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平
郁達夫是中國著名的作家,他和王映霞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成了三十年代文壇的一段佳話。然而由于種種原因,這段婚姻卻以悲劇收場。對于他們的離婚原因,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然而在抗戰時期,王映霞和許紹棣的所謂“麗水同居”事件,卻是促成郁達夫和王映霞離婚的直接原因。
1937年,七七蘆溝橋事變爆發后,在日本帝國主義的大舉進攻之下,上海、南京及浙江的杭嘉湖地區相繼淪陷,整個東南地區形勢危急。12月24日,日軍攻占省會杭州。國民黨省政府遷往永康方巖,省建設廳、教育廳等許多重要機構遷到麗水,全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開始南移金華和麗水地區。為躲避戰亂,王映霞偕老母及三個兒子先到富陽避難,眼看富陽戰事日益吃緊,1937年底王映霞一家五口在時任省教育廳廳長許紹棣的安排下,乘軍用嘎斯車來到麗水。而此時的郁達夫卻在1936年接受福建省政府主席陳儀的邀請,遠在福州,擔任福建省政府參議。離難之時郁達夫的遠走高飛,深深刺痛了王映霞的心。
王映霞一家五口避難來到麗水。許紹棣比王映霞早些時候來到這里,他們比鄰而居。此時許紹棣剛喪偶不久,正帶著三個女兒。離難時的男女,總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許紹棣對王映霞傾慕已久,在這種艱難的時刻,兩人各帶著三個女兒和三個兒子,生活的艱辛自不待說,平時許紹棣對王映霞總是關懷備至,一來二往,大院里進進出出,二人彼此之間有種相濡以沫的默契。這自然也引出了許多風言風語。
對于許紹棣狂追王映霞一事,郁達夫也早有所聞。但止于郁、許是多年的朋友,達夫總是好言規勸王映霞,少跟許紹棣來往。王映霞不以為然。杭州的風雨茅廬建成不久,郁達夫就遠赴福州。據《王映霞自傳》記載,達夫不在家的日子,家中常常是繡衣朱履,杯籌交錯,笑語笙歌。常來風雨茅廬的“杭州黨政諸人”有省政府主席黃紹嬤,杭州市長周企虞,省教育廳長許紹棣等。風雨茅廬的風風雨雨,王映霞與許紹棣的是是非非,已經沸沸揚揚傳開之時,遠在福州的郁達夫似乎才有所知覺,在日記中寫下了“杭州黨政諸人的無理高壓”這樣的話,也是有所實指的,而郁達夫一再提起的許紹棣和王映霞“麗水同居”一事也并非空穴來風。
為了斬斷王、許之間的關系,1938年3月,達夫從福州經南平、龍泉到了麗水家中。達夫到麗水的第二天晚上,麗水文藝家抗敵協會為他舉行了酒會,幾杯熱酒下肚,達夫慷慨激昂,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抗戰演說。郁達夫此次從福州來麗水,本意是接受郭沫若的邀請,到武漢國防部第三廳擔任設計委員,藉此機會,他想把一家五口都接到武漢,以此來斷絕許紹棣和王映霞之間的聯系。無奈王映霞不想去武漢,以老母年老多病不便長途跋涉為由,想留在麗水。達夫一口咬定,王映霞不想去武漢,是因為身邊有許紹棣,許、王二人“麗水同居”鬧得滿城風雨,此事如何收場。而王映霞矢口否認,說是離難時期多虧了許廳長的幫忙,才不至于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感激人家都來不及,這種無端的指責太使人寒心。每每夫妻吵架,郁達夫總是處下風,為了排解心中的郁悶,達夫只好徹夜在里弄深巷喝酒,常常酩酊大醉,整夜不歸。
