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勁波
摘 ? ?要: 木增為明代麗江府歷任知府中享受尊榮最多的一位,也是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他先仕后隱,歸隱后潛心著作,成為納西族歷代作家中在詩文辭賦領域均有作品傳世的一位。其山水詩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與民族特色,作品中展示了麗江的秀美風物,充溢著強烈的鄉國感情,表現出回歸自然家園以走出異化的情懷。木增將山水與田園融為一體的創作方式,既是對前人的繼承,又是麗江納西民族古樸生活方式的見證。
關鍵詞: 木增 ? ?歸隱 ? ?山水詩 ? ?民族心理
木增(1587—1646),晚明麗江府土司,十一歲繼任麗江知府。在其土司任上,木增文治武功,重視文化發展,麗江盛極一時,轄地堪比一省,富甲一方。天啟初,他讓位于長子木懿,由黃山歸芝山、由名宦搖身一變為鄉賢。歸隱后的木增,擺脫事務紛擾,留下了讀書筆記《云薖淡墨》,詩文集《山中逸趣》《芝山云薖集》《嘯月堂詩》《空翠居集》《光碧樓詩抄》等。在文化領域,木增成為麗江歷代土司中卓有建樹的人物。他以文會友,如華亭董其昌、馮時可、陳繼儒,蘇州毛晉、江陰徐霞客、云南擔當和尚(唐泰)、蒼雪和尚等當時文化名流,均成為他的朋友。他的高潔人品為時人稱道,明代四大高僧之一——德清和尚譽之“天性澹薄,于世味一無所嗜好,忠孝慈愛,唯以濟人利物為懷”①。馮時可贊其超越先人木公、木高等人,是六公中最賢者②。清乾隆間修《麗江府志略》將其與麥良、阿得、羅克列為四鄉賢。后人對其生平如是評:
性耽風雅,博極群書,早辭纂組,遨游山水間。而急公尚義出自性生。大功有助,撥亂有助,遼亂有助,安奢亂有助,且陳十事疏,優詔采納,……于鶴庠捐建曾經閣,祿豐捐建大石梁,雞足山捐建悉檀寺,賑饑發粟,殆不勝書③。
筆者以木增歸隱后的創作為中心,探求木增山水文學折射出的個人心理及民族心理特性。
一
木增早年銳意進取,平定轄區內動亂,對藏區用兵,向北拓展領域,成為威震一方的封建酋長,有力維護了滇西北的穩定,麗江一度成為富足之區。由于邊患頻發,朝廷多年對外用兵,萬歷朝出現了嚴重的財政危機,木增憑借麗江雄厚的經濟實力,輸送金銀,為明王朝解憂紓難。《明實錄》記載:“萬歷三十八年,云南麗江府土官知府木增,以從征順大等夷,助餉二萬余兩。乞比北勝州土司同知高承祖、姚安府土司高光裕等事例加級……賜麗江府土知府木增加三品服色,從其請也。”④按常規,賜爵事應該是逐級上報,“土司奏討升賞,必繇撫按代題”,木增則直接通過吏部升級。兩年后,朝廷追究責任,停原任吏部考功司郎中王宗賢俸半年,并取消木增三品服色。
