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緹娜·甑翎廖沙+夕顏
荒蕪、遙遠、孤獨之地——俄羅斯西伯利亞雅庫茨克的電影愛好者,將他們極端的日常生活加工剪輯成獨角戲或者恐怖片。雖然拍攝環境是冰冷的,有時候甚至是在零下56攝氏度的戶外拍攝,但是他們對于電影的心是火熱的。通過電影這扇藝術的大門,一些人在他們的家鄉成了明星。
這是一個關于一群講故事的人的故事。他們來自于極寒之地,西伯利亞的雅庫茨克。他們如此熱愛講述自己的故事,愿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有時候甚至有悖于一切邏輯,不顧任何理智。這些故事也只有他們才講得出來,因為拍攝環境是如此惡劣,這些故事的講述者為了拍攝電影,賣掉了自己的汽車,跑去銀行抵押,巨額貸款纏身,可以說負債累累。為了以防萬一,這些電影人很少會告訴他們的另一半拍攝任務的事情,更不會談到每次拍攝的情況有多兇險。這就是像狄米崔·道爾頓這樣的人的故事,他是一名來自雅庫茨克安木佳村的教師。
安木佳是一個漂亮的村莊,坐落于泰加地帶中部的一條河流旁。想要到達這里,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從莫斯科飛到印度,都要比飛到廣袤無際的俄羅斯的這個東部一角要快。從西部到世界上最冷的大城市雅庫茨克的唯一一條高速公路就位于西伯利亞的心臟地帶。你可以想象,安木佳村到底有多冷。
安木佳村一點也不富裕,那里的村民以飼養家畜和馬群為生。這里沒有下水道,因為一點也不實用,溫度太低了水會結冰。雖然村民已經適應了這種寒冷,但是你可以想象那種沒有抽水設備的茅屋在零下50攝氏度下會怎么樣,也是夠讓人受的。村民會將飲用水冰塊堆放在園圃,如果誰要喝水,可以直接用斧頭鑿一小塊冰塊,然后在爐子上煮。
去年秋天,鄉村教師道爾頓就在湖邊鑿冰,然后用貨車運回去作為飲用水源出售。他非常需要錢,因為道爾頓工資的很大一部分都要用于還貸款,以便繼續自己的夢想。為了拍攝一部自己的院線電影,道爾頓總共要花費1.4萬歐元;而他每個月在學校得到的工資也就600歐元。“我的生活很拮據。”他說。
雅庫特人的電影
在雅庫茨克——俄羅斯最大的共和國(薩哈共和國),當地人非常喜歡去電影院。在這個共和國生活的人一半以上都是雅庫特人,雅庫特族是俄羅斯的少數民族。早在蘇聯時期,當地人就喜歡上電影了。當時,在這個俄羅斯東北部偏遠的共和國,有超過600家電影院。這個地區的面積幾乎是德國的10倍,但人口總數只相當于科隆。在雅庫茨克,很多地方都收不到電視節目。直到今天,一些村莊也只能收到兩個頻道。由于道路難以通行,去雅庫茨克的一些地區只能通過直升機,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偏遠了。在冬天,每一次長時間的驅車旅程都可以稱得上是一次冒險。街道可能會結冰,河流可能會堵塞,一次拋錨可能就意味著生命危險。電影成了這個與世隔絕之地的人們溝通的橋梁。
今天,雅庫特人自己拍攝自己的故事。“沒有人為我們拍電影,”當地演員、導演羅曼·多羅菲杰夫諷刺地說,“因此我們就自己來!”在這里,每個月至少有一個充斥著新電影的夜晚,一個晚上可能會有50萬名觀眾觀看電影。這些電影都是用雅庫特語(也就是雅庫特人的母語)拍攝的,幾乎所有演員和導演都是雅庫特人。在雅庫特人聚集區的俄羅斯人很少看這些電影,盡管影片附有俄語字幕。
