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權質押融資的實踐困境及制度破解

郭婭麗

版權質押融資的實踐困境及制度破解

郭婭麗

版權質押融資是文化創意企業融資的一種方式，將版權質押融資歸納為四種模式：單一版權質押融資模式、應收賬款質押融資模式、未來收益權質押融資模式和組合擔保融資模式。實踐中面臨的困境有：質押標的范圍狹窄、組合擔保為主凸顯登記公示難題、質權實現成本高昂等，針對上述困境提出幾點相應的破解思路：將版權期待權納入版權質押標的范圍、完善企業擔保方式及其信用信息公示制度、借鑒最新立法司法成果降低質權實現難度。

版權質押 模式 困境

2008年6月5日，國家出臺了《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2014年，國務院又出臺了《深入實施國家知識產權戰略行動計劃（2014-2020年）》，各地也陸續出臺政策扶持知識產權產業的發展，對擁有知識產權的企業提供融資授信額度和多元化服務，進一步促進知識產權的活化利用。版權質押融資是文化創意企業常用的融資方式，本文以北京文化創意產業版權質押融資實踐為分析對象，從中發現版權質押融資實踐中存在的困境，提出破解思路，以回應企業版權質押融資對相關制度完善的需求。

一、版權質押融資模式分析

從北京文化創意產業版權質押融資實踐來看，從貸款人角度分析，有商業銀行版權質押融資模式、準金融機構版權質押融資模式、投資方與版權權利人之間的協議擔保模式、融資租賃模式、版權證券化模式等。其中，商業銀行版權質押融資模式是標準模式，也是政府部門主要推薦的一種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模式。本文側重于從貸款機構質權實現的角度考察，將質押融資模式歸納為四種：

（一）版權質押融資模式

這些貸款產品中以版權作為質押標的，有的以一項優質版權質押，有的以多項版權組合打包為一個整體質押，獲得一部或多部電影、電視劇的拍攝與制作所需資金。組合打包質押融資模式適應了影視劇行業拍攝周期長、優質系列影視劇資金需求大、回報周期長等特點，便于制作方在使用資金過程中有效調節余缺，提高資金配置的效率，這種擔保方式在影視領域比較盛行。如建設銀行的知貸通、中國銀行的智貸通寶、農業銀行的知識產權質押貸款、交通銀行的智融通、中信銀行的版權、發行權質押貸款、民生銀行對依法可轉讓的著作權及其鄰接權中的財產權設定質押的融資產品。

（二）應收賬款質押融資模式

這類貸款產品均以文創產業與下游企業簽訂的合同為依據，本質上是以因版權的許可權或鄰接權產生的債權出質，如中信銀行的應收賬款質押產品、中國銀行的應收通寶，均以合法擁有的、對下游企業的應收賬款為擔保；建設銀行的影視貸以《電視劇播放合同》所產生的應收賬款為質押；工商銀行的影視通以企業和電視臺簽訂的采購訂單和形成的應收賬款為質押。

（三）未來收益權質押融資模式

這類貸款產品如工商銀行的影視制作項目貸款、景區收費權、有線電視收費權、文藝演出項目貸款，分別以電影電視可產生的未來收益、企業景區經營收入、有線電視收費權、演出項目未來持續的票房現金流作為還款來源，其實質是以版權及其鄰接權產生的未來債權作為質押標的。這種融資模式與應收賬款質押的區別在于，一個是以現有債權作為質押標的，一個是以未來債權為質押標的。

（四）組合擔保質押融資模式

由于版權的無形財產性，商業銀行為了防范無法償還的風險，要求借款方除以版權及其鄰接權作為擔保之外，還應提供其他擔保物：房產、第三方信用、個人無限連帶責任等，如中國銀行的中銀影視通寶、中銀優信通寶、國家開發銀行的助力文化中小企業——組合擔保短期流貸、影視行業——創新質押擔保中期流貸、北京銀行的創意貸。a北京市國有文化資產監督管理辦公室編：《北京市文化創意產業投融資實務融資決策》，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4年5月第1版，第134-187頁。

