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麗敏
故鄉就像一幅畫,當歲月安靜的時候,它便在我們的面前鋪展開來。如果用顏色來描繪故鄉之景,色彩豈能不豐富?對于故鄉,會有一種超常的親近感,這是因為感情的色彩溫暖了你。那顏色自然就是紅色的。這也是故鄉的魅力,多少文字與色彩都載不動它的沉浮繁華。
故鄉的輝煌與失意能在一張畫卷中被放映出來。隨著城市化、城鎮化進程的加速,不少人在韶光偷換中漂移他鄉,故鄉已在蹣跚著遠離我們的視線,而我們卻不想忘卻它,希望借由文字搭配上中國傳統文化的底色,呈現記憶中五彩斑斕的故園,風物便是故園最好的見證者,我們在步移景異的視覺圖像中,慢慢抵近故鄉的顏色。空閑時刻的故鄉是淡淡的銀白色,像炊煙,飄過心坎。在外輝煌時刻,故鄉色彩繽紛;在外失意的時刻,故鄉則是溫暖的巢,草色迷離中,召喚游子的歸來,可是還是會忍住,想在衣錦還鄉時,為故鄉增添一些炫目的色彩,于是繼續奮斗奔波,于是繼續想方設法出人頭地。而有些人,臨近年關,思鄉心切,歸心似箭,當舟車勞頓,終于抵達故鄉的時候,突然發現,眼前的村鎮,與記憶中的故鄉相去甚遠,“家”已經面目模糊,羸弱的老人與年幼的孩子等著歸人,這讓已經適應了城市的人們,覺得故鄉越顯疏離,好像眼前的故鄉色彩不再多姿不再亮麗,甚至有點慌亂、煩、排斥或厭惡,感覺到它們落伍了,不入流了。
一枝一葉總關情。我們對故鄉的季節色彩總有歸屬感。閱讀故鄉,就像閱讀一部中國鄉愁詩。流通的風,運送著遠方的清爽,莊稼的碧綠隨之滾滾而來,低處的田野,隨處都是谷物;天空高遠而明澈,藍天下,一條小溪自東向西奔流向興化灣的汀岐海域,“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不知疲倦的蟬兒在溪畔樹上叫著,嘹亮的聲音越過樹梢,飛向廣闊的田園空間,傍晚時分,天光潔凈,夕陽斜射,煙水蔥蘢,山的蔥郁,水的晶亮,預示著東灣這個小村莊生活的安詳與從容。即使在秋天,你在山林里也只能零星地看到一點秋色,大部分的主題顏色還是灰白、青綠,外加那一點點秋天的暖黃,秋色從它深邃的中心發源,隨之擴散。如果你安靜下來,站在旁邊看著它,它卻可以流進你心里,于是山林多了一點紅,那身影原來就屬于這灰白青綠的世界。我開始明白,這其實是一種歸屬感,情感就是很奇妙的,有時,就依附在故鄉的種種顏色上。山林的秋色也是安靜的,不是那么熱情,如風起時樹葉的沙沙聲一樣,讓你覺得舒服,但又不會真的打攪到你,你很少看到大片層林盡染,只是偶然看到一抹黃一抹紅暖暖映入眼簾,一切都是剛剛好,不是第一眼的靚麗,更不是像夜店女郎的光鮮。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故鄉這里似乎除了貧窮偏僻,還很土。它的底色就是土色,就是樸實,這樣樸實的土色沒有什么不好,我感到很親切。這里的人們生活簡單安寧,沒有太多的煩惱與壓力。家鄉更多的植物是相思樹、木麻黃、榕樹等,片片銀杏落葉為大地鋪上金色地毯,襯著夕陽一路延伸,指引遠方游子回家的路。滿山的相思樹是我百看不厭的風景,那蒼綠的顏色,是生命的顏色。那樣飽滿充實的數十數百株的生命,到底是憑借著什么力量在往上生長?是誰在滋養著它們呢?是天父地母,花朵的盛放、四季的更易,與天地有著深沉的關聯,有催促與警告,有敏銳與強烈。清代魏源指出:善琴弈者不視譜,善相馬者不按圖,善治民者不泥古。這啟示我們要堅持辯證法的革命批判精神,去看待地域色彩,辯證看待故鄉色彩的變與不變,不能一概說好或不好。
