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中抗生素耐藥基因研究進展

唐惠玲 尹鴻萍

摘要：隨著養殖業進入規模化階段，抗生素在養殖業中被廣泛使用。盡管抗生素本身在動物體內積累量很低，但由抗生素誘導產生的耐藥基因會殘留在肉制品等食品中，并通過食物鏈轉移到人體。結合最新文獻，對食品中抗生素耐藥基因的產生和轉移進行綜述，闡明抗生素耐藥基因古已有之，大致可分為固有耐藥基因和獲得性耐藥基因，固有耐藥基因一般通過代際遺傳在同一種屬細菌間傳遞，具有較小的傳播風險；而獲得性耐藥基因的傳播與抗生素或環境壓力有關，可以在不同種屬細菌間傳播，推定其是食品中抗生素耐藥基因轉移和傳播的主要原因；還介紹了食品中抗生素耐藥基因的檢驗方法和原理，提出建立食品中殘留抗生素耐藥基因檢測規范體系的必要性。

關鍵詞：食品；抗生素耐藥基因；轉移；檢測

中圖分類號： S853.7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002-1302（2016）10-0034-04

收稿日期：2015-08-15

基金項目：江蘇省淮安市科技局科技支撐計劃（工業）（編號：HAG2013045）。

作者簡介：唐惠玲（1985—），女，江蘇張家港人，博士研究生，講師，主要從事生物藥物研究。E-mail：tanghuilingyaya@126.com。

通信作者：尹鴻萍，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生物藥物研究。E-mail：yinhongping@cpu.edu.cn。

[ZK）]

抗生素耐藥已經成為威脅人類健康的全球性公共衛生問題。隨著新型抗生素的研發進入瓶頸期，從臨床范圍以外降低抗生素耐藥性的研究越來越受到重視。隨著世界養殖業進入規模化和集約化發展階段，抗生素使用量和使用范圍不斷擴大，不僅用于治療感染性疾病，還被廣泛用作飼料添加劑以加快畜禽生長速度和提高飼料轉化效率[1-2]。

歐洲國家對抗生素濫用的危害認識相對較早，[JP2]并對此作出了嚴格的管控。2006年1月1日起，歐盟全面禁止在飼料中添加以保健或促進生長為目的抗生素類添加劑[3]。中國的抗生素濫用問題極為嚴重，各類抗生素原料藥產量約 21萬t，其中46.1%用于養殖業，達美國養殖業使用量的4倍之多[4]。

據2014年WHO報道，歐洲每年由抗生素耐藥導致的死亡人數多達2.5萬人，直接經濟損失達150億歐元；美國CDC估計，美國每年至少有200萬人受耐藥致病菌感染，并導致至少2.3萬人死亡[5]。抗生素耐藥基因作為一種環境污染物，已受到科學界的重視，它對動植物和人體健康的潛在生態風險也逐漸被揭示[6]。

1抗生素耐藥基因概述

1.1食品中抗生素耐藥性的分布[HT]

抗生素在養殖業中的濫用，是耐藥性廣泛擴散的主要原因之一。被攝入動物體內的抗生素只有小部分被吸收，殘留在動物體各組織或器官中；大部分抗生素以原藥的形式直接排泄。郝宏珊等對576份白條雞樣品中分離出的390株沙門氏菌（Salmonella）進行研究，發現在248株萘啶酮酸耐藥菌中[CM（25]，aac（6′）-Ib-cr、qnrA、qnrB、qnrS基因檢出率分別為[CM）][LM] 20.16%、10.89%、10.08%、1.61%；在83株環丙沙星耐藥菌株中，共檢出199個gyrA和parC基因突變點[7]。

部分抗生素經代謝后的產物也可能具有生物活性，在自然環境中亦可轉化為原藥[4]。在農業生產中，人們不加區別地使用含有抗生素殘留的動物糞便來增強土壤肥力，這使得環境和農產品中殘留的抗生素分布更趨廣泛。抗生素進入環境中無可避免帶來一系列負面影響，它們破壞土壤的原有微生態環境，使土壤中產生耐藥菌群，并通過地表和地下水轉移到其他地方[8]。Yang等2010年3月至2011年2月間對中國河南省新鄉市周邊11所養雞場以及使用這些養雞場雞糞作為肥料的大棚蔬菜進行研究，發現在使用抗生素的養雞場中，堆肥雞糞中細菌出現耐藥性和多藥耐藥的比例分別為2091%～65.9%和8.24%～20.63%；而在使用中藥材的養雞場中，堆肥雞糞出現耐藥性和多藥耐藥的比例分別僅為064%～26.87%和0.02%～4.13%[9]。在使用抗生素的養雞場所產雞糞為肥料的大棚蔬菜中，白菜、芹菜和黃瓜內生菌都具有較強的氨芐西林耐藥性。這揭示了環境中導致耐藥性的因素有可能會通過某些途徑轉移到農作物的內生菌中。

