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 柯
中國哲學,博大精深,簡明深刻;其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協和萬邦的國際觀、和而不同的社會觀、人心和善的道德觀,是講清楚“中華民族的歷史傳統、精神追求和時代要求”的文化載體。翻譯出版既是中西互通有無、增進文化互信、傳播中國聲音、推廣中國文化的主要路徑,也是中國表達文化自信、參與世界文明對話、構建權力話語體系重要組成部分。“一帶一路”建設新時期,翻譯出版助力中國哲學典籍走向世界,以高遠明晰、親和真摯的方式闡明“中國夢”的內涵與世界意義,以包容開放、海納百川的胸懷吸引世界認知中國。
哲學典籍走出去,無外乎三大因素,即譯者、讀者、出版者,這三個因素之于哲學典籍翻譯出版的生態環境,既相互作用,又相互依存。所謂翻譯出版之生態范式,是指在一定生態環境中,翻譯出版各個構成要素內部之間,各要素與外部環境之間,以生態系統“整合一體、和諧統一”為原則,通過相互制約而形成的一種相對平衡穩定結構。
翻譯出版系統,本身也是一個復雜的生態系統,各利益相關者存在雙向互動和交叉重疊現象,盡管主客觀目的、內外部環境存在差異,但每個組成因素必須動態調整自我,以適應整個生態環境的需要,遵從適者生存、優勝劣汰的法則。具體表現為讓譯本在譯入語環境中生存、長存,乃至陶染讀者,是譯者、出版者的共同追求;通過“譯本”,感知作者的情感欲望、文化背景和價值理念,則是讀者反向融入生態系統的標志。違背生態法則的翻譯出版行為,將直接影響中國哲學典籍海外傳播的速度和效率。
哲學典籍翻譯出版,通過文字轉碼展現語言背后的中國智慧和華夏文明,是“講述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的橋梁紐帶;“一帶一路”美好愿景實現,依賴多元文化交融與溝通,哲學典籍翻譯出版歷經從實物出口、版權輸出,直至本土化推廣,這一過程離不開出版業國際視野的拓寬和海外布局經驗的增長。
“十二五”建設時期,中國哲學典籍翻譯出版的自然經濟環境、語言文化環境和社會政治環境都有了較大改善。從宏觀角度看,文化出版產業已成為國家經濟發展新的增長點和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重要著力點,國家通過“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中國出版物國際營銷渠道拓展工程、重點新聞出版企業海外發展扶持工程、兩岸出版交流合作工程、中國國際圖書展銷中心建設項目,以“政府推動、企業主體、市場運作、社會參與”的運作方式,將一批蘊含著中國哲學精髓的優秀文化典籍推入國外主流市場。從微觀角度看,1994年,哲學典籍翻譯出版工程正式歸入《大中華文庫》工程,國內近20家出版社團結合作,進軍海外市場,獲得極大成功。
多年不懈努力取得可喜的成果,我國版權輸出逆差從 2003 年的 15∶1 縮小到 2013 年 1.7∶1,特別是哲學典籍的版權輸出經歷了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中國哲學的道學、儒學、禪學和佛學對西方市場產生了較為廣泛的影響?!兜赖陆洝纷g本多達近300種,在西方社會的影響力不亞于《圣經》,其“天人合一”的自然生態理念、“道法自然”的政治處事原則、“無為而治”的經濟行為方式,與西方社會倡導的精神權利和自由意志相輔相成,受到德國青年的追崇。同樣,《四書》《五經》所提倡的“民為邦本”“仁者愛人”等思想在英國得到熱議,僅因此而寫的書評近五年來已達數十部。
哲學典籍翻譯出版,涉及中國文化價值觀念的闡釋和傳遞,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機遇之下,挑戰并存。從構成哲學典籍翻譯出版生態環境三大因素來看,其存在問題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對出版者而言,讓中國哲學典籍文化融入到譯語環境中,海外布局和選題策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需從生態“關聯序鏈”出發,對翻譯出版活動加以綜觀系統研究,貫穿整體思維、多元適應理念。哲學典籍翻譯出版的選擇,不僅內外有別,而且外外有別,選擇何類哲學典籍、傳遞何種文化價值、采用何種譯介模式等等,出版者都需要綜合分析。不分國家和地區、譯本單一、運營模式簡單的翻譯出版模式直接影響著我們哲學經典作品海外傳播度。中國禪宗哲學經典作品《六壇祖經》,源于佛教,亦帶上中國道家哲學的深刻印記,接近的文化背景和歷史淵源,使其在東南亞國家頗受熱捧。遺憾的是,從泰國到印尼的主流書店只有該書的英譯本,目標群體定位和現實社會文化差異導致該書銷路受阻。歐洲國家對孔子及其儒家哲學知之甚少,這主要在于我們哲學作品對外宣傳不注重關聯效率,缺少名人點評、新聞采訪、在線互動等現代傳媒形式,書籍設計沒有民族特色。