且不論木增陷入朝廷政爭與否,萬歷后期皇帝荒政,朝政混亂,邊疆形勢嚴峻。木增僭越請功事件說明,明廷對遠在西南邊疆的納西王國是有戒備的。木增不斷通過向朝廷輸忠,以消解朝廷疑慮,最后還是選擇了急流勇退,至于其退位緣由,官方史書這樣記載:“云南麗江土知府木增,御虜致疾,告替入山。準加本省布政使司左參政職銜,致仕,以勸忠義。”⑤布政使司左參政職銜官階從二品,在歷代麗江土司中,木增為唯一一位晉級二品的。
退位后,木增棲居于府治北邊的白沙里芝山,告別了自少年開始的20余年的土司生涯。或許,他厭倦了那種單調的官場生活,從此,可以遠離塵囂,可以沉酣翰墨,可以過一種自己向往的別樣生活。與松鶴為伴,讀書參禪,徜徉于山水之間,追求逍遙人生。芝山“林木幽異,巖畔有洞,旁建解脫禪林,明熹宗賜名福國”⑥,“遠不違親,近不溷俗,巨壑之奧如,介丘之曠如,翠壁入云,清流見底,霜薄有更發之花,冰輕有互凋之葉;宵月不讓于天柱,朝霞無異于赤城”⑦⑧。木增每仗藜攜榼,“偕二三知己,或尋幽,或陟曠;或仰睇而決眥千仞,或遠眺而神游六虛;或弄樛流,或坐茂樹;或繾綣于花朝,或裴回于月夕;或達旦長吟,或竟日忘返……意興所到,為詩為賦,搦管成之”。木增把自己融入自然,興致所到,發而為詩。“山中何所樂,所樂在云山。”“道人棲此處,忘忘心自閑。梅雨洗苔石,桃溪泛竹灣。盤柏斜景坐,觀猿掛樹攀。松花炊作飯,竹葉駐紅顏。莫管非與是,任他笑我頑”⑨。麗江有此山水,詩人有此等胸襟,故有超凡脫俗之文字。
木增詩歌具有一種浪漫氣質,這種氣質與麗江奇異的自然風光不可分割。他寫文筆峰的詩即是一例:
文筆凌云
東壁圖書照麗陽,湖邊文筆碧霄翔。
峰常絢彩何須夢,天自書云為紀祥。
列岫層巒皆幾案,行云流水盡文章。
巨靈千載題春雪,始信如椽出大方。
二
木增之詩重在情意表達,自然天成。明代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周延儒稱木增詩:“情觸境而起,言授意而成”,“感慨時事能以實”,“探索玄珠能以虛”,“闡發靈源,模寫胸臆”,“絕無傍人口吻而襲取酸餡者”⑩。張邦紀言其“壯歲懸車,謝卻世紛,一意高尚,日涉芝山,天機發籟,溢為詩歌”,“木君超然塵外,又不耽入虛無;諸累解脫,故其志趣自遠,品格自卓;而發之為詩也,婉而切,和以平,清新而逸致,澹宕而精深,言之見理,可久可傳”{11}。《云薖淡墨》有這樣一段論詩的文字:
看前人文詩不可律以時尚,當求之神情色澤。雖淡如水、頑如石,必有神情色澤寓于內,非人能道者。雖濃如漿、艷如錦,必有神情色澤不寓于內,怕人所不道者。非可以時代高下論也。今之才人,文必欲西京,詩必欲漢魏大歷,而鄙薄前輩之樸易,不知徐而繹之,彼之神情色澤自在,更有勝于時尚者。時之所尚,雖粲若珠錦,而道不在、事不在、情不在、景不在,亦均之無神情色澤之可觀耳,何論前后輩,又何論夫時代高下哉{12}!
