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立坤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350)
試析晚清時期香港在上海口岸外貿領域發揮的中轉功能
毛立坤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350)
晚清時期,滬港兩埠雖權屬性質有別,但同為中國沿海地區僅有的兩個航運樞紐港,也是頭等重要的貿易型城市,兩埠之間的貿易聯系十分密切。在上海口岸洋貨進口貿易領域,香港發揮了日益重要的中轉功能,成為上海口岸第三大或第二大洋貨進口間接中轉地或直接供貨地。在上海口岸土貨出口貿易領域,香港所發揮的中轉功能則稍遜一籌,只是上海口岸第四大或第五大土貨直接出口地或間接中轉地。此外,經滬港兩埠接力轉運的小宗特產品貿易非常興盛。滬港兩埠貿易聯系的增強,促使近代中國對外貿易格局從早期的“三角貿易形態”向以三角貿易為主體構成的“多邊貿易形態”轉變,進而有助于推動中國對外貿易實現收支滾動平衡。
晚清時期;香港;上海對外貿易;中轉功能
近代的上海和香港同為中西交匯、華洋雜處、商貿輻輳之地,兩地最初都是依靠外貿興市,繼而憑借得天獨厚的地理區位優勢迅速成長起來。上海在鴉片戰爭后的短短數十年時間里,即由一座縣城發展成為遠東最大的工商業城市;同期的香港亦躍升為東方樞紐型貿易港和亞洲多功能網絡中心城市。滬港兩埠也由此成為晚清時期中國沿海地區僅有的兩個航運樞紐港。
關于近代上海貿易發展領域的諸多具體問題,宏觀層面的研究成果以黃葦所著《上海開埠初期對外貿易研究(1843—1863)》(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和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上海市國際貿易學會學術委員會聯合主編的《上海對外貿易(1840—1949)》(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9年版)兩書最具權威性。前者偏重于論述19世紀40—60年代初期的貿易發展形勢,后者則把研究時段向后延伸至1949年,舉凡影響近代上海貿易發展的重大問題均有所涉及。近年來,戴鞍鋼、古田和子、唐巧天、毛立坤等學者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圍繞近代上海外貿領域的若干具體問題進行了系統論述,他們的成果代表了近代上海經濟貿易史研究領域出現的新動向*參見戴鞍鋼:《港口、城市、腹地——上海與長江流域經濟關系的歷史考察(1843—1913)》,復旦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古田和子:《上海網絡與近代東亞——19世紀后半期東亞的貿易與交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唐巧天:《上海外貿埠際轉運研究(1864—1930)》,復旦大學2006年博士學位論文;毛立坤:《日貨稱雄中國市場的先聲——晚清上海煤炭貿易初探》,《史學月刊》2013年第2期。。近代香港的貿易發展情況及其與上海發生的關聯,亦是本文關注的重點問題。前輩學者對近代香港經濟貿易發展史的研究相對薄弱,目前僅見濱下武志和張曉輝的相關著述對該領域的問題從宏觀層面進行了較為全面的分析*參見濱下武志:《香港大視野——亞洲網絡中心》,香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張曉輝:《香港近代經濟史(1840—1949)》,廣東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香港與近代中國對外貿易》,中國華僑出版社2000年版。;微觀層面的研究非常少見,除毛立坤、張金蘋對近代香港貿易領域的若干具體問題進行過論述外*毛立坤:《香港與內地的貿易關系(1869—1904)》,《安徽史學》2005年第5期、《晚清時期中外貿易的個案分析——以香港轉口貿易為例》,《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6年第1期、《晚清時期香港與兩廣的貿易關系》,《安徽史學》2006年第4期、《晚清時期香港與北方環渤海地區的貿易關系》,《安徽史學》2007年第5期;毛立坤、張金蘋:《晚清時期香港與閩臺地區的貿易關系》,《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08年第3期;毛立坤:《“封鎖香港”(1868—1887)問題再解》,《史學月刊》2015年第1期。,其他學者罕有觸及,這可能與史料難覓有關。外國學者的代表性研究成果也只是零星地提到與滬港兩埠的貿易發展有關的問題,但缺乏深入系統的論述*參見Francis E.Hyde,Far Eastern Trade 1860—1914,Edinburgh,1973.。
總體而言,滬港兩埠在近代歷史上的貿易發展過程存在密切的聯系,茲引若干代表性史實加以佐證。怡和洋行是近代歷史上最早打入中國市場、也最具影響力的外國洋行之一,該洋行最先在滬港兩埠建立了主營鴉片貿易的經銷點*鴉片貿易是晚清時期最大宗的洋貨進口貿易,在相當長時段里支配著中國進口貿易的走勢。參見勒費窩:《怡和洋行——1842—1895年在華活動概述》,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6年版,第26頁。,進而使這兩個口岸成為其在華擴展勢力的大本營。至19世紀中葉,香港已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鴉片貯存、轉運中心,上海則是中國沿海一帶鴉片進口額最大的口岸。此后,寶順洋行、旗昌洋行、太古洋行、匯豐銀行、沙遜洋行、瓊記洋行、英美煙公司、美孚公司等大型跨國企業均選擇滬港兩埠作為其在遠東地區的經營重心*王垂芳:《上海洋商史(1843—1956)》,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7年版,第57—65頁。。