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思敏
時間是不能勾兌的
姚思敏
轉山會的朋友們好久沒在一起轉了。因為“會長”老宋和“副會長”小田的家搬到城西十多公里外,林木、唐允明和我又搬到城東三十多公里處。加之“本會”成員除小田與家屬外均系畫界圈內人物:美術評論家、中國畫家。各種采風寫生研討會等學術活動也相當于“轉山”,甚至滿世界轉。曾經的“轉山會”自然停約了。
難得有一天小田來電話約我們去朋友郭師傅的苗圃欣賞他幾十年培育的盆景以及他兒子——一位國家品酒師的酒廠和酒窖。這個提議非常吸引人,又恰逢大家都在成都,我們一下子又湊到了一起。
這對父子很有意思,老爺子年輕時主業經營酒廠打下半壁江山,副業是酷愛園藝,在他早年買下的占地40畝的酒廠院子琢磨、收集整理盆景藝術。結果是帶出來兒子繼續他的主業制酒品酒,成長為一位國家品酒師。他自己則專心研究園藝。一個院子兩個專業,以酒養園。一邊是老酒窖酒廠,一邊是規模龐大的盆景園。一個是極具工匠精神的老園藝師,一位是頗有級別的品酒專家。他們倆來陪我們“游園”,話題自然圍繞他們的專業。我們一邊聽兒子介紹他爸爸的盆景,一邊把話題不時地轉到品酒上去。
我不會喝酒,但偏偏喜歡獵奇。大小宴會都愿意品嘗那餐酒的滋味,很渴望能達到分辨各種酒品不同趣味的程度。無奈天資不夠,幾十年過去,對酒的認識依然停留在初級階段。無怪乎他關于品酒的深入淺出深奧詭譎的論述,我基本聽不懂。不過,其中有一句話很打動我,他說:“時間是不能勾兌的。”乍一聽有點驚世駭俗。仔細想想,又有點像警句,發人深思,值得玩味:凡事需要時間。跟時間是不能講價錢的,不能用別的什么東西來交換時間的長短。再一聽:時間是有味道的,不同的年份會孕育出不同的味道。無論經過怎樣的釀造和勾兌都需要時間來鍛造。然而時間的味道究竟什么樣卻無比復雜,難以言表。他的本領就是不光能品出酒曲,單糧,多糧的區別,還能品出按千分之一的比例勾兌前后的酒味的區別,更能品出一年、二年、十年、二十年乃至更長時間的味道。他說,時間的味道說不清,一嘗就嘗出來了——太神奇了。那是一種什么感覺啊!
關于釀酒我知道得不多。盡管生長在酒鄉的四川,參觀過若干酒廠,聆聽過無數次釀酒過程介紹,總是“過目就忘”。只是關于川酒的贊譽倒記得不少:“你們最差的川酒也比我們的好酒強。”“很多名酒的‘基酒’都采用川酒。”“川酒那香味的醇厚是別的地方酒無可比擬的。”更不用說“五糧液”“水井坊”“瀘州老窖”等等名酒了。
我知道好酒的制作都離不開勾兌這個環節。一桶普通的小廠酒被加上幾滴精良的“母酒”。其品質就會提升好多倍。可以說,無論什么品牌的好酒都是“勾兌”出來的。然而,不管怎么勾兌,必須加上時間的作用才能獲得效果。這個知識點本是我之前明白的。不過“同樣水平的酒,放上一年是一個味,放上十年又是一個味。這就是時間的味道”,卻是我第一次這么感受明晰。這個味道是不能勾兌和替代的,也是人們愿意為不同年代的酒買不同價位的單的原因。
當然,品酒師畢竟是少而又少的少數人,不懂或懂一點點酒的人是絕大多數。對酒的品位的要求自然有區別,未必能瓶瓶皆好酒。因此,當他把我們帶到盆景園的另一端——一座老酒廠的酒窖,給我們品嘗不同糧食不同年代的酒品時,那講究真是太多了。一間巨大而陰暗的瓦房里擺放了近百個差不多一人高的大酒壇。裝著各種年代的酒。人一走進去早聞到大酒窖特有的氣味。截至我們從他們的助手手中接過晶瑩剔透的酒杯,那酒香四溢的感覺已使我們完全被包圍。盡管這樣的一幫“專家”是否每一個人都真能體會好品酒師的種種提示,諸如幾年酒、10年、20年酒等等的不同味道不得而知。但陳年老酒絕對超出一般的濃烈醇厚的酒香感覺應該是非常顯而易見的。
令我好奇的是院子里還矗立著八個像煉油廠儲油罐那樣巨大的儲酒罐。為什么這么多的酒不儲存在酒窖和酒庫里卻要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呢?他說,為了讓它們早一點帶上時間的味道。我震驚了——時間的味道不是不可替代嗎?“是不能替代,但是很多人喝酒并不需要達到這個境界。”也就是說,很多人只需要酒的某些口感和刺激就足夠了,而相對高級的品位要求,更高成本價位的投入就沒太多必要了。于是,他們會生產大量的這類酒品滿足市場需求。這就像我們畫畫一樣。老百姓喜歡的作品未見得都是“逸品”。探索實驗性的,極端個性化的,“高級灰”似的“淡而無味”的東西未必比大紅大紫受歡迎。
如果要論視覺效果,老郭師傅的盆景園藝始終吸引著我的眼球。他幾十年積累的大型盆景作品就像他培育的金蛋子一樣果實累累。他只收集整理而不賣出的理念很有點“學術”意識。“我就是喜歡,一件東西沒做好時就想把它做好,做好了就不愿賣了。”(這一點很能喚起我的共鳴)老郭的盆景作品以金蛋子和梅樁見長。規模之大,造型之精美堪稱我見過的私人園藝之最。不僅有通常意義上的各種大小不同的精雕細琢,更有為將來更長久發展創新而籌建的超大超長的大型石雕巨盆。預示著將來盆景“大”發展的趨勢。最使我震驚的還是他那些“甚至擁有幾百年有據可查的歷史的盆景”!有書記載:哪一顆原來屬于哪個軍閥,哪一顆原來來自哪一戶大戶人家……仔細欣賞那滄桑遒勁,凹凸起伏,樹心裸露經過歷代園藝師和久遠年代的雙重雕琢而形成的絕佳造型,我才感覺真的嚼出了時間的味道。
時間的味道究竟是什么?也許是斑駁?若隱若現?凹凸起伏?就像埃及的金字塔的石墩?希臘的雅典神廟斷壁?敦煌壁畫以及吳哥窟的石雕殘缺?也許是老畫家筆底穩健雄渾的筆法?或許是“只道天涼好個秋”的心境?
總之,時間是有味道的,也是慢慢煎熬出來的。時間夠了,味道自然醇厚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