二、版權質押融資模式的實踐困境

上述四種模式適用范圍不同，但總體上組合擔保融資模式適用最廣。阻礙版權質押融資實現的困境有三個方面：

（一）版權質押標的有限影響適用范圍

關于版權質押標的，我國《擔保法》b《擔保法》第75條第1款第（三）項。、《擔保法司法解釋》c《擔保法司法解釋》第105條。、《物權法》d《物權法》第79條第1款。、《著作權法》e《著作權法》第25條。、《著作權質權登記辦法》f《著作權質權登記辦法》第3條第1款。均規定，著作權以及與著作權有關權利中的財產權可以出質。實踐中認為，現行立法規定的質押標的范圍狹窄，在出版行業、影視制作、動漫等文化創意企業中，未來作品的創作周期長，制作傳播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這些企業又以未來作品的著作權、鄰接權為主要財產，企業對尚未完成的作品所享有的版權——版權期待是否可以作為質押標的，存在兩種不同觀點：肯定說認為，應允許將版權期待權作為質押標的，因為已上映作品的版權可利用價值逐漸減少，g參見陳潔：《構建影視劇版權質押融資理想模式》，載《人文天下》2015年第9期，第65頁。增大了貸款機構作為質權人實現質權的風險；否定說的主要觀點有二點：一是由于未來作品的價值不確定，因而不具有讓與性；二是未來作品無法登記公示。h與版權期待權相似的另一種知識產權是專利申請權，有學者認為，專利申請權為知識產權期待權，不具有價值的相對確定性，沒有可供交付的權屬證書，不便辦理出質登記手續，因而不能作為出質的標的。參見劉春霖：《知識產權質押標的物適格研究》，載《河北科技大學學報》2014年第2期，第44頁。

（二）組合擔保應用廣泛凸顯登記公示難題

版權質押融資的四種模式中，組合擔保的使用頻次最高。涉及組合擔保，對同一筆貸款提供的擔保可能需要到知識產權局、工商局、版權局、中國人民銀行征信中心等多個部門辦理登記手續，登記程序較為繁瑣，查詢成本提高。還有的質押標的在我國現行立法并無明確的登記機關，如包含知識產權在內的財團抵押、包含未來作品、應收賬款等集合財產擔保等。有學者提出應借鑒浮動抵押制度，在物權法中建立浮動質押制度，使包括著作權在內的知識產權等無形財產權設立浮動擔保，從而保障質押功能的實現。i參見謝黎偉：《著作權質押的困境和出路》，載《現代法學》2010年第6期，第56–63頁；張書勤：《版權質押融資法律制度的完善》，載《科技與出版》2015年第10期，第58頁。而我國現行《物權法》尚未建立財團抵押制度j參見雷興虎、薛波：《民法典編纂背景下財團抵押權制度研究》，載《社會科學戰線》2015年第8期，第203–212頁。，《物權法》以及新修改的《動產抵押登記辦法》k《動產抵押登記辦法》第2條。規定的浮動抵押登記均未明確將知識產權納入其中。因此，包含知識產權的財產集合體的融資擔保登記遭遇法律漏洞，而組合擔保則凸顯了版權質押公示登記的難題。

（三）版權質押擔保的實現存在法律障礙

版權質押融資模式實踐中，質押擔保的實現存在較多風險：法律風險、技術風險、經營管理風險、道德風險、評估風險、內容管制風險等，l參見馬偉陽：《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風險防控機制的完善》，載《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第47頁。其中評估風險是首要風險，評估機構、評估標準、評估費用等市場化的評估體系尚未建立，評估費用占據融資成本的較大比例，提高了版權質押的實現難度。加上版權質押實現的律師費用、稅收等成本高昂，是貸款機構不愿接受版權質押的重要原因之一。實踐中應收賬款和未來收益權質押受到商業銀行青睞，這是因為相對傳統知識產權質押而言，金錢債權擔保作為質押物在法律上存在三項優勢：省略質押評估程序；增強質押物的穩定性；提升質押權實現能力。m參見丁錦希等：《美國知識產權許可收益質押融資模式分析》，載《知識產權》2012年第12期，第101頁。但是，就質權的實現方式而言，根據《物權法》、《擔保法》規定，一般采取拍賣、變賣、折價等方式之后，權利質權人享有優先受償權，而未來收費權作為金錢債權質押，是否可以通過債權轉讓方式，將收費權人直接變更為質權人，并無法律規定。