“神情色澤”包含道、事、情、景,木增反對形似,重視詩歌內容情感表現。詩文要有內容、有情感、有個性,木增反對一味追求時尚、一味以時代高下論詩,尤其反對缺乏神情色澤、追求“濃如漿、艷如錦”“粲若珠錦”的時尚之文。木增性格中有不茍于流俗的一面,其文學觀也受之影響,追求詩文表情達意功效,形式上以淡、樸為宗。因此,招致“生白直致而寡味”{13}之類的批評,朱彝尊認為木增詩歌成就在木青之下,更比不上木公{14}。不能諱言,木增的詩作有公安派詩人之流弊,靈心自運伴隨著粗率,如:
山居六言
縱目山谷煙云,時來清風自掃。
忘情忘物忘山,不貪不嗔不惱。
這種詩由于過于直白,有如佛家傳道語。其詩集《木生白嘯月堂詩空翠居集》往往一題多寫,內容少變化,鮮有佳篇。《山中逸趣》集中也存在這種情況。不過,他的很多山水詩還是很富有意趣的,如《山居自紀》:“采藥尋真意自欣,一重溪水一重云。山深窈窕人難到,忽有鳴禽空谷聞。”
王國維有言:“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15}此言況之本詩頗有道理。短短四句,敘事、寫景、抒情結合,有“真景物”,有“真感情”,繪聲繪色,頗具構圖美與音樂美,讀者被詩人引入一個無人間煙火的意趣橫生的清涼世界。淡筆勾勒又頗見神韻是木氏詩歌的一大特色。
木增山水詩之淡不僅在于語言淡雅,而且表現在遠離世俗之逸趣,集山水田園于一體,具有士大夫生活色彩。如:
居芝山
草堂幽靜北峰遙,桂樹勞將隱士招。
萬卷開函隨子史,三秋生計只漁樵。
欲從鄭谷聊生事,喜遂初衣荷圣朝。
莫問長安車馬客,子云門巷日蕭蕭。
玉湖秋興
露下偏宜月色斜,微翠深處是山家。
松風長吼涼生座,庭桂飄香蕊自花。
遙憶神京看北斗,隙從秋水誦南華。
閑追杜甫舒余興,撫景高歌樂事賒。
詩人隱于芝山,居于山水田園之間。閑來讀書,興來觀景,這種生活免除了官場迎來送往的煩擾,歸于簡單,自有一種樂趣。再如:“垢面蒲衣絕世交,吟風飲瀣利名拋。時人不解山翁趣,一枕松花月上巢”(《垢面吟風》),表現出返璞歸真的士人生活情趣。
木增對于功名的冷漠是經歷世事滄桑后的徹悟,是經歷繁華之后的淡定。他為隱居生活而作的《江上漁舟記》隱約表達了對人世紛擾的厭倦之情:
平地風波,甚于湖海。湖海之險,人知避之。至若逐蝸角、競蠅頭于平地,一旦風濤洶涌,幾至沉覆,方求彼岸之登。噫,以晚矣。孰若平瀾淺瀨、破笠輕蓑,駕一葉之扁舟……洪濤拍岸,胸中之疑慮不生。雖巨浪滔天,蓬底之謳吟自若。魚蝦可侶,則隨在皆朋。鷸蚌相持,則無往非利。任濯足而濯纓,余益樂此不疲矣{16}。
木增土司任上,西南先后發生播州、奢安之亂,他預感情勢不妙,國家衰落,家族的治理危機,都已成為事實。他勘破榮祿之不可長久,人不敗之,己必敗之。故其詩作不厭其煩地抒寫山中隱士生活之樂。他的組詩《山趣吟》明顯是對陶潛、王維詩歌的借鑒,隱隱透出詩人對時代的絕望。因此,他回歸自我,表現對閑適人生的渴求,他仰慕陶淵明的人格精神,如第十首:
我愛山幽逸,天空萬籟清。
松房尋有道,竹院話無生。
鴉隱林風靜,猿啼溪月明。
東籬時采菊,猶有見山情。
還有第十五首:
我愛山幽逸,梅芳雪壓林。
嚼梅消俗氣,嚙雪洗煩襟。
足酒數畦秫,無弦三尺琴。
柴桑陶處士,千古一之音。
他引陶淵明為知己,應該說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他的壯年辭退,未嘗不是保留名節的方式,這在其子木懿后來降清得到證明。木增模仿陶詩,是借他人酒杯澆自己之塊壘,如《地隔塵囂》:“結廬亦可在塵廛,心遠從來地自偏。會得柴桑千載意,真宗不墮野狐禪。”這種詩很難說是“直致而寡味”,聯系天啟以后的西南時局,才能真正理解本詩真諦。
