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澳洲農場當“苦主”

阿玨

“生活除了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在許多都市人眼里，所謂的詩和遠方已經等同于過上田園牧歌的生活。一對北京夫婦向我們講述了他們在澳洲當農場主的經歷。2013年，他們在澳洲買了一個夢寐以求的農場，然而，當真正過上澳洲農場主的生活時，卻發現田園生活遠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詩情畫意。“詩和遠方”如果變成現實，究竟是怎樣的？

美夢成真

我和妻子今年55歲，我原本是北京一家上市公司的市場總監，妻子則在一家國資公司擔任辦公室主任一職。2000年初，我和妻子用多年的積蓄在北京貸款買了兩處房產，沒想到此后北京房價一路高歌猛進，我也跳槽成了另一家上市公司的企業高管，我們的生活水平一下子躍進了城市中產。

女兒高中畢業后，我們送她去澳洲留學，每年去澳洲看望她兩三次。不得不說，相比北京的擁擠和永遠灰蒙蒙的天空，澳洲真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地方。有句流行語說得好：生活除了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當時在我看來，澳洲就是我和妻子的詩和遠方。

慢慢地，我和妻子不再滿足于每年去澳洲旅游一兩次，再加上女兒也決定畢業后繼續留澳，我們便開始商量移民到澳洲定居的問題。

2013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北京參加一個澳大利亞農業博覽會，中介機構告訴我很多中國人選擇在澳洲購買農場，這樣移民后既享受澳洲的美景與空氣，又可以通過農場盈利賺錢，是個不錯的選擇。

在中介的鼓動下，我們夫妻倆都有點動心。畢竟，我們工作了大半輩子，突然閑下來去澳洲過退休生活難免不適應。但成為農場主就不一樣了，這相當于在澳洲開了一個小型的農貿公司，農場里生產的農產品還能讓我們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想起來就很美好啊！而且，澳大利亞和中國只有兩個小時時差，和國內的親戚朋友聯系也很方便。

找中介詢價之后，我當農場主的心情更迫切了。原來，澳洲有很多售價300萬左右的農場，換做國內就算你愿意花500萬也買不到同樣的農場。和妻子商量過后，我們決定賣掉北京一套房產，去澳洲換個大農場。

于是，我們通過朋友介紹找到了一家靠譜的中介公司，將情況和要求登記過后，就在中介公司的安排下，去澳洲對幾家農場進行實地考察。不得不說，那幾處農場的地理位置真的比較偏遠荒涼，但一想到這片荒涼之地會在自己的打理下變得生機盎然，我心中就激動不已。畢竟，我以前就是農村出身，干各種農活都不在話下。

在回國的路上，我和妻子已經開始暢想未來的農場生活：早上睡到自然醒，喂馬、劈柴、圈養牛羊，中午一起享受一次愜意的午休，甚至還可以騎上駿馬在農場里跑兩圈。下午再種種菜、養養花，伴著晚霞共進晚餐。這種生活簡直太美好了！

我們輾轉賣掉了北京一套100多平米的房子，以大約80萬澳元的價格買下昆士蘭州一個300多公頃的農場。

處理完國內事務，我們便收拾行裝飛往澳洲。一路上，我和妻子都沉浸在喜悅中，想著自己的晚年生活就要過上男耕女織、田園牧歌的生活，心中真是無限美好。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現實很快給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苦不堪言

初到農場，我們就遇到了許多意想不到的麻煩。也怪我們在做決定之前，根本沒花心思了解過澳洲關于農場經營的相關限制和法律，以為國外跟中國情況差不了太多。

原來，打理這個農場的成本比我們想象的高得多。買下農場后，我們還要支付各種稅費，并要購買一批種牛，持有這片牧場，每年還需要付出約2000澳元的市政服務費，加上農業保險等支出，我每年的固定開支大約是2萬澳元。

當地有經驗的農場主托馬斯告訴我，昆士蘭屬于成熟的農場，好處是模式成熟，行業協會普遍存在，農場上產出的東西，都能賣出去，但壞處是，不能哄抬物價，一夜暴富。

我很快接受了這個現實，依然信心滿滿。可是，很快我便發現，在澳洲當農場主和在國內當農夫，完全是兩碼事。

澳大利亞政府控制單位面積上能養的動物數量，因此即便農場水草特別肥沃，能養的牛羊也有上限，超過上限就違法了，當地的動物保護組織會找上門來，這是很多農場虧損的原因之一。我們農場，根據當地農業協會估算，養牛數量不能超過800頭，這與我一開始預想的至少養1000頭相去甚遠。

更讓我難以理解的是，土地必須按照政府規劃使用，比如劃分為種植用地就不能用于商業用途。跟農協說今年種小麥，就絕不允許變成馬鈴薯。

這些限制完全打亂了我之前的所有計劃，讓我之前對農場盈利能力的評估出現了嚴重偏差。

比如，我打算種一片面積數10公頃的葡萄園，然后用中國的土方法釀制葡萄酒；還想養500頭奶牛，把牛奶賣到附近的鎮上去。沒想到這一切設想，竟然沒有一樣能干成的。因為澳洲當地牛奶過剩，1澳元可以買兩升，距離農場最近的牛奶加工廠有200公里，請一名卡車司機要30澳元/小時，因為當地司機從來不超載，每升牛奶還會虧本1.3澳元。更讓人失望的是，我原本想把澳洲農產品出口到中國，卻又被中國嚴格的農產品管制給攔住。