[JP2]抗生素耐藥基因的快速進化導致食品中正常菌群或條件致病菌也出現普遍的耐藥性，對人類健康產生了重大而復雜的威脅。發酵食品中的重要原料乳酸桿菌（Lactobacillus）、鏈球桿菌（Streptococeus）、雙歧桿菌（Bifidobacterium）等都有耐藥性或耐藥基因檢出。Devirgiliis等總結了近年來對乳酸桿菌和乳酸乳球菌的耐藥性研究，發現這2類乳酸菌均可以作為抗生素耐藥基因“集散地”，借此將耐藥基因轉移到其他細菌體內；絕大部分的乳酸桿菌和乳酸乳球菌具有四環素和紅霉素耐藥性，并攜帶耐藥基因tet（M）和erm（B），也有部分攜帶耐藥基因 tet（S）、（W）、（K）、（L）、（O），以及erm（C）和msr（C）[10]。

1.2抗生素耐藥基因溯源

抗生素耐藥性的產生雖屬自然現象，但也有證據表明，人類的某些行為加快了抗生素耐藥性的出現和蔓延。抗生素耐藥機制是醫學研究的重點領域，大致可分為以下類型：（1）產生抗生素滅活酶；（2）修改或保護抗生素作用靶標蛋白；（3）改變細胞膜或革蘭氏陰性菌細胞壁外膜通透性；（4）通過外排泵將抗生素排出細胞外[11]。隨著研究進一步深入，抗生素耐藥機制研究仍不斷有新突破[12-14]。在自然選擇過程中，細菌基因結構的可塑性與復雜性使其能夠進化出相應的耐藥機制以適應環境中出現的各類抗生素。

WHO報告指出，抗生素耐藥性是多個互相關聯因素共同造成的復雜問題，單一、孤立的干預措施難以取得理想效果[15]。Wright課題組將宏基因組（metagenomics）的研究思路引入抗生素耐藥基因研究，提出用耐藥基因組（resistome）這一新概念來描述多樣化的耐藥基因[16]。耐藥基因組是病原菌、抗生素產生菌以及環境微生物中一切抗生素耐藥基因的集合。耐藥性由編碼“管家”或代謝蛋白的前體基因轉化而來，雖然這些前體基因本來與耐藥性并無太大關系，但廣義的耐藥基因組也應該包括這些“前體耐藥基因”。此外，從細菌的整體水平來看，機體接觸毒性分子會引發自身的某些基因與其表達產物之間的相互作用，導致機體對抗生素產生耐藥性。因此，耐藥基因組還應該包含那些能令細菌耐受抗生素殺傷作用的與生俱來的基因系統[17-18]。

對一系列采集于抗生素發明以前細菌的研究表明，抗生素耐藥基因先于抗生素藥物存在[19]。Wright課題組分別從人跡罕至的加拿大Yukon地區3萬年前的永凍土以及美國Carlsbad洞穴、Lechuguilla洞穴中距今400萬～700萬年的地質斷層中獲取了多株細菌，并發現這些從未與人類或抗生素接觸過的細菌大多都具有多種耐藥基因[20-21]。土壤中細菌的存活必須以能夠耐受土壤微生物產生的抗菌物質為前提，因此，土壤微生物也天然地具有多重耐藥性，土壤微生物是抗生素耐藥基因庫。不過在沒有抗生素選擇壓力的情況下，土壤細菌的耐藥基因不會那么容易轉移到致病菌中，Forsberg等采集美國明尼蘇達州和密歇根州的18個農牧業土壤樣本，發現土壤細菌的抗生素耐藥基因與特定細菌種屬密切關聯，不同種屬間的耐藥基因轉移很少發生[22]。

1.3耐藥基因在抗生素壓力下的選擇與進化

李顯志將抗生素產生后70多年間耐藥性的產生與傳播稱為“抗生素耐藥性的現代進化”[23]。在無抗生素時代，細菌的抗生素耐藥基因組就已存在；不過抗生素藥物的出現與泛濫加快了耐藥基因的進化。耐藥性在細菌間轉移可以通過水平基因轉移（HTG），越來越多細菌具有的超廣譜β-內酰胺酶（ESBLs）編碼基因便是通過水平轉運基因實現的。在青霉素類和頭孢菌素類抗生素的選擇性壓力下，超廣譜β-內酰胺酶（ESBLs）編碼基因在細菌間快速且廣泛傳播，給全世界醫療保健帶來前所未有的嚴重問題[24]。從生物進化論的角度看，在抗生素環境中，敏感細菌被殺滅，通過突變或轉移等手段獲得耐藥基因的細菌才能存活下來。