就華商行號而言,上海有南洋莊,專司經香港轉口上海發往南洋一帶的貨物;香港則有上海莊,負責向上海供應原產于東南亞的特產品,兩地的此類華商行號長年都進行著繁密的貿易往來*參見張曉輝:《滬港近代城市關系史研究之我見》,《檔案與史學》2001年第1期。。在19世紀后半葉,滬港兩埠也是中國沿海地區僅有的兩個航運樞紐港,各類航線密集分布、物流集散能力極為強大。1850年,大英輪船公司率先開辟出連接港滬兩埠的常川航線,為兩地間人員、郵件和貨物的流通創造了較為便利的條件;后來其它航運公司紛紛仿效,使得兩地間的輪船航班日趨密集。1857年,上海口岸進港商船共有495艘,其中216艘來自香港。1894年,駛入上海港的外洋輪船共計1037艘,其中465艘來自香港*Boyd Cable,A Hundred Year History of the Peninsular and Oriental Steam Navigation Company, London,1937,pp.108—110.。這足以反映出晚清時期滬港兩埠間人員、貨物往來之密切。從具體的貿易統計值來看,上海從19世紀80年代以來一直是香港在國內最重要的貿易對象口岸;而同期的香港則是上海口岸的第二或第三大洋貨來源地,第四或第五大土貨出口地*參見毛立坤:《晚清時期中外貿易的個案分析——以香港轉口貿易為例》,《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6年第1期。。本文力圖闡明晚清時期滬港兩埠間貿易關系的演進機理,剖析香港對上海口岸的進出口貿易所發揮的多種中轉功能。晚清時期上海口岸在外貿領域與香港發生的關聯大致如圖1所示:
圖1:晚清時期上海口岸外貿進出口額及對香港貿易額年際波動示意圖(1869—1904年)

圖表注釋:受晚清時期海關貿易統計記錄格式的限制,《中國舊海關史料》(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京華出版社2001年版)所載1869年以前的統計數據有欠完整,1904年以后的統計數據則將香港與外國合并統計,目前對這兩個時段均難以進行具體的量化分析,故本文可資利用的貿易統計數據僅限于1869—1904年這一時段。后文圖表的年份斷限原因與本圖相同。
資料來源:據《中國舊海關史料》各有關年度貿易統計值折算。
19世紀60年代以前,英帝國(含印度、香港等殖民地)來貨在上海口岸洋貨進口總額中占很大比例(約2/3左右),美國次之*《(英國)領事羅伯遜1855年度、1856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領事羅伯遜1858年度上海港對外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1854—1898年)——英國駐上海領事貿易報告匯編》(以下簡稱《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3年版,第3、23、45頁。。這種勢頭一度變得愈發強勁,從60年代后半期開始,英國本土、印度、香港穩居上海口岸洋貨進口貿易領域的三大供貨地。三地來貨長期占據上海口岸洋貨進口額的絕大比例,最高曾達92.8%(1871年),最低也占57.6%(1904年),大致以19世紀80年代中期分界,前期多占80%以上,此后緩慢下滑,中日甲午戰爭以后英、印、港三地來貨總和所占比例跌至60%—70%之間,但仍位列上海口岸洋貨進口額的前三名,如圖2所示。因此研究三地來貨額的波動情況,可以大體揭示出本時期上海口岸洋貨進口貿易領域的一些主要特征,以及香港對滬洋貨轉口貿易額的波動趨勢。
圖2:晚清時期英國、印度、香港洋貨輸滬貿易額波動示意圖(1869—1904年)

資料來源:據《中國舊海關史料》各有關年度貿易統計值折算。
若將英、印、港三地視作一個整體,其來貨總額呈連年增長之勢,但三地在上海口岸洋貨進口貿易領域中各自的波動趨勢又不盡相同。總體來看,三地來貨額的增速越來越低于上海口岸洋貨進口總額的增速,具體表現為三地來貨額在上海口岸洋貨進口總額中所占的比重逐年下滑,這主要是由越來越多的三地以外貨源(如德國雜貨、美國和俄國煤油、日本廉價貨)在19世紀晚期大規模涌入上海市場造成的*《(英國)總領事許士1884年度、1887年度、1889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代理總領事阿查立1885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總領事韓能1891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688、694—695、721、743、760頁。。而同期香港來貨額之增速卻明顯快于上海口岸洋貨進口總額的平均增速,香港來貨額在上海洋貨進口總額中所占比重有較大提高,最高達30.8%(1887年),直到20世紀以后才開始出現下滑,但仍占15%以上,這反映出上海口岸在洋貨進口貿易領域與香港的關聯總體上是漸趨密切的,如圖3所示。
圖3:晚清時期英國、印度、香港三地洋貨輸滬額所占比重波動示意圖(1869—1904年)

資料來源:據《中國舊海關史料》各有關年度貿易統計值折算。
下面擬分時段分析晚清時期上海口岸從香港輸入洋貨的演變過程。鴉片和各類棉紡織品(匹頭貨)是19世紀40—50年代上海從香港輸入的最重要的兩類大宗產品,其它進口額稍大的洋貨還有糖、金屬(錫)、胡椒和檀香木等,多為南洋貨。由于這一時期中國外貿領域的頭號大宗進口貨鴉片以從印度直接輸入為主,各類棉紡織品(名列次大宗進口貨)也以從英國直接輸入為主,其它小宗雜貨如煤、金屬產品也多從產地(英國、澳大利亞、美國、日本)直接輸入,因此在19世紀60年代之前香港對滬洋貨轉口輸入貿易還不算發達,香港來貨額在上海洋貨進口總額中不占優勢地位,香港對滬洋貨轉口貿易的發展在此期正處于起步階段*《(英國)領事羅伯遜1855年度、1856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領事羅伯遜1858年度上海港對外貿易報告》,《(英國)參贊威妥瑪附于1864年度上海貿易統計表的備忘錄》,《(英國)參贊威妥瑪關于從商業角度看1864年度上海港貿易情況的備忘錄》,《(英國)領事文極司脫關于1865年度上海貿易的商務意見內容摘要》,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4—7、26—29、46—48、78、83、98—99、102頁。。