三、版權質押融資實施困境的制度破解

破解版權質押模式存在的上述問題，很大程度上需要法律制度的完善，為版權的活化利用拓展更大的發展空間。

（一）將版權期待權納入版權質押標的范圍

對未來作品享有的版權期待權設定質押，前述兩個否定觀點難以成立，理由有二點：第一，一項知識產權的價值只有當其真實出讓時才得以確定，在轉讓之前，其價值均處于不確定狀態。況且，版權期待權的價值本身取決于現實版權的價值，通常期待權質押的同時，現實版權一并轉讓，市場經濟主體誰會傻到花錢去購買一項有名無實的版權期待權呢？正如學者對專利申請權的價值所言，“事實上，專利申請權可以成為一項財產權，就是基于申請案中的發明創造設定的。在這個意義上說，不存在脫離了發明創造的專利申請權，或者專利權?！眓李明德著：《知識產權法》，法律出版社2014年6月第2版，第140頁。在探討知識產權質押問題時，對一種權利是否成為質押標的，必須“回到基本前提”（basic premise）——該權利背后真正的財產價值，版權期待權利最終轉化為現實權利，當以現實權利的價值來衡量。第二，未來作品的版權期待權的公示問題，上海、北京等地已經進行了有益嘗試。上海市知識產權局適應現代創意產業發展對知識產權保護的需要，于2007年首創“創意信封”登記備案制度，對創意設計者的設計內容作為證據進行固定和保護，是對現行知識產權申請和登記相關制度的補充和完善。o根據“創意信封”登記備案制度的設計，創意設計人可以從上海市、區（縣）兩級知識產權事務管理部門領取特制的連體“雙胞胎”信封，按照信封要求填寫個人相關信息，并將個人創意設計清楚地表述在紙件上，所述紙件一式兩份，分別封存于“創意信封”內，通過掛號郵遞或面交負責登記備案的上海市知識產權局，上海市知識產權局對收到的“創意信封”進行登記編號等備案處理并在連體信封上加蓋騎縫章、標注收案時間，并將其中一個信封在收到后的5個工作日內返還申請人，另一個信封歸檔備案。歸檔備案期限最長為5年，期限屆滿前，申請人可要求續展歸檔備案期限。在歸檔備案有效期限內，申請人可向上海市知識產權局索取其遞交的歸檔備案信封。《上海局首創"創意信封"備案制"保全"創意設計》， http://www.sipo gov.cn/dtxx/gn/2007/200804/ t20080401_360620.html，中國國家知識產權局，2016年8月1日訪問。再如，北京東方雍和國際版權交易中心推出的原創版權快速授權產品——“版權印”，在原創授權方面，作品一經發布，即可獲得“時間戳”保護，通過版權印這一互聯網版權快速授權平臺，在內容原創與授權使用之間建立一個通道，降低授權和獲權成本。p鄒韌：《“版權印”：網絡授權快捷途徑通了》，載《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2016年1月21日，http://www.ncac. gov.cn/ chinacopyright/contents/4509/273324.html. 2016年8月1日訪問。由于著作權自動產生，未來作品的基本創意可以通過這一平臺確認權益，對版權期待權質押同樣起到證明的效力。因此，將未來作品納入版權質押標的具有可行性。

（二）完善企業擔保方式及其信用信息公示制度

就企業擔保方式而言，浮動抵押和財團抵押制度的完善至關重要。從這兩種制度的肇始以及未來趨勢看，均為解決企業資金融通問題的重要制度，隨著企業質押標的擔保功能向融資功能轉變，側重于對企業整體營業能力的考察。以版權質押融資的企業，其核心資產往往是版權為主的知識產權，既然允許企業以財團抵押和浮動抵押融資，那么立法應明確將知識產權包含在企業財產范圍之內，企業進行抵押登記時，將其納入財產目錄，成為企業特定化和整體性的財產，進行財團抵押權的登記。但是，從現行立法看，廣泛采用的組合擔保、企業版權質押在內的集合財產擔保則需要分別辦理登記手續。由于登記程序復雜、登記費用成本陡升，有學者主張建立統一的登記機關加以解決，但從各個擔保權的登記而言，具有較強的專業技術性，由統一機關實現可能存在困難，而現有機關整合又帶來了機構臃腫等難題。筆者注意到，《企業信息公示暫行條例》（2014年）第10條第1款第4項明確規定：“企業應當自下列信息形成之日起20個工作日內通過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向社會公示：……（四）知識產權出質登記信息……；工商行政管理部門發現企業未依照前款規定履行公示義務的，應當責令其限期履行”?！秳赢a抵押登記辦法》（2016年）規定，及時將動產抵押登記信息通過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公示。q《動產抵押登記辦法》（2016年）第2條、第9條。因此，在現行制度框架內，雖然單純的版權質押仍需其他部門登記，但從金融機構風險監控的角度而言，工商行政管理機關進行的企業信息公示系統的公示信息仍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組合擔保、集合財產擔保登記公示的難題。

