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100歲

◎ 張豐

活到100歲

◎ 張豐

在農村，能活到100歲是很不容易的。

曾祖母99歲的時候就提前慶祝了100歲生日，這時，她還有四個兒子，大兒子（我爺爺）已經80歲了，最小的兒子也已經60歲了。曾祖母活到99歲，已經算是一個勝利，慶祝生日后，她自己或許也心滿意足，第二年，距離她生日還有幾個月的時候，她就去世了。

由于四奶奶住在城市，曾祖母就由三個住在村里的兒媳婦輪流伺候。二爺爺七十多歲時因為癌癥去世了，按照規矩，二奶奶就不用伺候曾祖母了，改為由我奶奶與三奶奶兩個人輪流來，每人一個月，也伺候了很多年。爺爺奶奶們都是七八十歲的人了，還會因為飯菜不合胃口被曾祖母責備。我觀察奶奶們與曾祖母的關系，里面有厭倦，也有自豪：婆婆之所以這么長壽，就是因為我們伺候得好啊！

我經歷過很多次親人的死亡，只有曾祖母的死完全沒有帶來悲傷，那是真正的喜喪。等到她一去世，大家才發現家里的老人原來這么多啊。過了兩年，我的爺爺就去世了，此后，我的奶奶、三爺爺、三奶奶也都相繼去世。他們去世的年齡都驚人地相似——83歲左右。在漫長的時間里，他們有一個母親要供養，雖然勞累，卻也不敢讓自己懈怠，等到放松下來時，身體紛紛出了問題。

唯一的例外是二奶奶。她的丈夫，也就是二爺爺，是四兄弟中最早去世的。二爺爺去世后，大家就不讓她贍養曾祖母了，這是心疼她。二奶奶沒有兒子，一個人住了兩三年，后來就搬到女兒家去了。

不知不覺，二奶奶也要慶祝自己的100歲生日了，大姑把生日宴提前了一年，而且擺到了鎮上的飯店。大姑心中應該也有著驕傲：這可是第一次由女兒把母親供養到100歲。二奶奶的身體比同樣過100歲壽辰的曾祖母還要好，她沒有倒在100周歲之前，到現在，她已經103歲了。

我回老家過年，正月初一會到大姑家，恭恭敬敬地給二奶奶磕頭，她也會坦然接受，面帶微笑，說一聲“請起”。

曾祖母和二奶奶那種老去的姿態很讓人敬佩，她們的生命足夠長，晚年也足夠從容。像她們那樣老去，對現在的人來說是奢望。在漫長的一生中，她們都沒有離開自己成長的環境，也沒有與子女長久地分離，她們體現了生命的某種秩序。現在人們對養老與生命的觀念都發生了變化，這種秩序已經不存在了。

（摘自《天津日報》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