19世紀60年代,北洋三口(天津、營口、煙臺)和長江流域口岸(鎮江、九江、漢口)相繼開埠通商,日本多個口岸(長崎、神戶、橫濱、新潟、函館)也正式開港通商,這種新格局明顯有利于外商以上海為基地同中國廣闊的長江流域內陸腹地、北方環渤海地區以及鄰國日本開展商業活動*古田和子:《上海網絡與近代東亞——19世紀后半期東亞的貿易與交流》,第14頁。。上海對外貿易的發展必然會隨之增添新的活力,這也就預示著滬港兩埠的貿易關系將會出現新進展。從這一時期上海口岸的洋貨進口額來看,英、印兩地來貨額的年際波動性較大,而香港來貨額卻保持了緩慢增長的勢頭(參見圖2),因此這一時期可以視作香港對滬洋貨轉口貿易的慢速發育期。境外米谷經香港轉口輸滬貿易興起于這一時期,大量原產于印度、孟加拉和南洋一帶的米谷越來越多地經香港轉口輸入上海,這些米谷除了可供接濟內地缺糧省份和發生煙糧爭地現象的地區外,還直接被用來交易蠶絲。此外,這一時期經香港轉口輸入上海口岸的各類匹頭貨、棉紗也與日俱增,這要歸因于漢口、天津等依賴上海轉口發貨的內貿對象口岸的市面和(同樣依賴上海轉口發貨的)鄰國日本市場對此類商品均表現出旺盛的需求。到60年代末,香港在英帝國(主要包括英國本土、印度和香港)對上海口岸洋貨輸出貿易領域所據有的地位已漸趨鞏固,并漸次步入良性發展態勢;從貿易額排名來看,香港已穩居上海口岸第三大洋貨供應地。在19世紀60年代,雖然鴉片、匹頭這兩類大宗進口貨仍以從原產地直接輸往上海口岸為主;但除此之外,包括煤、木材、印度香、蘑菇、燕窩、海參、翠鳥羽毛等多種英國貨、印度貨、南洋貨則越來越多地經香港轉口輸往上海,表明上海口岸在洋貨進口貿易領域與香港的聯系益趨緊密*《(英國)參贊威妥瑪關于從商業角度看1864年度上海港貿易情況的備忘錄》,《(英國)領事文極司脫附于1866年度上海港貿易統計表的備忘錄》,《(英國)領事文極司脫關于1866年度上海貿易的商務意見摘要》,《(英國)領事麥華佗1868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84—85、121、124—125、130、166、169頁。。
從70年代開始到中法戰爭結束,上海口岸英、印兩地洋貨的進口額波動性均進一步增大。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有很多,舉其大者有該時期英國(劣質)匹頭貨投機貿易盛行,由此引發的傾銷行為和滯銷結果會導致匹頭貨進口額大起大落;此外,中國土產鴉片的豐收或歉收也會對印度鴉片進口貿易造成巨大影響;尤為值得一提的是香港在這一時期發揮了日益顯著的“攔截——中轉”效應,這也是造成上海口岸英、印兩地來貨額大幅波動的重要原因*《(英國)領事麥華佗1869年度、1875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領事馬安關于12月31日為止的1870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領事麥華佗1872年度貿易報告》,《(英國)領事許士1882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193、221—222、227、252、365、635頁。Trade Report,1882年,1884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9—654,10—625頁(此處為復式頁碼,先冊后頁,如9—654頁表示第9冊第654頁,下同)。。通過“攔截”繼而“中轉”英、印兩地的輸華商品,香港對上海口岸的洋貨轉口貿易額得以保持穩步增長的趨勢。如圖2、圖3所示,在英、印兩地來貨額所占比重逐年下滑的背景下,香港在上海口岸洋貨進口貿易領域據有的地位日形重要。這種現象也引起了當時英國駐滬領事官員的關注,他們聲稱上海市場上有1/5—1/10的英(帝)國貨物來自香港;從海關統計的貿易額來看,這一比例的平均值約為1/8左右。總體來說,這段時期香港對上海口岸的洋貨轉口貿易步入穩步增長期,轉口商品的品種日趨多樣化,除鴉片和匹頭等大宗產品外,又逐漸囊括了多種雜貨。香港本地生產的精白糖輸滬貿易在這一時期快速發展。而華南省份出產的土糖取道香港轉銷上海的貿易也是在這一時期發展起來的,這些原產于臺灣和廣東潮汕地區的土糖繞道香港轉口輸入上海,即可享受洋貨在內地市場流通時獨有的子口半稅待遇;故采取這種繞道香港轉運土貨的方式可以降低商人們的稅費支出,對土糖內銷貿易規模的擴大發揮了明顯的刺激功效*《(英國)領事麥華佗1872年度貿易報告》,《(英國)領事麥華佗1874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領事麥華佗1875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副領事阿連壁1879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255、260、318、359、532頁。Trade Report,1883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10—203頁。。
