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恨泉

小羽

生活對莫妮卡曾是一片艷陽天：年輕富家女，醫學院優等生，雖然原本燦爛的事業前途因愛上一個出身貧寒的男生而改變。為捍衛愛情她棄家私奔，在西西里島遠鄉開小診所，成為寂寂無名且經濟拮據的鄉村醫生。

離小診所不遠有個依山而建的小修道院，環抱一片青翠的橄欖林，林間有一眼從山石的縫隙汩汩流出的泉水。奇怪的是，清澈的泉水卻味道苦澀，故而當地人叫它“忘恨泉”，而且言之鑿鑿地傳言泉水能化解人心所有的積怨和憤恨。

那時的莫尼卡并不關心忘恨泉，因為沉浸于幸福的女人不會有絲毫恨意。

然而有一天，莫妮卡的世界坍塌了，她的丈夫意外死于情人節前夜的翻車事故，更致命的是，人們在其遺物里翻找到他和情人的照片、情書和各種賬目支付單——這不是一次偶然的花心或短時的外遇，因為丈夫的情人不僅有孕在身，而且兩人甚至正密議如何向莫尼卡提出離婚。

時光依舊，很多時候，人們都會遠遠看見莫妮卡良久佇立在丈夫的墓前喃喃輕語。不過那才不是人們想象的緬懷過去呢！她到丈夫墓前，其實是為了面對那個墓碑上的鎏金姓名一遍又一遍詛咒。

開始一段日子，莫尼卡的確從詛咒里感覺到舒暢，但時間持續，如此發泄并不能消減原有的仇恨，有時在內心甚至滋生出加倍的灼燒感，痛苦難耐。從墓地返家的路途，莫尼卡要經過忘恨泉，不禁會想起那個傳言，有幾次，她不自覺地走過去，手掬泉水，入口，卻是比海水還苦澀的味道。泉水喝不進去，深深的恨也忘不掉。

不覺又過了幾個月，有一天附近海域發生翻船，救出一位因落水刺激而提前臨盆的產婦。被人們送進小診所的產婦盡管大腹便便、頭發蓬亂，但莫尼卡一眼便認出了對方——在亡夫的遺物里，有一張與女人甜蜜擁抱的合影。扳著指頭算算，現在這個送上門的女人，將要誕下與丈夫的私生子。

莫尼卡冷冷地笑了，覺得這是上天賜予的良機，因為產婦本來就胎位不正。然而看著面前女人在病床上痛苦地折騰，莫尼卡竟然沒有預想中幸災樂禍的快意。面對產婦一次又一次的掙扎，她的心念也曾恍惚異動，暗暗告戒自己報復的最佳時機到了，她不用做什么，只消稍微怠慢一下下……可是每一次，醫生的本能又使她近乎機械地竭盡全力，一點點將那個的小生命引出母體的險情……未幾，清脆的嬰兒啼哭從診所里傳出。莫尼卡疲憊地走出屋子，步履趔趄地朝忘恨泉奔去。

那是傍晚時分，清澈的泉水淙淙。莫尼卡喘息著跪倒在泉邊，雙手掬水，大捧大捧地澆在自己頭上、臉上。

旁邊有個給橄欖樹剪枝的修女看見，好奇地上前詢問。莫尼卡抑制不住地痛哭起來，積怨和懺悔泉水般傾吐出來。最后她憤然道：“全是騙人的，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忘恨泉？”

修女笑著用隨身的小木桶舀滿泉水，然后帶莫尼卡走進修道院。在廚房，修女將泉水加熱倒入銅碗，爾后再放進一顆切開的青橄欖。莫妮卡接過那碗加了青橄欖的泉水，一飲，甘甜清馨。

修女解釋說：“山石的灰積巖滲在泉水里，味道自然苦澀，只有青橄欖的酸性中和了巖石的堿性，泉水也就還原了本來的清甜——世間的仇恨有時像這眼泉水，要化解，就得試著在自己心里放一枚青橄欖。”

修女輕輕拍著莫妮卡的肩，和善地說：“醫生，今天你的所為證明你心里早已有一枚青橄欖，為什么不讓它長久保留下去呢？”為什么不呢？這個世界太多仇恨，我們需要學會在自己的心泉里好好放一枚青橄欖。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