[JP2]細菌暴露在抗生素壓力下有不同的自然進化方式，但結果都是產生耐藥性。Zhang等通過對含環丙沙星環境中的野生型和GASP突變型大腸桿菌（Eescherichia coli）菌群的基因組測序發現，不同方式的基因變異可以產生相似的耐藥性[25]。

2食物鏈中抗生素耐藥性的遺傳學基礎

抗生素耐藥性可分為固有耐藥性（intrinsic resistance）和獲得性耐藥性（acquired resistance）[26]，普遍認為后者是抗生素耐藥基因在環境和食物鏈中轉移和傳播的主要原因。

2.1食品中細菌固有耐藥基因的代際遺傳

固有耐藥性指細菌自身染色體上天然耐藥基因的代際遺傳。固有耐藥性特定于某1種（屬）的細菌，因此，在確定固有耐藥性時首先應將該細菌鑒定到種（屬）水平。若該種（屬）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菌株均顯示對某一類抗生素表現耐藥性，可認為該種（屬）細菌對這一類抗生素具有固有耐藥性。固有耐藥性不是在抗生素選擇性壓力下產生的，與是否接觸過抗生素無關，一般只針對一類抗生素耐藥[27]。

副溶血弧菌（Vibrio parahaemolyticus）是一種常見的食源性致病菌，它幾乎對除青霉素類以外的所有抗生素都敏感。Chiou等研究表明，副溶血弧菌的青霉素耐藥性源于新發現的β-內酰胺酶編碼基因[WTBX][STBX]blaCARB-17[WTBZ][STBZ]，在GenBank中的293株以及從食品中分離出的91株副溶血弧菌基因序列中都有該基因存在，故推斷青霉素耐藥性為其固有耐藥性[28]。[JP2]

歐洲食品安全局（EFSA）有系統的食品及飼料工業細菌耐藥性評價體系，該體系是國際上細菌耐藥性評價的參考標準[29-30]。[JP3]EFSA認為，固有耐藥性的耐藥基因傳播風險最小，所以攜帶固有耐藥基因的細菌菌株可用作食品或飼料添加劑[31]。

2.2食物鏈中細菌獲得性耐藥基因的種屬間轉移

獲得性耐藥性多由質粒、轉座子或整合子介導，亦可由染色體介導，是通過基因轉移而獲得的耐藥基因表型[32]。染色體介導的獲得性耐藥基因多是在抗生素或某種外界條件壓力下產生，細菌改變自身代謝途徑，避免被抑制或殺滅。在自然條件下，細菌染色體發生抗生素耐藥突變比例不高，發生耐藥突變的細菌生長繁殖速度較慢，染色體突變型耐藥菌在自然界屬于“少數派”[33]。EFSA認為，染色體突變引起的獲得性耐藥基因同樣具有很低的耐藥基因傳播風險，該類菌株也可作為食品或飼料添加劑。但是，由質粒、轉座子、整合子、基因盒以及插入序列共同區（ISCR）介導，通過轉入外源性基因引起的獲得性耐藥性具有較高的耐藥基因傳播風險，該類菌株不能用作食品或飼料添加劑。可以說，除染色體介導以外的各種獲得性耐藥性是食物鏈中抗生素耐藥基因廣泛傳播并帶來公共衛生危害的主要原因。

藥物流行病學研究顯示，抗生素可以同時增加病原菌和共生菌的耐藥性。在某些條件下，共生菌作為抗生素的耐藥基因庫和轉移中介，通過食物鏈將抗生素耐藥基因傳遞至人類腸道內，從而實現耐藥基因在食品和人體之間的轉移[34]。隨著研究的深入，腸道微生物菌群與人類健康的關系不斷被揭示，醫學界已經普遍認識到，腸道菌群的獲得性耐藥基因可能是人體通過食物鏈獲得抗生素耐藥性的關鍵節點。