從80年代中葉到甲午戰爭爆發前,隨著香港鴉片轉口貿易的持續發展,港英政府通過出售香港市場上的鴉片壟斷專營權獲得大筆財政收入,用于改善香港發展轉口貿易的設施和條件,此舉對香港貿易中轉能力的增強貢獻很大*石楠:《略論港英政府的鴉片專賣政策(1844—1941)》,《近代史研究》1992年第6期。Cheung Tsui Ping,The Opium Monopoly In Hong Kong,1844—1887,Unpublished Master Paper of Hong Kong University,1986,pp.25—29.。此外,價格低廉的印度棉紗作為鴉片之外的又一種印度大宗出口商品,在這一時期表現出強勁的勢頭,進口額在從1888年開始的6年內增長9倍。香港、上海兩埠迅即成為中國沿海地區南北兩大印紗貿易集散中轉地,無形中推動了香港洋貨轉口輸滬貿易額大幅增長。加上英國來貨中的匹頭貨也在這一時期銷路重開,以及歐美國家生產的金屬產品、機械設備等原料、資本品及各種雜貨進口額的增長,到本期結束之際,上海口岸的洋貨進口貿易結構已明顯多元化。而上述變化也推動了英、印對華洋貨輸出貿易額邁入新一輪波動攀升期。與此同時,上海對北洋三口、長江流域口岸、日本口岸和朝鮮新開商埠轉口貿易規模的擴大,也是拉動前述大宗洋貨進口額猛增的重要原因。由于中、印、港三地此期都實行銀本位制,相互間的貿易結算基本不受黃金與白銀匯率波動的影響,而香港又恰好地處中印兩地的居間位置,于是除了上述英國本土來貨有一定比例繼續經由香港中轉之外,印度來貨也越來越多地經由香港轉口輸入上海口岸,甚至連香港本地生產的精白糖也發展成為出口上海的大宗產品。以上這些因素共同推動了香港在此期超過印度升格為上海口岸的第二大洋貨供應地,排名僅次于英國本土*《(英國)總領事許士1883年度、1884年度、1886年度、1887年度、1888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代理總領事阿查立1885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總領事韓能1891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領事哲美森1892年度上海領事管區的貿易和商業報告》,《(英國)代理總領事哲美森1894年度上海貿易和商業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652、655、671、692—693、707、716、730、755、760、783、855、859、865頁。Trade Report,1886年,1892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12—204,18—247頁。Decennial Report,1882—1891年,上海。載徐雪筠等譯編:《上海近代社會經濟發展概況(1882—1931)——〈海關十年報告〉譯編》(以下簡稱《上海近代社會經濟發展概況》),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5年版,第5頁。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上海市國際貿易學會學術委員會編:《上海對外貿易(1840—1949)》上冊,第48頁。。這段時期遂成為香港對上海口岸洋貨轉口貿易的巔峰期。
上海作為國內最大的貿易集散港,其內貿轉口對象口岸的市面行情必然會對上海外貿吞吐量產生很大影響。例如1882年漢口、天津兩口岸市面銀根同時出現緊張狀況,無力從上海市場采購大宗洋貨,導致當年上海口岸英、印洋貨輸入額出現較大下滑。而同期香港來貨額卻保持平穩,這反映出英、印來貨以大宗商品為主,而香港除向上海轉口輸出英、印大宗洋貨外,還有眾多特色貿易商品,如港產精白糖、南洋貨、眾多歐美洋雜貨等,貿易結構的多樣化降低了貿易額出現大幅波動的幾率*Trade Report,1882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9—653頁。。市場投機活動對正常的貿易流通產生的沖擊亦不可小覷,如發生在本期的“1883—1884年上海金融風潮”導致以阜康銀號為首的多家上海錢莊破產,剩余的錢莊也被迫停止外放信用,此事件對嚴重依賴信貸支持的中小商人影響極大,致使這兩年的貿易活動明顯受阻*Trade Report,1884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10—623頁。。
從甲午戰爭結束到清朝滅亡這段時期,上海快速地由商業城市向工商業中心城市轉型,洋貨進口貿易品種隨之豐富。除機械設備、工業原料、燃料進口額大幅增長外,新興消費品、奢侈品也漸次涌入。此外,上海租界的擴展帶來了房地產業的繁榮,各類建材進口大增。此時期,美、日等國來貨的快速增長影響到英、印、港三地來貨原先所占的比重,洋鴉片在和土鴉片的競爭中也日漸失利;但香港精白糖輸入貿易卻大有躍進,印紗經香港轉口輸滬貿易也持續活躍。印紗在上海市場上與日紗發生激烈競爭,且屢占上風;香港精白糖在上海市場上能夠和歐洲甜菜糖、日本糖、爪哇糖跌價競爭,最終仍能保持銷量最大,這些例證都顯示出香港在轉口貿易領域特有的強勁競爭力。憑借轉輸棉紗(印紗、港紗)、精白糖等大宗產品,此期香港已經穩居上海口岸的第二大洋貨供應地。此期香港轉口貿易的輻射范圍甚至一度擴展到東北亞一帶的朝鮮、俄國口岸,而這已經侵蝕到上海口岸傳統的轉口貿易圈*《(英國)代理總領事滿思禮1897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932頁。Trade Report,1895年,1896年,1897年,1898年,1901年,1902年,1904年,1905年,1906年,1907年,1910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23—252、254,24—286、287,25—287,27—292、293,33—338,35—411,39—525,41—441,43—433,45—449,52—589頁。濱下武志:《香港大視野——亞洲網絡中心》,第88—89頁。。