為了產生效益，我打算從國內運一些化肥過去，提高作物產量。但當地的農會卻禁止使用化肥，違者罰款2萬澳元。

屢屢碰壁，我和妻子的美好藍圖受到澳洲各種各樣的限制，然而最讓人抓狂的是，我們居然連工人也請不起……澳洲政府為了保證當地人就業，不允許雇外國工人，年輕人又不愿意到農場去做工，農場工人更加緊缺，人工成本是中國的3倍以上！昂貴的人工費讓我和妻子望而卻步，但是農活迫在眉睫，不能不做呀！

無奈之下，我和妻子只好親自勞作，承擔起照料農場的工作。果樹掛果前，要為果樹修枝、除草、噴藥，果樹成熟時，要為果子帶上塑料套。面積大的雜草還可以用除草劑，樹下的雜草就只能用小鋤頭一下一下把草根挖掉。一天下來，衣服干了又濕，濕了又干，每天干完活天黑回家整個人都快散架了。

而忙碌并沒有讓生活完全充實，反而越顯寂寞。澳洲地廣人稀，真的如傳聞一樣好山好水好寂寞。但是我和妻子始終沒想到，身處農場，最近的鄰居居然是在50公里以外！有時候可能一個星期都不能跟別人說上幾句話。

這里沒有雞犬相聞的鄰居，沒有華人圈子，沒有火鍋，沒有麻將，有錢沒處花，雖然我和妻子想過隱退生活，但是沒想到會隱退到“與世隔絕”的地步，這哪里是農場主，分明就是農場“苦”主。

不一樣的快樂

忙碌的勞作和低廉的利潤，澆滅了我和妻子心中的農場主夢。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農場，我和妻子一籌莫展，萌生出了轉賣農場的念頭。可打聽之下才知道，如果在5年內賣掉農場，還需要交納2%土地增值稅，我實在不甘心。

無奈之下，我只好向當地的農業協會求助。在農業協會，協會副會長漢斯接待了我。他十分耐心地聽我發了一通牢騷后，給了我一些很好的建議。他首先建議我聘請一個農場經理幫我打理農場，對于新手來說，他覺得這筆學費是不能省的。關于農場工人，他建議我先請一個工人幫我們從繁重的農活中暫時解脫出來，多思考下將來的經營對策。最后，他誠懇地對我說：“請不要把農場當成賺大錢的工具，因為在澳洲，64%的農場經營利潤為負，平均利潤率只有1.5%。選擇當農場主，更多的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而不是選擇了一條賺錢的捷徑。”

之后，漢斯還很熱情地邀請我去他經營的農場繞了一圈，他的農場大約400多公頃，養著好幾百頭牛羊，還種了一大片果園，管理得井井有條，這些都不算什么，最讓我詫異的是，他的農場里只有三個人！

漢斯向我傳授了他的畜牧心得和種植技巧，最后還不忘跟我分享了他的農場經：“只有發自內心的熱愛這片農場，才會得到最好的回饋！”

回家以后，我和妻子靜下心來好好討論了一番關于將來的生活，以及農場規劃方面的問題。我們一致同意先花錢請一個農場經理教我們如何科學打理農場，既然已經開始經營，就絕不能半途而廢。不光要做，還要做到最好。

然后，為了擺脫獨居在農場的孤獨感，我們夫婦搬到了離農場最近的一個小鎮居住。小鎮大概有5000多居民，離農場半小時車程。雖然每天多了在路上來回奔波的時間，但鎮上有咖啡館、圖書館、體育場，還有一家黑人大廚的中餐廳，比起農場的生活熱鬧不少，我們終于覺得生活過得有滋有味起來。

適應了農場主的身份后，我也慢慢體會到了農場主的樂趣。我的農場里有2只狗、6只羊駝、9只袋鼠、12只野鴨，還有1000只野兔。150頭牛分成3群，在不同的草場輪轉。妻子還種了蘑菇、土豆、野樹莓……

如果想賣農副產品，我會在主路邊停一臺皮卡，旁邊放一個“誠實盒子”。雞蛋12個，標價5澳元一盒。這種買賣不用人守攤子，因為所有農場產品明碼標價，產品自取，自覺給錢。到了晚上，我會發現有人在“誠實盒子”里留下10澳元或者20澳元……這種簡單的買賣讓我體會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可貴信任，心中莫名地覺得踏實和感動。

去年，在女兒的建議下，我將農場的經營模式豐富了不少。我們把農場掛在了airbnb上，這是一個專門提供民宿出租的網站。來農場住宿的客人，還可以付費體驗我們提供的各種旅游服務，比如開拖拉機游農場，剪羊毛表演，還有農莊美食party。有趣的是，我們農場的羊駝最受游客歡迎，因為它在國內網絡被戲稱為一種叫草泥馬的神獸，是國內的網紅。所以后來，我們還專門設計了一個草泥馬選美大會的小項目。

如今，我已經適應并愛上了在澳洲當農場主的生活，雖然農場的勞作依然辛苦，但我們在苦中終于品出了生活的甜味。

如果你也跟我一樣曾經有一個田園牧歌的夢想。那么我想給你幾點建議：首先，你最好有一定的資金實力，或者有經營農場方面的經驗，這會讓你來到這里后更快進入狀態；其次，農場真的不是一個最好的投資渠道，以賺錢為目的的投資客請務必慎重；最后，不要過度幻想任何一種生活方式，沒有哪種生活是絕對美好的，只要他對你來說是美好的就足夠了。

比如現在，我也開始覺得這種農場生活是美好的，只不過，它美好的方式和我們當初幻想的有些不一樣。

編輯/王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