翻譯群落是指以譯者為代表的與翻譯活動相關、彼此相互影響的讀者集合體。對譯者而言,既有責任保持哲學典籍的語言生態、文化生態和交際生態,同時又有責任使轉換過來的新文本適應新的譯入語生態環境,謀求強勢文化和弱勢文化和諧共存,這也是“生態范式”所要求的生態平衡論。如在政治動蕩和禮崩樂潰時代形成的莊子的生命哲學、自然哲學和自由人格,于西方現實社會的精神失落和強權意志有著相互彌補的作用。特別是隨著英國脫歐和美國總統大選特朗普獲勝,西方整體政治格局變數大為增加,莊子思想大熱?!肚f子》英譯接受度最高當屬美國學者華茲生(Burton Watson),但其過濃的學術氣息影響了傳播,含有個人觀點的釋譯賦予該書太多西方色彩。海外漢學家在哲學典籍翻譯出版中所起的作用毋庸置疑,但他們對原文的忠實度、特別是對典籍神韻的認識度往往和我們所想象的有著一定差異。除此之外,由西方譯者選擇的哲學典籍外譯作品,和中國傳統哲學所表達的核心精神并非一致,我們沒有自己的譯者隊伍,將來誰又能知道我們的哲學思想精髓和文化淵源。
在翻譯出版的生態環境中,出版者及出版機構是知識媒介的 “傳者”, 讀者是傳播中的 “受者”。我們總是懷著美好的愿望,希求譯語讀者能夠完全認可我們的哲學經典作品。而在交流過程中,讓一個和你有著完全不同的歷史背景、宗教信仰和文化認知的民族認可并接納,困難之處可想而知。我們不能憑著自己的主觀臆想,按照國內讀者的閱讀體驗和思維模式去推知譯語讀者,而必須遵從生態發展規律,在譯語系統里,構造一個和原語生態相適應的生態環境,復活原語世界,讓譯語讀者體會“和而不同”的中國哲學,找到帶有濃郁異域特色的“類己”作品,存異求同。我們的哲學典籍翻譯出版容易走向兩個極端,一種是不重視對海外讀者的調研,停留在主觀臆想階段,甚至誤認為國內大熱的作品,譯語讀者必定喜歡;另一種則是只注重商業效應,忽視典籍外譯規范化海外出版流程和運營機制,過分“他化”讀者需求,喪失自身的文化身份,中國哲學“西方化”。
中國哲學典籍曾隨絲綢之路而遠渡海外,西方國家在20世紀80年代多次出現中國哲學熱,老子思想研究一度風靡院校。但這并非意味著我們擁有哲學文化的話語主導權,中國典籍哲學譯本當時大多數是由傳教士和漢學家完成的,是在西方規范的操作下完成的,這其實是一種生態失衡的表現。中國政府“十三五”規劃綱要提出,構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體系,加強文化遺產保護,振興傳統工藝,實施中華典籍整理工程。這是在為中國與世界平等對話創造條件,提供發展平臺。在哲學典籍翻譯出版的生態環境中,我們不再僅僅扮演求證者和追隨者的角色,我們希望有更多的中國選擇和中國譯介。生態范式所需要達到的系統平衡,講求關聯匹配。中國哲學文化翻譯出版,不僅是向世界展示中國燦爛的文化淵源,更是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化形象和價值理念,建立與中國文化自信相匹配的精神支柱和創意來源。
出版者,在生態系統內部,力求以“文本”為橋梁,實現作者、譯者、讀者的三向平衡,形成一個多向有序的生態循環;在生態系統外部,得考慮多元文化如何實現和諧共存,不能讓“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主導系統運行。落實到哲學典籍的翻譯出版,首先,明確我們對外傳播內容不僅僅是哲學理念的傳播,更是中國價值觀念的輸出,因而對外傳播需要形成政府、出版者、贊助者、譯者團隊作戰,群策群力,形成規模效應。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推廣的“中華優秀文化圖書走出去”就是成功范例,短短五年,成績驕人,2009年中國圖書版權輸出4205種,2014年中國圖書版權輸出10293種,增長144.78%;特別是2009年啟動的蘊含中國哲學文化精髓的“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項目,到2015年已在42個國家以當地語言出版發行。