就本時期進口量日漸增多的日用品類洋貨而言,價格高低乃是其能否暢銷的重要因素。因此降低貨物成本的各種方法在此期都很盛行,如給劣質匹頭貨上重漿以次充好,推銷比美、俄兩國的煤油更加便宜的蘇門答臘煤油以開拓市場等*《(英國)領事達文波1878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領事哲美森1895年度上海貿易和商業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467、888—889頁。Trade Report,1898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27—294頁。。此外,因輪船航運業領域的競爭而導致的貨運費下降的趨勢,在這一時期也明顯刺激了貿易額的增長*Francis E.Hyde,Far Eastern Trade 1860—1914,Edinburgh,1973,pp.244—246.。
在晚清時期上海口岸的土貨出口貿易對象中,英國在19世紀40—50年代表現得格外搶眼,上海口岸土貨出口額的一半以上要歸列英國名下,美國次之*《(英國)領事羅伯遜1855年度、1856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領事羅伯遜1858年度上海港對外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3、23、45頁。。19世紀60年代以后土貨出口貿易的發展態勢同樣也以80年代中期為界分成前后兩段,英國是前段最主要的土貨出口貿易對象,但其舊有的優勢在逐漸減弱;歐陸國家是此后最主要的土貨出口貿易對象。美國在這段時期先是降格為上海口岸第三大土貨輸出地,僅次于英國和歐陸國家;到90年代以后超過英國成為上海口岸的第二大土貨出口貿易對象。而香港通常只是上海口岸的第四大土貨輸出地*這里將香港視為“外國口岸”,上海港的內貿對象口岸未納入比較。,1895年以后香港的地位還為日本所趕超,排名復降至第五位。各個土貨出口貿易對象排名的具體波動情況如圖4所示。香港在上海口岸土貨出口貿易總額中所占的比例雖然不大,但貿易結構卻較為獨特,尤其是沿內地?上海?香港?南洋一線流動的小宗特產品接力轉運貿易非常興盛。
圖4:上海口岸面向主要貿易對象土貨出口額年際波動圖(1869—1904年)

圖表注釋:在1893年以前的海關統計表格中,上海口岸土貨出口香港會分成轉口國外部分(for foreign countries)和轉口國內部分(for Chinese ports)兩項來統計,且轉口國內部分不計入土貨出口國外總額當中,但這兩種轉口方向其實很難區分,故1893年以后取消對轉口國內部分的統計,僅列轉口國外部分的數額。本圖當中1893年以前上海口岸土貨出口香港的數額系將轉口國內部分與轉口國外部分加總而得。另外,中國海關在進行國別貿易統計時,將(除俄國以外的)歐陸國家視為一個整體來計值,故此處無法單列歐陸具體國家的貿易額,也只能將其作為一個整體來對待。
資料來源:據《中國舊海關史料》各有關年度貿易統計值折算。
在19世紀60年代以前,各類茶葉及生絲、綢緞是經上海口岸出口的大宗商品,其它產品的出口在這段時期尚無足輕重。茶葉外銷以直接出口英美兩國為主,其中紅茶主銷英國、綠茶主銷美國,出口香港的數量不算多。但生絲除直接出口英國外,出口香港的數量也比較大,此類貨物運抵香港后復經香港轉口輸往英國、歐陸國家和印度等重要市場;這可能與早期上海口岸遠洋航線的分布存在盲區有關,因為大英輪船公司雖辟有連接英國本土和上海或香港的常川航線,可是除英美兩國以外的其他國家或地區(如歐陸國家、印度)通往中國沿海的航線一般多選擇經停香港,未必會繼續北駛上海。由此可見,香港較上海更早成為遠洋航線和中國沿海航線這兩類長短程航線的對接點*《(英國)領事羅伯遜1855年、1856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領事羅伯遜1858年度上海港對外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7—8、15、50、58頁。徐曰彪:《近代香港航運業的興起》,載《港澳與近代中國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臺灣“國史館”2000年印,第193—194頁。。為了避免貨物長時間滯留上海候船,貨主寧愿采取先行將貨發往香港、再從香港轉運到目標市場的辦法,因為香港的對外航線分布較上海更為密集,故候船時間短,且香港作為自由港不會對進出口貨物征收任何稅費,所以貨物經香港轉運的附加成本也很低。
同洋貨進口貿易領域的行情相仿,上海口岸的土貨出口貿易額在19世紀60年代以后也呈現出大幅增長的勢頭。此期發生的美國南北戰爭導致英國紡織工業所需的棉花原料嚴重短缺,一度刺激了中國棉花出口量陡增,在上海口岸遠洋船只空缺期間,大批棉花往往被先行運抵香港以縮短候船時間;不過隨著美國南北戰爭的結束,中國棉花出口英國的貿易也很快衰減至微不足道的規模。但這一時期從長江流域(含浙江)經上海銷往華南的棉花有所增加,而香港在這一轉運過程中發揮的接力功能頗為突出*《(英國)參贊威妥瑪關于從商業角度看1864年度上海港貿易情況的備忘錄》,《(英國)領事文極司脫附于1865年度上海港貿易統計表的備忘錄》,《(英國)領事文極司脫關于1865年度上海貿易的商務意見內容摘要》,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88、94、107頁。。后來隨著上海口岸的港勢地位不斷增強,新的遠洋航線得以漸次開辟,特別是作為生絲消費大國的英國和法國均定期派船來滬載運生絲,遂使香港對江浙生絲銷歐貿易發揮的轉口功能受到明顯削弱,到70年代中后期江浙生絲經上海出口香港的數量已降至每年只有數百包的規模;相比之下,同期由上海口岸直接出口英法等國的生絲多在20000包上下*《(英國)領事文極司脫關于1865年度上海貿易的商務意見內容摘要》,《(英國)領事文極司脫關于1866年度上海貿易的商務意見摘要》,《(英國)領事達文波1876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副領事阿連壁1879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106、133、417、540頁。。