為了采訪遠道而來的莫斯科記者喜歡將這些雅庫特人拍攝的電影稱為“雅庫特寶萊塢”。不過,這與印度寶萊塢那種大規模陣仗沒有關系。雅庫特人的電影都出自底層民眾和電影愛好者,是一些小作坊和一些瘋狂的人制作的。這些瘋狂的人將自己的房屋賣了,只為圓一次電影夢。“我們可能得了神經病,”年輕導演康斯坦汀·迪莫菲杰夫說,“就像無藥可救一樣。”
道爾頓已經拍過一次電影了。為了拍攝這部電影,他請來了雅庫茨克的專業演員、攝影人才、剪輯師、配樂師以及錄音師。最后,每個部分的支出都比原計劃的要多,因為攝影團隊剛開始是開著車來的,然而現在河流冰層開始慢慢融化,因此不能在上面行駛,輪渡也不能使用。這個地方也沒有橋,所以他們只能通過直升機才能回到共和國的首都。
極端的日常生活
道爾頓的新電影是一部主題陰暗,關于謀殺、復仇和酒精的戲劇,這是他自己寫的分鏡頭劇本——“我經常獨自在村里來回張望,這個故事是村子的縮影。”你知道道爾頓電影里要用的“血”是怎么來的嗎?那是導演自己用紅恭菜和紅糖熬制而成的。
為了尋找演員,道爾頓在鄉村俱樂部豎起了一個選角廣告牌。最終,男主角由曾做過卡車司機的尼科拉伊飾演,他有著尖尖的白色胡須。不過,尼科拉伊現在在村里的熱電廠工作,他每天要劈柴,將木材塊推到爐子里。因此,道爾頓根據他的時間來調整拍攝計劃。尼科拉伊此前已經在別的電影里露過臉了,道爾頓拍攝的并不是安木佳村的第一部電影。
在安木佳村的鄰村,村長伊諾肯基· 巴拉斯科已經導演了一部喜劇,并且上映了,該村的一位老太太擔任主角。具體如何拍電影,巴拉斯科是從《天堂與地獄之間的電影院》這本書中學到的,他小心翼翼地將這本書珍藏在他的枕頭下面。他現在正在拍攝新電影《孤兒》。憑借村長的身份,他成功說服了當地警方將一輛舊貨車貢獻出來作為道具,這部電影需要拍攝一個驚險的事故場景:一輛車從山上滾下來。
隨著電影的拍攝,巴拉斯科將周邊地區走遍了。“我仔細揣摩身邊的生活情境,”巴拉斯科說,“然后回去不斷剪輯。”不過,現在他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因為他要開始忙農活了,還要操心村里的發展。“在我們這兒,生活非常艱苦。”他哀嘆道。在這里,沒有人因為拍電影變得富裕,哪怕是因拍攝傳奇故事而小有成績的導演迪莫菲杰夫。莫菲杰夫在一部恐怖電影上投資了將近1500歐元,賺取了好幾倍的利潤。
這里的電影與俄羅斯電影行業想要宣傳的主題截然相反。近年來,俄羅斯電影非常注重愛國主義的培養與教育,很多電影都是二戰主題,并且有國家補貼資助。有人會發出疑問,俄羅斯政府對于雅庫茨克的電影創意到底還要無視多久。雅庫茨克人很少會提到“祖國”這樣的字眼,更多的是溺亡、謀殺。在他們的電影中,陰暗小木屋就像是列寧100年前的流放地一樣。
雅庫特人的電影多是關于瘋狂的日常生活、荒野求生、貧窮和孤獨。比如,在極寒的環境中,發生了一場汽車事故,主人公拼盡全力想要在這個孤獨的夜晚活下來……或是,一位父親赤腳走遍了整個泰加地區,只為給他的孩子求藥。醫生不會為了一個人坐直升機過來看病,只有病人超過9個才行,否則汽油費太貴了……
