抑郁。法官看似是一個很自主的職業,自由安排開庭時間,自主掌握工作進度,獨立行使審判權。事實上果真如此嗎?
就案件審理來說,法官如同被綁在法律程序上的一臺機器,光民事訴訟法里面就有上百個“應當”,要求法官必須在某個時間節點完成某項工作任務。然而,在“案多人少”如此嚴重的情況下,卻沒有人給法官一個科學的數據——法官到底應當一年審多少案?立案登記制一下子打開了訴訟的閘門,不管多少案法官都別無選擇得承擔。
就內部管理來說,績效考核更是如“GDP”一樣,鞭策著法官沒日沒夜地運轉,為了讓績效“GDP”更光鮮一些,一些法院管理層又層層加碼,比如在訴訟法之外又規定“五天內結案”“五天內下判”等。困擾法官多年的行政化管理,實際上仍然如一個痼疾難以去除,案件層層審批、逐級匯報,判者不審、審者不判。
法院崗位需要通過司考與公考兩大“國考”,從業條件不可謂不高;法律每年都會變,法官必須活到老學到老,職業要求不可謂不高;案多人少異常嚴重的情況下還得保證公正“不遲到”,工作要求不可謂不高。然而在法官高付出之下卻是職業收入的低回報、升職空間的低回報、職業尊榮的低回報、公眾認同的低回報。
曾有精神病學專家提過一個“灰色理論”,如果將人的精神正常比作白色,精神不正常比作黑色,在黑白之間存在一個巨大的緩沖區域,即灰色區,社會中有很多人都散落在這一灰色區域內。大部分抑郁癥患者在自殺之前,在別人眼里他仍是“看起來很正常呀!”,抑郁癥如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打開的死亡之門。
我們不知道還有多少法官在這個灰色區域內苦難掙扎,也不知道這道死亡之門還會吞噬多少法官,每一個戰友的倒下,都讓我們有痛失同儕的惋惜,同舟共命的悲愴;都讓我們有修身不待馮唐老,敢問蒼天太不公的感嘆。司法征途上沒有“集結號”,讓我們共同關注法官的心理問題,尊重愛護他們,才能讓他們以健康的體魄守住“社會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