三
木增詩歌,表現出急于擺脫痛苦的心態。他生于顯赫的世胄之家,功成名就,有錦衣玉食的物質生活,苦從何來?很多論者認為,木增后期皈依佛教,思想消極。此說有一定道理,但理由并不充分。木增后期存在諸多焦慮:明王朝搖搖欲墜的風險,家族盛極而衰的趨勢,伴隨著轄地擴張而面臨著越來越多的抗爭,用兵失敗帶來的士氣挫傷……這一切都是他由執意功名到厭棄功名心理巨變的因素。權勢越來越大,痛苦越來越多,他對宗教的熱情越來越濃郁。
木增出重金刻印佛經,又捐資廣建寺院。他“堅持釋氏之五戒,恪守老氏之三寶”,“棄金紫如脫屣,高蹈芝山之上,逍遙于解脫之林,鶴鹿與俱,緇黃是侶。所謂蟬蛻于濁穢之中,以浮游塵埃之外者也。(傅宗龍,《芝山云薖集序》)
熱衷佛教是木增追求解脫心態的表現,故其山水詩常與佛教結緣。如:
書便面寄雞山本無上人
雞足名山宇內聞,龍潭結勝更超群。
手攀石窟移松月,步入峰頭踏嶺云。
卜居祗林饒梵氣,跏趺草坐接爐熏。
何年得卸朝簪去,布襪青鞋出世氛。
隱居后,“宇外何寥廓,危樓我自棲。疏鐘隨梵偈,一笑了曹溪。”(《攖寧齋》)他隱居芝山,沉浸在梵音法海之中:“雨浥千山翠,濤寒萬壑松。篝燈翻貝葉,隱隱落疏鐘。”(《竹水居清光》)以圖“解脫人間世,幽居絕俗情”(《題畫》其四)。佛教可以讓人斷盡煩惱,使人心理歸于寧靜。
道家可以讓人超脫形骸之累、抵御功名之惑。木增出入佛道,參佛理,會莊義,力求得以逍遙自適。他的《云薖淡墨》輯有《釋莊義》,在其詩中,多涉及讀《莊子》:“萬卷渾如鄴架藏,青藜小閣滿蕓香。會心何必多探討,獨愛玄同契老莊。”(《檢書》)“遙憶神京看北斗,隙從秋水誦南華。”……木增研佛論道,入其中,又能出其外。其用意十分明顯:“不學談空不覓丹,寸心無礙地天寬。世間任有繁華事,只當浮云過眼看。”(《逍遙天地》)追求逍遙是經歷繁華后的精神回歸:“意似閑云常自閑,鳥因飛倦亦知還。于時晤得云門句,笑指水流花謝間。”(《意似閑云》)總之,木增詩中的逸趣,是儒釋道文化熏染的結果,從中我們可以發現詩人的心路歷程。以儒為根,以佛為葉,以道為枝,故木增是一個中國傳統文化孕育而出的少數民族士人典型。
四
與其沖淡、自然、逍遙的風格相一致,木增似不喜用太多的人工造成的事物入詩,除少量反映時事的詩外,他的詩歌多表現自然風光與及個人隱居生活,內容上遠遜于木公的詩作。然而,正是由于木增創作用心之專一,其詩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在詩歌意象開拓方面,木增筆下的松意象可謂多姿多彩,意趣紛呈。
木公詩作,寫松、山的詩篇最多。《山中逸趣》中,寫松的詩篇有《適松禽》《步松影》《坐松蟠》《吟松韻》《愛松幽》《喜松蘿》《樂松茂》等。據木光先生統計,僅《空翠居集》寫《松林》《松樓》《松聲》《松雪》《松聲》《松濤》《松云》《松濤》的等就有40首。
松生在山間,挺拔獨立,壽命長,有“萬木之長”的美譽,六朝以來的詩人筆下,松逐漸沉淀為傲岸不屈的人格化意象。木增作品中,松具有特別豐富的意涵。如:
對松
靈根移得自徂徠,株樹蒼蒼繞砌臺。
勁節任經霜雪候,高標盡是棟梁才。
千年虹干垂如蓋,萬壑風濤吼似雷。
喬木世臣今忝竊,擎天捧日愧駑駘。