此外,隨著華南地區經濟作物的廣泛種植,當地糧食供應缺口增大,必要時也會從長江流域的鎮江和上海采購米谷,經香港集中后轉輸往華南各地,其中轉輸往廣州口岸的數量最多。繼米谷貿易之后,多種農副產品出口貿易也從60年代末期開始持續發展起來,包括金針菜、卷心菜、花菜、洋蔥在內的各類蔬菜從上海口岸裝貨大批量發往香港,這類農副產品貿易的發生機理與上述米谷貿易大體相同。到19世紀90年代以后,中國綠茶打開了中亞市場,這些外銷茶葉通常會沿著產地→上海→香港→印度→中亞汗國這樣一條運輸線輾轉出口*《(英國)領事麥華佗1868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船舶登記員泰卜1877年度、1880年度上海港航運業務報告》,《(英國)副領事阿連壁1879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174—175、459、547、589頁。Trade Report,1892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18—248頁。Decennial Report,1892—1901年,上海。載徐雪筠等譯編:《上海近代社會經濟發展概況》,第44頁。。總體而言,上海口岸的大宗外銷土貨以直接出口遠方貿易對象國為主,經香港轉口輸出的比例不大。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海口岸的土貨出口額(國別)排名當中,英國和歐陸國家交替領先只不過是一種表象。在蘇伊士運河于1869年通航之前,上海口岸出口歐洲大陸市場的大宗產品必須取道好望角并經英國倫敦集散中轉;而蘇伊士運河通航后,上海與歐陸國家的直接貿易漸趨發達,最典型的就是生絲輸歐(法國、意大利)貿易和紅茶(經黑海港口敖德薩)輸俄貿易快速發展,可見蘇伊士運河的通航無助于促進經由滬港兩埠接力中轉的大宗土貨出口貿易,但卻使香港充當的商業訊息匯集地的角色愈顯突出*《(英國)領事麥華佗1869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領事麥華佗1872年度貿易報告》,《(英國)領事麥華佗1873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總領事韓能1891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215、263、293、762頁。。到了80年代中期以后,大宗出口貨生絲直接輸歐(法國、意大利)貿易的規模進一步擴大,終于促成歐陸國家超越英國升格為上海口岸最重要的土貨出口貿易對象,此時的香港同江浙生絲出口貿易已毫無關聯*《(英國)總領事許士1884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683—684頁。。90年代以后,隨著上海口岸對美日兩國大宗商品出口貿易的發展,香港在上海口岸土貨出口貿易領域發揮的中轉功能遂進一步減弱。不過到了1895年以后,上海現代工業迅速發展,這卻使香港意外扮演起將上海發來的國產工業品跨境(經越南)轉銷西南內陸省份(云、貴、川)的二傳手,從而為國貨跨境內銷打開了新局面。上海生產的棉紗、機織布、面粉、紙張、卷煙等工業品經香港源源不斷地轉往越南海防港,然后沿陸路運往中國西南內陸市場*Trade Report,1901年,1905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33—341,41—442頁。。
盡管上海口岸在大宗土貨出口貿易領域與香港發生的關聯不算密切,但在“中國內地?上海?香港?南洋”之間雙向流通、且以滬港兩埠為關鍵接力點的內地土貨與南洋貨對流貿易,卻成為滬港兩地之間較有特色的小宗貿易。此類貿易模式的登場與上海——南洋間直達航線稀疏有關,而香港恰與兩地的交通聯系均很便利,航線分布也較為密集,因此自然充當起中轉中國內地與南洋一帶對流貿易商品的二傳手。早在19世紀60年代以前,上海和南洋之間的貿易聯系就發展起來了,從南洋輸入糖、米以及多種馬六甲海峽地區的特產品(如藤、檀香木、胡椒、檳榔子、錫、栲樹皮、蘇方、蘇門答臘煤油、南藥等),但由于內地市場尚未完全開放,故此類貿易的規模并不算大,經香港轉運的份額則更小。到了60年代以后,胡椒、錫、檀香木、栲樹皮、蘇方、燕窩等南洋貨在上海及內地市場銷路漸開,香港也就開始充當起上海和南洋兩地商品對流的重要中轉站;到了80年代中期,經上海口岸集中發貨的內地土產和運抵上海口岸的南洋來貨均已增長到一定規模,遂使此類特色貿易商品在上海?香港兩埠間的對流性明顯增強。由于上海口岸的其它大宗出口產品(如茶、絲)經香港轉口輸出的規模一直不大,所以上海口岸對香港土貨出口貿易額的增長主要就是上述特色商品貿易規模逐年擴大的結果。90年代以后,隨著大量華工到南洋一帶謀生,遂使各類僑需品出口貿易因之大有起色。以中藥材出口貿易為例,南洋各地所需的中藥材一般都就近從香港市場采購,而香港市場上出售的中藥材有不少都是經上海口岸集中后發送過來的,其中既有內地出產的各類中藥材,也有原產于朝鮮的高麗參等域外藥材。上海的南洋辦莊所采購的中藥材品種以清涼劑類的藥材為數最多,且大部分經香港轉口輸往南洋華僑聚居區。20世紀以后上海口岸興起的另一類出口南洋的大宗產品是內地出產的土布,這是由于土布質地堅牢、不透光、吸汗性好,因此受到南洋錫礦和橡膠園華僑工人的喜愛。