在雅庫茨克,這個冬天的熱門電影是關于兩個年輕人的故事,他們被一頭大熊追逐,失去音訊。他們有可能逃跑了,可能在荒野中迷路了,他們會因為饑餓而殺掉他們的獵狗嗎?隨著時間的流逝,兩個年輕人的父母絕望了,并為他們建了墓地。在第56天的時候,他們奇跡般地回到了雅庫茨克。他們是徒步好幾百公里回來的。你知道嗎?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被電影改變的人生
在雅庫茨克幾公里之外,斯捷潘·博納曉夫穿著氈靴,拖著沉重的腳步在雪地里跋涉。那時的氣溫是零下38攝氏度,不過真正凍到發抖的只有“弗拉基米爾”——博納曉夫電影里的男主角。那位演員不能穿夾克、戴帽子和手套在冬天的林中空地奔跑,他正在被自己想象中的僵尸追逐。博納曉夫介紹說,這是一部實驗性質的恐怖片。在雅庫茨克,恐怖片非常受歡迎,鬼怪和邪惡女巫的傳說在當地屬于大眾文化。之所以是實驗電影,是因為博納曉夫對這部電影的預算很有限,只夠汽油的錢而已。
博納曉夫是偶然開始他的電影之路的。他大學主修經濟,在這里沒有找到工作,或許他自己根本不想要一份工作。白天,他教孩子讀書,他的妻子打工維持生計。“這對于我來說是很大的壓力。我整天工作,卻無法給家里帶來收入。”他說。
博納曉夫的電影是在1月份拍攝的,這是雅庫茨克一年中最冷的月份,尤其是在森林中。有時候外面溫度甚至會達到零下56攝氏度。“我想要展示真實的寒冷,”他說,“人們從太陽的狀態就可以覺察到這一點,從皮膚上的雞皮疙瘩,和迅速凝結的呼出的水汽就能體會到寒冷。”寒氣鉆進人的肺部,冷氣直抵額頭。盡管博納曉夫的妻子用一件舊棉夾克做了一個防護罩,攝像機有時候還是會“罷工”。
博納曉夫的演員大多是門外漢。“在雅庫茨克,大家都會去電影院,其中一個原因是你可以看到你的鄰居和朋友們,在鏡頭里和鏡頭外。”喬沃奇·尼克拉維夫說,她是蕾娜電影院的經理。蕾娜是雅庫茨克第一部情色電影的女主角,現在在機場做收銀員的工作。
當然,在雅庫茨克也是有專業演員的。這個30萬人口的城市有7座劇院,這是當時的文化部長留下的遺產,于上世紀90年代建成。“雅庫茨克居民有了可以打發時間的事情,”當時這位前文化部長是這么說的,“我們不能總是背負著‘露天大監獄的稱號。”
雅庫茨克喜劇團體DetSat有7個年輕人,他們就是專業演員,也是雅庫茨克電影界的明星。如果在大街上遇到他們,很多人會找他們簽名。早在9年前,這個團體就塑造了喜劇形象“科斯基爾”,可以說這是雅庫特版的阿甘、勞瑞和哈迪等滑稽人物的混合體,這個喜劇形象很快風靡了雅庫茨克。有時候,人們會將DetSat與英國喜劇團體Monty Python相比較,這是一個英國6人喜劇團體,被譽為“喜劇界的披頭士”,不過他們對雅庫茨克人來說還很陌生。年輕人會在谷歌上搜索,Monty Python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組合。
DetSat一般只在夏季拍電影,拍攝地點通常在村子里。這時沒有寒冷,只有泰加地區的蚊子會打擾他們。一般會有專人站在攝像機旁邊,不讓圍觀群眾干擾他們的工作。DetSat也拍攝過一部關于冬天主題的電影。主宣傳語是這樣寫的:“冬天很冷,但感覺幸福的人,自然會覺得溫暖。”
[譯自德國《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