本詩深有寄托,含蓄地展現了納西族的遷徙、忠心為國、在麗江的發展壯大、最終得到朝廷褒獎的歷史。明王朝賜納西麥氏先人為木姓,木高受賜“喬木世家”,這些都是其家族的榮耀。松樹是麗江生長最多的喬木,木氏家族是麗江最顯赫的家族,長期統領麗江民眾,詩人怎不自豪。而且,納西宗教文化里,松樹也是一種神樹,是東巴祭祀活動中的祭木。東巴經《祭署儀式》有這樣一個故事,美利達吉海里生長出一棵細如發絲的樹,小樹開花,生出一個金蛋,產出金黃色的大蛙,大蛙產卵,孵化出五方署神,署神蛙頭、人身、蛇尾,是司掌自然萬物的精靈{17}。《延壽儀式》篇又講道:美利達吉海里,長出一棵長生不老的含依巴達神樹。鬼千方百計想毀掉它,人類想方設法去保護它。這棵樹由各種戰神守衛,美利董主、崇忍利恩、高勒高趣等人類祖先都供養它,以求長壽及子嗣。《祭風儀式》中說,天上的九兄弟背著成背的樹種去撒播,他們將柏樹種撒在山崖上,把冷杉樹種和鐵杉樹種撒在白色的高原上,把松樹種撒向了東邊,把白楊樹種撒向了西邊。在東邊海螺般潔白的高山上,生長著三棵閃著亮光的松,東巴把一棵松樹砍下來,做成高高矮矮的祭風樹,這樹就變成了楚鬼和尤鬼樹,楚鬼和尤鬼得到了自己的樹木。楚鬼和尤鬼是吊死鬼與殉情鬼。樹木在納西文化中是能夠帶來福音的吉祥物,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見證,是生命之樹。當年阿甲阿得受朱元璋賜性木而不是朱,似更體現出對納西民族信仰的尊重。木公號萬松,名本是拆松取之。木青,號松鶴。二人都偏好在詩中吟詠松。三人之中,木增尤甚。應該說,他的“松詩”的確不乏上乘之作。詩人常將松與其他意象結合,造成意象的多重意義。如:
適松禽
適意松間鶴唳空,昂藏仙骨欲凌風。
千虬影里明孤雪,萬綠叢中綴片紅。
素羽每過窺玉笈,清音常自伴焦桐。
沖天不是無修翮,為伴林間一醉翁。
本詩將松、鶴結合在一起,綠松虬枝,白鶴仙骨,集虬枝與仙骨于一體的為醉翁。本詩有聲有色、形神兼備,詩人狀寫鶴影鶴聲,同時描繪了一個讀書彈琴、逍遙自足的隱士生活。以上為宏觀著筆,有時他從細微處寫起。如:“石屋胡床夜氣清,松林不作瀉濤聲。有時偶逐涼風起,還擬云邊子晉笙。”(《石屋松聲》)詩人善于捕捉景物瞬間的變化,夜風乍起,松濤陣陣,聽上去如仙人奏樂,美妙動聽。雪中松在詩人筆下也別具色彩。
松林喜雪
朔風昨夜冷瀟瀟,起來遍地皆瓊瑤。
梅花梨花參差落,蜂翅蝶翅橫斜飄。
雪松
雪嶺無它樹,千尋夾巖松。古根盤百畝,勁質秀三冬。
清樾連成幄,霜皮綴作龍。笑他桃與李,空自媚芳容。
與松相關的是山,麗江多松,松的生長還依賴于多山的環境。詩人隱居于山中林下,故其詩歌多涉山趣。據前人統計,木增詩作中寫山的有300余首。山是隱居之所:“山中何所樂,所樂在云山。云山萬萬重,架屋居其間。”(《樂山篇》)
山也是擺脫俗世之累而超然物外的地方:“兀坐云樓景色幽,云來云去自春秋。若還不是松林隔,直見三山與十洲。”(《云樓山色》)詩如此,他的詞也狀寫山景:
迤邐芝林,峻似孤云兩角。最高寒,斜通雪岳。檻前筠森森玉槊。鶴夢初恬,那管山僧剝啄。寥寥數埆,蘧蘧一覺。勝人寰,喧囂齷齪{18}。
隱遁是為逃避現實,現實是無法忘卻的。他的一首《浪淘沙》詞即作出了告白:
隱遁雪山幽,罕接賓儔,披吟杜句卻生愁,不信吾身都是客,寄影蜉蝣。
白發喜馴鷗,坐對江樓,夕陽遠浦數漁舟,細柳新蒲無限感,宮殿江頭{19}。
作為一個具有家國情懷的士大夫,沒有沉淪,吟詠之間,杜甫憂國憂民的詩作還是觸動了詞作者的情思,滄海桑田,這一切帶來的感傷并沒有因木增的追求解脫而消解。