有學者對丹麥、西班牙和中國健康人群腸道細菌基因組中的耐藥基因進行了研究，從162名健康人的腸道細菌采集約400萬個基因，建立基因數據庫；從中鑒別出 1 093 個耐藥基因。通過與其他不同環境中細菌基因組比較發現，人體腸道細菌中耐藥基因比例最高，而且更趨于集中在某些特定的細菌種屬。根據這些耐藥基因序列和耐受抗生素種類的差別，這1 093個耐藥基因可進一步分成149種。結果顯示中國人、丹麥人和西班牙人腸道中的耐藥基因分別為70種、45種和49種。丹麥人和西班牙人的耐藥基因型比較相似，中國人耐藥基因型與上述兩國人群差別較大。這種差異一方面是由于腸道菌群差異，另一方面則源于抗生素使用的差異[35]。

在抗生素濫用未真正受到嚴格管控前，自然環境中不斷富集的抗生素殘留必將誘導產生各種新類型耐藥基因，這些耐藥基因也將不可避免地通過食物鏈、水源等途徑進入人體腸道。抗生素耐藥細菌的進化和選擇受到細菌群落所處環境營養狀況的影響，人體腸道中的高代謝活性和高細胞密度可以促進細菌群落進化，因此，人體腸道是抗生素耐藥基因發生水平基因轉移的天然最佳場所[36-37]。

3食品中抗生素耐藥基因的檢測方法

3.1聚合酶鏈反應（PCR）及其衍生技術[38]

耐藥基因的檢測方法不僅應該有良好的敏感性和特異性，還應有較快的速度，PCR技術可以良好地滿足上述需求。通過瓊脂糖電泳、探針雜交技術或DNA序列測定確定擴增片段，PCR技術可以對細菌耐藥基因進行篩查和驗證；用限制性內切酶將DNA進行酶切消化，由于堿基不同會產生不同長度的酶切片段，經瓊脂糖電泳分離即可與已知耐藥基因組序列進行比對分析；經PCR擴增后的DNA單鏈，進行聚丙酰胺凝膠電泳分離，根據單鏈核苷酸因序列突變或單個堿基變化導致電泳速率差異可判斷是否有耐藥基因突變存在。

3.2基因芯片技術

基因芯片技術又稱基因微陣列，將基因探針固定在芯片表面，用熒光標記的靶分子與芯片上的探針分子雜交，檢測熒光信號強弱，可以對雜交結果進行量化分析。

3.3核酸雜交法

提取細菌質粒通過電泳、轉膜后用特異性耐藥基因探針雜交，根據質粒在電泳圖譜上是否存在雜交信號可判斷質粒上是否存在耐藥基因。Sunde等用9種抗生素耐藥基因特異性探針對10頭健康豬的正常腸道菌群進行了分析，測定出豬腸道中的大腸埃希菌中具有sulI、sulII、dfrI、dfrIIb、dfrIX、strA-strB等耐藥基因[39]。

3.4酶切克隆法

酶切克隆法可用于檢測不確定的耐藥基因。從具有抗生素耐藥性的細菌中選擇酶切片段接入載體，通過抗生素篩選重組子獲得攜帶耐藥基因的質粒，對該質粒測序就可確定耐藥基因信息。

3.5全基因測序技術

[JP2]隨著測序技術的發展，應用全基因組測序進行細菌耐藥性研究已經取得良好效果，掌握耐藥菌株的全基因序列可以深入了解耐藥基因的進化和轉移機制。Kser等利用全基因組測序技術認定耐甲氧西林金黃色葡萄球菌（MRSA）菌株是某醫院新生兒重癥監護病房院內感染發生的主要原因[40]。當前的實驗技術往往無法快速鑒別MRSA菌株，全基因組測序恰好可在短時間內提供精確信息，為耐藥機制研究提供了強大的工具。

4結語

我國對抗生素耐藥性的研究重點主要在臨床醫學和獸醫學領域，對食品中抗生素耐藥性的研究起步較晚。在畜禽和水產養殖業中濫用抗生素已經給人類健康帶來諸多不利影響，人通過食物鏈獲得的抗生素耐藥性使得感染類疾病的病程明顯延長，菌血癥感染率和死亡率均有上升趨勢[41]。丹麥的經驗表明，在禁止使用預防性抗生素一段時間后，畜禽動物種群體內細菌的抗生素耐藥性會明顯下降[42]。

我國已經將部分食品中抗生素殘留和耐藥性試驗納入強制檢測項目，但是對食品中種類繁多的抗生素耐藥基因尚未作系統性強制性檢測要求。面對食品中殘留抗生素耐藥基因可能帶來的食品安全和公共衛生挑戰，需要更多的科研工作者投入食品中耐藥基因轉移的研究，推動我國的食品中殘留抗生素耐藥基因評價體系的規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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