此外,雜糧和山地貨、南北貨也是經滬港兩埠接力轉輸往南洋的暢銷貨*《(英國)領事羅伯遜1856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領事文極司脫關于1866年度上海貿易的商務意見摘要》,《(英國)領事麥華佗1869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領事麥華佗1874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17、130、194—195、334頁。Trade Report,1885年,1892年,1893年,1896年,1898年,1900年,1905年,1911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11—202,18—250,20—261,24—289,27—294,31—342、343,41—442,55—524頁。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上海市國際貿易學會學術委員會編:《上海對外貿易(1840—1949)》上冊,第158、395—401頁。。各類商品細目大致如表1所示。

表1 上海外銷南洋土特產品品目表
資料來源: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上海市國際貿易學會學術委員會編:《上海對外貿易(1840—1949)》上冊,第447—469頁。
與外商主導上海口岸大宗土貨出口歐美貿易的格局不同,貿易商權由華商主導乃是上海?香港?南洋間土特產品對流貿易的一個突出特色。“中國人能聯合起來,形成一股很大的力量,用于控制運價,以致運費很難上升”;而外商在競購同類貨物時的表現“在遠離這種激動場面的人們看來,……是如此的愚蠢和難以理解”*《(英國)領事馬安關于12月31日為止的1870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領事麥華佗1874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領事麥華佗1875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229—231、322、374頁。Trade Report,1895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23—252頁。。事實的確如此,由于華商在這一領域經營日久,積累了豐富的從業經驗,對于所營商品的品種和規格、以及國內外銷貨渠道都摸得很清楚。以表1所列的土特產品為例,這些產品大多為滿足南洋華僑日常生活所需的土特產品,尤其是山地貨、南北貨和中藥材,品種繁多,規格復雜,出口前須經過專業化的揀選和整理,而這些業務均非外商所擅長。又如蔬菜、水果等外銷貨屬于“快速消費品”,上市的季節性強,而個體生產者手中的貨源數量零星,需要通過多種渠道組織貨源。專營此類商品的南洋辦莊可以及時采購到貨源,趕上旺季銷售,而洋行則無意或無力問津。在南洋貨進口貿易領域,華商也早已摸索出一套熟練的營銷模式,因而獲利豐厚。以海味類商品中的魚翅為例,南洋來貨往往分成幾個檔次,這就要求經營者熟悉該品種的等級差別,按質論價,而業外人士往往很難插手。此外,在對國內外客戶放帳及提供對口服務方面,華商開辦的南洋莊亦可給予優待,而外商洋行則很難仿效,這些都是華商經營此類貿易獨有的優勢*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上海國際貿易學會學術委員會編:《上海對外貿易(1840—1949)》上冊,第165、413頁。。
在19世紀中葉,遠東地區與歐洲的貿易聯系基本上表現為一種三角貿易格局,中外貿易領域大宗進出口商品的流通和運轉方式如下:印度出產的鴉片和棉花大量銷往中國,中國出產的茶葉、絲綢以及抵補貿易逆差的白銀則大量出口英國,英國生產工業品(主要是布匹)大量銷往印度,此之謂“簡單形態”的三角貿易模式*陳慈玉:《以中印英三角貿易為基軸探討十九世紀中國的對外貿易》,載中國海洋發展史論文集編輯委員會主編:《中國海洋發展史論文集(一)》,臺灣“中研院”三民主義研究所1984年版,第142頁。。這其中上海口岸的進出口貿易額占據了當時中國對外貿易總額的最大比例。19世紀80年代以后,中外貿易的規模已經大幅擴張,突破了上述這種“簡單形態”的三角貿易模式,開始向以三角貿易為其組成部分之一的“多邊貿易形態”演變,而上海、香港兩埠在這種“多邊貿易形態”結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如圖5所示。
圖5:19世紀晚期中外多邊貿易形態示意圖

圖中代碼詳解:A:英國大宗輸華商品,如各類匹頭貨、機器設備等;B:印度大宗輸華商品,如鴉片、棉紗等;C:香港大宗輸華商品(如精制白糖)和英、印以外地區的輸華商品(如南洋貨等);D:中國大宗出口商品,如茶葉、生絲、棉花、豆貨、皮毛、草辮、僑需品(藥材、南北貨)等;E:外國洋雜貨,如美國面粉、煤油、香煙、水銀,德國金屬、機器、軍火、安尼林染料,日本廉價貨(棉襪、汗衫、毛巾、手帕、雨傘、肥皂)等。
資料來源:《(英國)領事馬安關于12月31日為止的1870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領事麥華佗1874年度上海港貿易報告》,《(英國)副領事阿連壁1879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英國)領事哲美森1893年度上海貿易和商業報告》,《(英國)代理總領事滿思禮1897年度上海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223—224、334—335、532、842、932頁。Trade Report,1882年,1892年,上海。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海關總署辦公廳編:《中國舊海關史料》,9—654,18—248頁。《上海對外貿易(1840—1949)》上冊,第170頁。