（三）借鑒最新司法成果降低質權實現難度

要突破版權質押實現的難度，需要借鑒相關的制度。2015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第53號指導性案例為未來收費權質押的實現提供了參照，其裁判要點指出：“特許經營權的收益權可以質押，并可作為應收賬款進行出質登記；特許經營權的收益權依其性質不宜折價、拍賣或變賣，質權人主張優先受償權的，人民法院可以判令出質債權的債務人將收益權的應收賬款優先支付質權人?！眗2015年11月26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第11批指導性案例第53號：《福建海峽銀行股份有限公司福州五一支行訴長樂亞新污水處理有限公司、福州市政工程有限公司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以下簡稱“53號指導性案例”。雖然該案中未來收益權的實現基礎是特許經營權，但是未來收費權基礎是否具有公益性，與權利實現并沒有必然的關聯性。以北京文創產業為例，未來收費權質押有兩種具體情形：一種是基于合同產生的未來收益權質押，如電影電視可產生的未來收益、演出項目未來持續的票房現金流，以及工商銀行北京分行的影視制作項目貸款產品、文藝演出項目貸款，其實質是版權許可權的合同債權質押。另一種則是基于政府特許經營權而產生的未來收費權，如工商銀行的有線電視收費權質押融資產品、景區收費權質押融資產品，其實質是特許經營權的質押。對于第一種情形仍然可以參照適用53號指導性案例，否則乃舍近求遠、畫蛇添足之舉。具體做法是：雙方通過合同事先約定，變更債權人，由債務人直接向質權人支付許可費。這符合債權轉讓的基本法理：債權轉讓無需經過債權人的同意，只需通知債務人即可，該種質押權實現方式的成本較低。

結 語

綜上，從政府推行的商業銀行與企業聯姻的標準化版權質押融資實踐來看，商業銀行更傾向于扶持具備一定的市場信用度，研發能力增強、處于成長期、與上下游企業建立了較為穩定業務聯系的企業以版權質押融資。從企業生命周期理論的角度出發，企業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對應著相應的融資優序，恰好符合商業銀行的風險偏好。文化創意產業提供的是多樣化、個性化的產品，文化資源的多樣性決定了文化金融投資標的的多樣性s西沐：《小微文化金融及其創新發展戰略》，載《北京聯合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第41頁。，從企業版權實踐需求出發，需要不同層次的貸款機構與其進行供需匹配。立法應當因應實踐需求，破解實踐困境，適度擴展質押標的范圍，完善擔保公示制度，降低版權質權人實現質權的難度，發揮版權質押融資制度對實踐的推動和激勵作用。

Copyright pledge is a way of fi nancing for cultural creativity industry. The paper categorizes copyright pledge fi nancing into four modes: single copyright pledge, receivables pledge, future earning pledge, and combined guarantee pledge. The dif fi culties in practice are: the scope of pledge subject matter is narrow;the dif fi culty in registry publicity regarding combined guarantee; high cost for pledge enforcement, etc. The ways out for these dif fi culties include: enlarge the range of copyright pledge subject;complete the enterprise system and credit information publicity system; reduce implementation dif fi culty by learned from the newest legislation and judicial system.

copyright pledge; mode; dilemmay

郭婭麗，北京聯合大學應用文理學院法律系教授，碩士生導師，法學博士

北京聯合大學人才強校計劃人才資助項目“北京市文化創意企業知識產權質押模式與風險控制研究”（BPHR2015A01）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