不久發生的一件事,更深深刺痛了郁達夫的心。當時碧湖有個戰時兒童保育院,收養許多流浪的兒童。一天清早,王映霞搭上許紹棣的汽車,說是和許廳長到碧湖視察兒童保育院,順便為許廳長物色對象。那一夜,兩人留宿碧湖徹夜未歸,郁達夫傷心之極,以淚掩面,麗水成了他的千古傷心之地,須知他是多么深深地愛著王映霞。這種愛與嫉妒深深吞噬著郁達夫的心,他覺得無地自容,唯一的辦法就是早一天離開麗水。
1938年4月,達夫挈眷經南昌、九江而至武漢。到了武漢之后,國恨家仇在達夫的胸中燃燒,為排解心事,他寫下了《賀親郎》一詞,下闕是:“匈奴未滅家何恃?且由他,鶯鶯燕燕,私歡彌子。留取吳鉤拼大敵,寶劍豈能輕試?殲小丑,自然容易。別有戴天仇恨在,國倘亡,妻妾寧非妓?先逐寇,再驅雉。”在詞的自注中,他寫到“許君究竟是我的朋友,他奸淫了我的妻子,自然比敵寇來奸淫要強得多,并且大難當前,這些個人小事,亦只能暫時擱起,要緊的,還是在為我們的民族復仇!”這種“先逐寇,再驅雉”的“猛虎舔傷”式的心理升華,更顯得達夫舉重若輕的民族大義。
滿以為離開麗水到武漢,可以斬斷許、王之間的關系,但郁達夫想錯了,一次在不經意之中,達夫截獲了許紹棣在麗水寫給王映霞的三封肉麻兮兮的情書,要求王映霞再回麗水,而王映霞前幾天也以水土不服等諸多理由,想帶孩子回麗水,前后一對照,郁達夫憤怒已極,遂把三封情書照相制版,在朋友中廣為散發,還拿筆飽浸濃墨在王映霞晾曬的紗衫上寫下“下堂妾王氏改嫁前之遺留品”幾個大字,并成詩一首:鳳去臺空夜漸長,挑燈時展嫁衣裳;愁教曉日穿金縷,故繡重幃護玉堂。碧落有星爛昂宿,殘宵無夢到橫塘。武昌舊是傷心地,望阻侯門更斷腸。
郁達夫這一缺乏理智的舉動,深深傷透了王映霞的心,在兩人誤解日深,裂痕越大的情況下,王映霞選擇了離家出走,這樣一來,郁達夫更以為王映霞是到麗水找許紹棣,于是在武漢的《大公報》上登了一則“尋人啟事”,稱“亂世男女之離合,本屬常事……”,指責王映霞離家出走之前不該卷走家中的全部細軟。事實上,王映霞的出走三天不是到麗水去找許紹棣,而是她經不住郁達夫的“歇斯底里”,投奔一個熟人家了。以后雖經朋友撮合,兩人又簽協議,重新和好,但已經產生的裂痕是無法癒合的。郁達夫的詩人氣質使他一次次難以改掉“自我暴露”的習慣,后來他又做出了“分發證據”“毀家詩記”等舉動,使他們的家庭矛盾公開化、社會化,最后這對“富春江上神仙侶”成為了“亂世怨偶”勞燕分飛。
“輸卻玉塵三萬斛,天公不語對殘棋”。時光穿梭六十多年,對于當年的是是非非與郁、王婚變,我們無須在情感上指指戳戳,應該有一種更高層面上的人文關懷和理性判斷。郁達夫和王映霞的愛情悲劇按照我的理解,這是由于他們兩人文化觀念上的格格不入而引起的。出身名門的王映霞,她不是詩人,而是一個正常、務實的年青女子,她想望的是一種溫馨、圓滿、周正的生活,雖然在理想中她傾慕的是一個文壇才子,但在生活上她所要愛戀的是一個食五谷的人。她無法理解與寬容郁達夫那自相矛盾、自我虐待、悲喜無常、嗜酒如命的種種暴露傾向,一次兩次可以,如果是周期性的發作,王映霞的忍耐就會超過限度。在郁達夫不在身邊的日子里,一個美貌女子犯點躊躇在所難免。
而郁達夫呢?是個典型的舊式文人,他追求的是一種文人雅士的詩酒風流和妻妾成群,風流俊雅逐水流蕩,又兼有文人的本身多情與敏感纖細,再加上愛暴露的天性使然,一舉動起來,便不顧前后,弄得王映霞十分難堪,這是他的自卑心理在作崇。作為后來人,我們設身處地為王映霞想想,把“家丑”加上文學想象發表在刊物上,實在是一件令人難堪的事。郁達夫的暴露,超過了限度,他可以暴露自己,卻沒有權利去暴露自己的“家丑”,去暴露自己的“愛人”。如果王映霞是個舊式的無知女性,或許問題鬧得不至于那么大,但王映霞也是個知識女性,這種難堪她能承受得了嗎?由此看來,在生活中光有愛是不夠的,它更多的是需要一種寬容和理解。
歷史已隨時光遠去,生活有時是個劫數,本來就沒有對和錯,但不管怎么說,麗水這座美麗的山城,成了一代名家郁達夫的傷心之地,畢竟是件遺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