習俗中的感恩,總要披上祭典迷信等色彩外衣,讓神圣的古典色彩傳承在傳統文化的靈魂里,用心揣摩神情,接受敬重,因而感動、低回,升起了悵然今昔之感。那農歷每月初二、十六做牙日,祭拜的農婦口中念念有詞的祭語,那周日里埭頭教堂贊美詩的抑揚頓挫,圣經朗讀以及天云洞裊裊的煙氣,還有湄洲祖廟祭典莊嚴的儀式,還有香氣繚繞等等,如同美麗又莊嚴的歌兒,唱出了莆陽人的生命與靈魂,它們對于在場每一顆聆聽著的心靈,不管是本地的,還是來自東南亞的媽祖信徒,都會在同時變得非常柔軟與溫暖了。因祭祀活動在沿海,這相關的顏色自然是藍色,它生發于大海之濱,隨海上絲綢之路漂向遠方,把媽祖信仰傳播光大,于是我終于明白文化的真正可貴之處,其實就在于她的多元紛雜與歧異,在于博大的藍色包容、藍色蕩漾。
論及故鄉莆田的色彩,或鄉愁顏色,不能不提莆仙戲。由于歷史傳統和生活習慣等影響,莆仙人對色彩以及色彩的象征意義的感知有獨特之處。和京劇一樣,莆仙戲的白色臉譜也象征奸詐、陰險。戲里還有一種白色臉譜比較獨特,在演員的眼鼻間,涂一塊白色,這種臉譜的“野公子”,象征輕薄、好色,這也是傳統戲劇中丑角臉譜之一,稱“白四喜”。黑色臉譜則象征無私、正直、嚴肅,如戲里包拯。莆仙話有“搓烏面(抹黑臉)”的說法,意為堅持原則而得罪了別人。
故鄉的顏色,也可能有不好看的,但是無須掩飾,也不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撲滅它、胡亂地人為美化它,是治標而不治本,關鍵在于如何實實在在地遵循規律、轉丑為美。對于鄉愁中的物件,任其破敗不加修復,固然不對,而稍加固牢,能抵住風雨日曬的侵蝕,即可,保持它們固有的顏色、風貌,不驚擾它們,這本身就是一種深深的理解與尊重。而這樣的顏色,自然樸實,原汁原味。鄉愁的顏色,也應是原汁原味的,本真示人。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人只問顏色,不問是非。有人以老鄉等名義,集結在不同地域色彩下,結黨營私,搞山頭主義、小團體主義;有人帶著有色眼鏡,以職業顏色、階層顏色看待人與事,把正常的人事關系搞得五光十色光怪陸離,放大歪曲顏色功能。
回家途中,我常常靜靜地注視著家的方向,那燈正閃閃發亮。有時,我想起一個幼童也曾靜靜地站在路口,那一盞一盞燈里,必然會有我童年的玩伴吧?也必然有著我們的長輩。困苦歲月里,要靠著怎樣的勇氣才能支撐著點亮那一盞又一盞的燈?歲月流逝中,燈仿佛越來越亮,越來越多,燈海越來越壯觀持久,有的亮如白晝,卻很難照亮某些人回家的路,他們迷失于燈紅酒綠的顏色中,以至于樂不思蜀,忘了故鄉顏色,忘了親情顏色,忘了自己顏色,忘了自己是誰。
童年的顏色,無法忘懷。童年的故事里,抹上七彩顏色,清純而唯美,加上親情,成了鄉愁的最初色彩。表面上看,童年是七彩的,但實質上,童年是青色的,青色是童年的底色。古語云:青出于藍勝于藍。帶著童年的七彩夢,我們四處奔波,一次次出發,又一回回歸來,一次次相聚,再一次次惜別,外面的色彩、家鄉的色彩碰撞交匯著。我們帶著一顆小小的心出去,帶回一顆大大的心歸來,后心的顏色無比絢麗,映照得故鄉容顏煥發。保護故鄉,建設故鄉,把美獻給故鄉,這樣的故鄉顏色才更喜人、動人,更持久有韻味、有看頭。
故鄉重巒起伏,蒼松古柏,林木聳翠。竹木繁茂,郁郁蔥蔥。汀江順流而下,水波蕩漾,碧綠見底,真是山靈水秀的好地方!故鄉始終保持著村民的淳樸、善良、耿直、倔強而又有義氣的秉性,說自己到底還是個“鄉巴佬”。這是我的色彩底色,扎根鄉土,接上地氣。這是為人處世的底色,勿忘家鄉,潤色家鄉。
那原始古樸的民風至今仍流傳在故鄉人們的心上。那朦朧的月光,那柔美的方言歌謠,那正直磊落的心靈,那優美深遠的意境……我陶醉在故鄉親切的鄉音鄉情里,陶醉在民俗魅力之中,更陶醉在家鄉古意而悠遠的色彩中。家鄉的色彩在流動,在疊加,匯合在祖國的彩色洪流中。
如果我是一名作家,那么我筆下的故鄉,它的色彩飽滿而激情四射,古典而現代,清雅而光鮮。我的故鄉既有海的藍、榕的綠,也有荷花淀的閃亮碎銀色,充滿希望與誘惑。
我贊美故鄉,贊美故鄉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