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智
摘 要:李翱作為中唐古文大家,其學說主張“復性說”,是會通儒釋思想的重要論著。因此,探究李翱佛學觀,必須認識到在“排佛”的表現中,李翱對于佛學思想的接受度。本文從李翱的“排佛”行為與“護法”思想著手,從唐代思潮及梁肅、韓愈的佛學觀影響。從李翱復性論述中找尋與佛教相互會通的地方予以證明李翱的佛學
孫昌武先生在《唐代文學與佛教》一書中說“總觀中國文學發展的歷史,自東晉時期佛教在文壇盛傳,幾乎沒有哪一位重要作家是沒有受到佛教的影響的。”誠然,佛教自東漢傳入中國后,就與本土的儒道文化發生碰撞。在一場場的“夷夏”之辯中,文人居士團體以中國固有文化闡釋佛教教義,佛教與儒道文化互相會通,并最終確立本土化的佛教理論體系。佛教思想在唐朝時,漸次成為影響文人創作思想的重要因素。以“辟佛”為口號的中唐文人,卻試圖以佛教思想為內質,用以復興傳統儒學思想。
一、李翱與佛教
李翱是中唐時期著名的古文大家,以儒學造詣名聞時世,《舊唐書》本傳有“勤于儒學,博雅好古,為文尚氣質。”的評價。李翱也是韓愈古文運動的主要推動者。韓愈是儒家“道統”的捍衛者,因上書諫迎佛骨而被貶。
作為韓愈的弟子,李翱在思想主張上歷來被認為“排佛”,如《去佛齋》中認為佛法盛行中國是“遂使夷狄之術,行于中華。”《再請停率修寺觀錢狀》中說:“佛法害人,甚于楊墨。”然而作為李翱思想代表作的《復性書》對“心性論”的闡述,亦或是李翱在本集它文中所捍衛的“儒道”,都與佛教佛學有著密切的關系。
《景德傳燈錄·卷四》中記載李翱向藥山高僧惟儼問禪,“朗州刺史李翱向師玄化,屢請不起。乃躬入山謁之。師執經卷不顧。侍者白曰:太守在此。翱性褊急,乃言曰:見面不如聞名。師呼太守,翱應諾。師曰:何得貴耳賤目。翱拱手謝之。問曰:如何是道。師以手指上下曰:會么。翱曰:不會。師曰:云在天水在瓶。翱乃欣愜作禮,而述一偈曰:“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余說,云在青霄水在瓶。”本集記載與泗州開元寺僧澄觀的交游,可知,身處中唐佛教文化繁盛的時期,佛教教理、教義漸漸融合中國傳統文化,成為中國文化不可分割的一個部分。身處其中的李翱,其思想不可避免的收到佛學思想的熏習。更何況,李翱的老師梁肅,更是以弘揚天臺教義而著名。
二、梁肅、韓愈對李翱的思想影響
梁肅是中唐古文大家,有賢名,以提攜后進而著稱。《舊唐書》稱“大歷、貞元之間,文字多尚古學,效楊雄、董仲舒之述作,而獨孤及、梁肅最稱淵奧,儒林推重。”這樣一位儒林大賢,同時卻是天臺宗門的護教弟子。
崔恭在《唐右補闕梁肅文集序》中論及梁肅以文章宣揚佛教的功績:“歸根覆命,一以貫之,作心印銘。住一乘,明法體,作《三如來畫贊》。知法要,識權實,作《天臺山禪林寺碑》。達教源,周境智,作《荊溪大師碑》。大教之所由,佛日之未忘,蓋盡于此矣。若以神道設教,化源旁濟,作《泗州開元寺僧伽和尚塔銘》。言倍事,齊律儀,作《過海和尚塔銘》、《幽公碑銘》。”從文字記載中可知,梁肅與士大夫階層偏重佛教義理不同,對佛教是上升到精神信仰層面的。
梁肅在佛教修習方面的導師是天臺湛然大師,在文章中稱頌“今湛然大師,道高識遠,超悟辯達。”“天臺教源,與佛同意,赫赫大師,開示奧秘。”另著有《止觀統例議》,在文中其實已經初論及儒釋在心性論中的相通。《宋高僧傳》湛然大師本傳稱:“梁公深入佛之理窟”,能“摛鴻筆成絕妙之辭。”
李翱最初受梁肅賞識,有名于時俗,《感知己賦》有言:“(梁肅)與翱有相知之道。”“翱游與朋友公卿間,往往皆曰:吾久籍子姓名于補闕梁君也。”梁肅推介李翱的文章有“古人之遺風”,在貫通儒釋的思想主張中,李翱與梁肅是一脈相承的。所不同的,梁肅是“顯”于釋,而李翱者則“顯”于儒。
韓愈是影響李翱思想的另一位重要人物,韓愈《送孟東野序》“從吾游者,李翱、張籍其尤也。”韓愈以儒學“道統”的捍衛者而倡導“古文運動”,以站在統治者立場“勞民傷財”而反對唐憲宗“迎佛骨”供奉。然而,在韓愈的思想主張中,確是吸收了佛教的養分。在韓愈的作品中,也多有和當時僧人的交游唱合之作。