據圖5可以歸納出香港在上海口岸乃至全國對外貿易領域發揮的兩項基本功能:其一、香港先行“攔截”、而后“中轉”了很大一部分英國和印度兩地的銷華商品,成為在中英印三地直達航線存在盲區、對流貿易局部失衡的情況下,大宗商品遠途運輸的中繼站。盡管在19世紀80年代中期以前,英國在上海口岸(國別)進出口貿易領域都占據著最大份額,雙方貿易的對流性較強;但此后盡管英國仍是上海乃至全國多數通商口岸最主要的洋貨供應地,可是中國(上海)土貨出口英國的貿易額卻逐年下滑,由此導致中英對流貿易失衡的幅度越來越大。就上海口岸與印度的貿易往來而言,更是長期維持了上海口岸大幅入超的局面,兩地貿易的對流性一直偏弱,以致早期(19世紀60年代以前)常將金條從上海匯往印度以支付鴉片貨款*《(英國)領事羅伯遜1858年度上海港對外貿易報告》,載李必樟譯編:《上海近代貿易經濟發展概況》,第56頁。。為了解決這種雙邊貿易或簡單多邊貿易流向失衡、直達運輸受限的問題,以三角貿易為主體構成的多邊貿易形態逐漸興起,這就是19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上海口岸外貿領域出現的一大變局,而香港恰在這一轉變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攔截”和“中轉”功能。其二、在早期適銷英國市場的大宗商品茶葉、生絲等對英出口貿易額不斷萎縮,而晚期新興出口商品(如東北豆貨、北方皮毛、草辮、臺灣樟腦、華南蛋品等)又主銷英國以外的其它市場的情況下,香港通過大量吸納這些英國以外市場的輸出貨(如煤油、面粉、金屬等),進而轉口到以上海口岸占最大份額的國內市場,有助于推動中國實現外貿收支的滾動平衡。
[本文為天津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晚清時期香港城市功能變遷研究(1842—1911)”(TJZL08—026)、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港口——腹地與中國近代經濟地理格局的變遷”(11JJD770020)、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舊海關出版物整理與研究”(11&ZD092)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方 英
An Analysis of the Entrepot Functions Played by Hong Kong in the Fields of Foreign Trade of Shanghai Port during the Late Qing Period
MAO Li-kun
(College of Histor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350,China)
During the late Qing period,Shanghai and Hong Kong were different ports according to their status,however,both of them were the only two pivot harbors along the China coast and the most important trade-pillared cities,their mutual trade relations were also very intimate.In the fields of foreign goods imports of Shanghai,the entrepotfunctions played by Hong Kong became more and more clear and Hong Kong came to be the third or the second goods transit port or supply port of Shanghai according to volumes.In the fields of native goods exports of Shanghai,the entrepot functions played by Hong Kong looked less significant and Hong Kong was just the fourth or the fifth goods transit port or accept port of Shanghai according to volumes.Besides,the trades of low-volume special local products relay-transited by Shanghai and Hong Kong were very prosperous in this period.The trade relations between Shanghai and Hong Kong were strengthened gradually,which promoted China's foreign trade pattern transforming from the triangular trade pattern in the early times to multilateral trade pattern after 1880's,andcontributed to the dynamic balances of China's import and export trade.
late Qing period;Hong Kong;Shanghai;foreign trade;entrepot functions
K252
A
1005-605X(2017)01-0076-09
毛立坤(1977- ),男,山西太原人,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