木增的山水詩在借鑒傳統創作的基礎上,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與民族特色,是今人認識歷史上麗江自然生態的極好途徑。詩人在作品中展示了麗江的秀美風物,充溢著強烈的鄉國感情,表現出回歸自然家園以走出異化的情懷。木增將山水與田園融為一體的創作方式,既是對前人的繼承,又是麗江納西民族古樸生活方式的見證。納西文化的敬天傳統,也蘊含著中華文化的和合精神。
注釋:
①見《麗江木六公奉佛記》,《憨山大師夢游集》,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469.
②六公傳.木氏風云錄.云南民族出版社,第36-38頁.
③趙聯元輯,《麗郡詩征》卷一,《麗郡詩文征》,云南叢書本.
④⑤《明神宗顯皇帝實錄》卷五〇二,據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本影印,上海書店,1984.
⑥⑦《云南通志》卷二十六,四庫全書本.
⑧梁之翰.《山中逸趣》跋,《山中逸趣》,云南省圖書館藏明刊本.
⑨《樂山篇》.《山中逸趣》,云南省圖書館藏明刊本.
⑩周延儒《芝山云薖集》序,《芝山云薖集》,云南省圖書館藏明刊本.
{11}張邦紀《芝山云薖集》序,《芝山云薖集》,云南省圖書館藏明刊本.
{12}見《云薖淡墨》卷之四,云南省圖書館藏明刊本。下文引用木增詩文集不再注出.
{13}頤園先生評,《明滇詩略》卷六.
{14}朱彝尊《明詩綜》卷九十三:松鶴詩不及曾祖而勝其子增。增篇什雖倍,然非臥子所云中土詩也.
{15}《蕙風詞話人間詞話》,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第一版):193.
{16}《麗郡文征》卷一,趙聯元輯,《麗郡詩文征》,云南省圖書館藏《云南叢書》本.
{17}{19}見《祭署儀式》,《東巴經卷》,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9.
{18}趙藩輯.《滇詞叢錄》卷上,云南叢書本.
參考文獻:
[1](明)木增.山中逸趣.云南省圖書館藏明刊本.
[2](明)木增.云薖淡墨.云南省圖書館藏明刊本.
[3](明)木增.芝山云薖集.云南省圖書館藏明刊本.
[4](明)木增.木生白嘯月堂詩空翠居集.云南省圖書館藏抄本.
[5]趙聯元輯.麗郡詩文征.云南叢書本.
[6]滇詞叢錄.云南叢書本.
[7]明滇詩略.云南叢書本.
[8]云南通志.四庫全書本.
[9]蕙風詞話人間詞話.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
[10](明)憨山德清.憨山大師夢游集.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
[11]木光.木府風云錄.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
[12](明)徐宏祖.徐霞客游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13]習煜華趙世紅.中國少數民族原始宗教經籍匯編·東巴經卷.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9.
基金項目:本文為云南大學旅游文化學院立項課題,項目編號:2013XY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