陳寅恪在《論韓愈》一書中,論及韓愈受新禪宗學說的影響而建立道統說。陳寅恪論及韓愈所提倡“直指人倫,掃除章句之繁瑣”的新儒學,是取法于新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之旨。”考之以韓愈思想,可知陳先生觀點的精當。韓愈在《原性》和《性三品》中著力構建建儒家的心性學說以對抗佛教心性論,在與佛教心性論的“對抗”過程中,儒家心性理論開始構建起來。然而,這種對立,本身就蘊藏著對佛教心性論的吸收。
三、李翱的佛學觀
(一)李翱的“排佛”
唐代士大夫的“排佛”,基本基于以下原因。第一,是佛教所主張的出世修行方法與傳統倫理觀念排斥。第二,大量的僧尼及其關聯的寺產,影響在籍的戶口、賦稅。第三,百姓的崇信佛教并不基于智慧的解脫,而陷入狂熱的迷信,甚至成為反叛的旗號。第四,武則天執政時,犯罪可通過出家來逃脫刑罰。這就使得僧人的學識修養水平降低,寺院漸漸成為逃亡犯人的集聚地。李翱在《與本使楊尚書請停率修寺觀錢狀》文中:“天下之人,以佛理證心者寡矣,惟土木銅鐵,周于四海,殘害生人,為逋逃之藪澤。”
《全唐文》李翱《斷僧相打判》、《斷僧通狀判》判詞,“夫說法則不曾敷座而坐,相打則偏袒右肩”“七歲童子,二十受戒。君王不朝,父母不拜。口稱貧道,有錢放債。”可知,李翱對于不受戒律,違反法度的僧人是極為反對的。
從文集和史料的記載中,其實不難發現,李翱作為傳統士大夫,對“以神道設教”的佛教,從社會現實政治層面出發。對勞民傷財的建寺、以及在佛教名義下的犯罪等行為,是持反對態度的。這也是李翱被認為“排佛”態度的主要證據。然而,從李翱與當時高僧的交游,抑或是李翱本身“復性”思想主張,都有著脫胎于佛教“心性”論的痕跡。所以,李翱在思想上必定受到佛理的影響。李翱的“排佛”恰恰是“去蕪存真”,促進了佛教思想與儒學的會通。
(二)李翱的“護法”
李翱的思想主張,在《復性書》三篇中,是論述最為詳明的。以情與性之關系為核心、圍繞處理二者關系以成圣、進而勉勵后學當力行于道,以希于圣人。
《復性書上》:“人之所以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皆情之所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過也,七者循環而交來,故性不能充也。……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
李翱所言“性”,與佛學中所說“自性”相似,“ 自性”是不生不滅,一切心相的體性,釋迦牟尼佛說,人人具有如來藏心,即自性清凈心,遠離一切妄染。而李翱認為“性者天之命也,圣人得之而不惑者也。”
李翱所言“情”,與佛學中所說妄想執著相類。佛陀曾說:“一切眾生,皆具佛性,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妄想執著因由無明而起,迷障本心,所以眾生不能覺知清靜本心。
“情”與“性”,是“情不作,性斯充矣。”的關系。而圣人是“人之先覺者也。覺則明,否則惑,惑則昏,明與昏謂之不同。”圣人與凡人的區別在于是否能“覺”。而“覺”的內容則是“性”,即不因“情”而惑的“性”。這與佛學中,“自性”與“無明煩惱”幾乎如出一轍。
李翱論及“復性”方法“弗慮弗思,情則不生,情既不生,乃為正思。”“心寂然不動,邪思自息。惟性明照,邪何所生。”則與天臺“止觀”的修行方法是相會通的,天臺以“止息妄念為止,觀諸法空為觀”,由定而生慧,最終覺照清靜本心的“止觀”為開悟法門。
所謂“復性”與佛教“明心見性”,其在思想主張上是一致的,雖然李翱的主張是以復性儒學道統為形式,然而隨之流傳的,也是佛教之心性論。而這,正是稱呼李翱“護法居士”的緣由。
李翱的復性思想是儒釋思想會通的重要節點,也為儒學的興盛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因此,要正確認識到李翱在“排佛”之中蘊含的“護法”,才能對李翱佛學觀做出科學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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