其次,我們不能用通俗讀物的發行銷售量來評估哲學典籍的傳播效果,受眾人群本有差異;另一方面,我們需認識到這是一個長期工程,中國哲學獲得“順時而生”“與時遷移”的長久生命力就需要做到與時俱進,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的“文字數碼化、書籍圖像化、閱讀網絡化”對典籍外譯借鑒意義很大。通過網絡視聽、移動媒體、數字出版、動漫游戲等新興產業,結合中外合作出版、名人代言推廣和各類國際評獎平臺,創新哲學典籍文化翻譯出版的方式方法和流程機制。2015年,中國自主研發網絡游戲海外市場銷售收入53.1億美元,其中源于中國軍事哲學《孫子兵法》網游作品《大秦OL》獲得好評;積極參與世界平臺的各類評獎活動,借評獎平臺助推優秀圖書走出去,這也是國際出版業常用的方法。2010年,中國儒家哲學經典作品《詩經》問鼎德國圖書藝術基金會主辦的2010年度“世界最美的書”,當年《詩經》在德國亞馬遜官網的銷售量直接增長16%。
譯者,是翻譯出版生態系統中,在內擔負著與讀者進行對話和交流的任務,對外又會受到出版者、贊助者的制約和操控。然而,何去何從,最終選擇權仍在譯者手中,我們對于哲學典籍對外傳播推廣一切設計和愿望,最終轉換成譯者的意識才能真正實現。從主觀上講,譯者責無旁貸,關注譯本的接受與傳播,化解文化沖突。多元文化生態共存環境下,盡管哲學典籍譯本各不相同,專家學者評論闡釋更是不盡一致,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其蘊含的核心理念。隨著中國話語權的增加,如何將“文化自信”落到實處,值得考慮。把當代中國文化價值觀貫穿于我們優秀文化典籍,實現“中國文化、國際表達”,這就需要譯者不僅通曉兩種語言,更要熟悉中國哲學的脈絡,這樣才能實現原語和譯語對話的平衡。我們關心中國哲學文化走出去,但如果走出去的不是中國文化,而是已經“歐化”或者“美化”的西方哲學,何談翻譯出版生態平衡?建設自己的翻譯隊伍、培養翻譯人才才是長遠之計。從客觀上講,翻譯出版的生態世界也需要建立“事后追懲”機制,對于譯者胡譯、亂譯,僅為個人利益或集團利益破壞翻譯生態系統,就需按照“求存擇優”法則,予以淘汰和替換,倡導仿效西方國家建立起“出版翻譯”準入、退出聯動機制,通過譯前、譯中、譯后三個環節加以評估,從源頭上遏制低成本、低質量的典籍翻譯行為。確定義務之時,就得維護譯者權利,國際翻譯家聯盟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規定,譯者對其譯著享有著作權及遺產轉讓權,肆意剽竊他人譯著不是道德層面問題,而是違法。我們淘汰不合格譯者同時,必須建立良好的生態環境保護優秀譯者,確保“譯能所為”,并且“譯有所獲”。只有明晰譯者的責、權、利,才有利于翻譯出版生態系統的良性循環。
讀者,翻譯出版生態鏈條上的一個重要環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哲學典籍翻譯出版最后價值的實現,是由讀者的需求與規模決定。不同的社會環境、價值觀念、文化意識,以及受教育程度、興趣愛好等都會影響到他們對哲學典籍的解讀。中國哲學典籍,文字玄秘深奧,晦澀難懂,讀者就需要更多的解讀和詮釋。解讀和詮釋是尊重原語文化,還是尊重讀者,即“歸化”與“異化”翻譯策略之爭。而事實是,很多時候,即使同一國家的讀者,因其所處的社會、經濟、文化環境不同,對同一版本的哲學讀物會有不同感受。同一讀者,在不同時期也會因隨時自身社會閱歷變化而有不同解讀。我們沒有必要過度介入譯語文化,要求譯語讀者和我們產生同樣的審美體驗和閱讀感受。相反,應該給譯語讀者留下更多的空間,讓他們可以用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和生活觀去理解、去想象、去體驗。中國哲學典籍,如果完全按照西方哲學和神學的理解和建構來解讀,我們的民族文化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哲學典籍翻譯出版策略選擇不能完全取決于讀者的適應度和接受度,更應把讀者看成生態鏈條上的一個環節,綜合考慮才是長久之計。
“生態范式”要求哲學典籍翻譯出版,既需遵循生態規則優化選擇,又需不斷適應生態環境變異改遷。出版者和譯者只有對哲學典籍翻譯出版的海外布局、文本選擇、翻譯策略等一切“他者”因素綜合考慮,才能達到各要素之間、各要素與生態環境之間的平衡與協調,才能“以古人之規矩,開自己之生面”,實現中華哲學典籍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