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龍島踩了哪些雷

○ 文／本刊記者 趙 玥

裕龍島踩了哪些雷

○ 文／本刊記者 趙 玥

缺乏專業性背書、各方利益博弈、專業溝通不夠……這些都是裕龍島石化產業規劃流產的原因。

塵埃并未落定。裕龍島石化產業基地環評公示停止，并不意味著事件結束，更不意味著我們對此類事件的反思與深究結束。歷數過去我國發生的針對石化項目較大的群體性事件，有值得反省之處，也有需警惕之處，亦有值得借鑒之處。

缺乏專業性背書

石化項目既敏感又專業，一旦與公眾利益聯系在一起，企業及政府就無法用含混模糊的態度敷衍過去。

在龍口事件中，南山集團的合作方裕廊國際引起很多人關注。裕廊國際是是新加坡裕廊集團的全資子公司。而裕廊集團是新加坡貿工部下屬的官方機構，是新加坡最大的工業地產發展商。

這一次，裕龍島對標的是新加坡裕廊島。

在石化行業，裕廊島聲名顯赫。它是全球第三大石化基地，總面積將近32平方公里，利用填海造地工程把7個小島合并成一個大島。上下游一體化的發展模式等優勢，已吸引了100多家跨國公司進駐，累計投資達330億美元。

裕廊集團與中國最負盛名的合作，莫過于蘇州工業園。作為新加坡模式的代表，蘇州工業園的迅速崛起讓裕廊工業園在國內聲名鵲起，運營模式也是目前國內工業園區最初的參照對象。

但是，這么一個專業而有力的合作方，并未讓裕龍島項目獲得民眾足夠的信任。

一位規劃界人士表示，裕廊國際的參與應該給這個項目加分不少，但是目前尚不知道它具體負責哪些部分，未來是否參與石化基地的建設和管理。“比如蘇州工業園，中方要派人去新加坡培訓，新加坡會派人過來管理。雙方幾乎同步發展。新加坡正在建設‘智慧化’，對蘇州工業園區的經驗輸出也由規劃、房地產開發轉向智慧城市和信息化領域。就龍口的項目而言，裕廊國際會把最先進的管理經驗、發展趨勢帶進來嗎？假如中方能讓新方加入監管等，也許群眾的疑慮會小一些。”

如果僅僅是讓世界一流的企業品牌給自己“鍍金”，卻不從根本上去學習、規范、成長、發展，內核依然是過去“野蠻生長”的那一套，最后合作生出的也只能是動物兇猛。

專業性的背書，不是憑借一己之力構建的。九江石化在進行PX項目環境影響評價時，就聯合了環保、企業、政府多方的力量，用足夠的專業度來打消民眾的疑慮。

值得注意的是，近一年來，我國大型的民營石化項目多了起來。在沒有國有企業背景加持的情況下，立項也許難度更大，所需的專業性背書也更強。

據曲睿晶所知，目前已有榮盛石化、巨化集團、桐昆集團等擬共同出資,在舟山建設一期1500萬噸/年、二期2500萬噸/年石油煉化項目,并配套化工裝置。該項目已通過核準可以開展前期工作,預計一期投產時間為“十三五”末或“十四五”初期。

這一項目位于舟山民營綠色石化產業基地。該基地為“十三五”重點發展的大型石化基地之一。2015年6月，浙江省商務廳發布公告指出，規劃中的民營綠色石化產業基地，一期煉油能力為1500萬噸/年，年產PX750萬噸，二期為2500萬噸/年，年產PX1250萬噸。

業內人士分析，由于舟山位于東海和長江出口的海島，位置便利，不論是向內陸還是向韓國、日本和我國臺灣地區，都很方便輸出煉油和化工品。而且因為這里建設離島石化基地，所以石化安防也很便利。

另外，大連的恒力石化也將在長興島臨港工業區西部的石化產業園建設2000萬噸/年煉化一體化項目。

中國石油和化學聯合會今年所做的全國性調研統計，截至2015年底，全國重點化工園區或以石油和化工為主導產業的工業園區共有502家，工業總產值合計超過6.6萬億元，占到石油和化學工業總產值的56%。

從統計數據可看出，在“十三五”末期將迎來民營企業千萬噸級/年石化項目投產的高潮期，累計新增煉能將達5100萬噸，約占當前中國總煉能的7%。

未來，會有更多大型石化產業基地和石化項目出現，對于我國的側供給改革和調整產業結構是一個機會。而能否讓項目科學而順利地進行下去，需要企業與地方政府的共同努力。

利益訴求的背后

如果要順利推進一個項目，政府就應該區分開不同的利益訴求，找到核心，究竟是民眾反對石化項目，還是有其他的背后推手？

據山東省龍口市政府網站消息，在表態停止裕龍石化環評論證工作后，5月11日，警方表示，仍有部分民眾煽動、策劃、組織和參與非法集會、游行、示威活動。

一些龍口市民也發出呼吁，希望大家不要輕易被煽動。因為他們發現，抗議的人中有一些并不是龍口市人。

“不是龍口人，也沒在龍口買房居住，對這個事情這么積極，我覺得不太正常。”李華說。他在網上遇到過一些比較激進的言論，有一些是市民，有一些則身份不明。他希望大家能有更加積極理性的溝通方式。

如果我們回顧過去的幾次抗議事件，就會發現背后復雜的利益關系。

2007年，廈門發生PX事件，經過深入調查后發現，抗議的背后有房地產商的推動。廈門輕工業集團董事長、三屆市人大代表楊景成曾公開指責，某些開發商“為了自身的利益，煽動、組織不明真相的善良市民參加非法集會、游行。更為惡劣的是，有的甚至提供經費，雇用外來人員參與非法集會、游行，每次每人發給100元”。

而在寧波PX事件中，很大的矛盾在于部分村民把搬遷的矛盾轉移到石化項目上了。由于失地、疾病等危機，一些村民把錢當作唯一的訴求。據媒體報道，他們對家園失去信心，對集體財產也失去信任，于是強調必須以“項目搬遷”的方式離開。因為項目搬遷補償的房子是有產權證的，那是私人財產。

他們甚至阻止政府的環保設計，不讓政府在南洪村邊修新的防護林，因為擔心“栽了防護林，政府就更有理由不讓我們搬了”。在這種矛盾中，寧波PX背了黑鍋，成了利益爭奪與泄憤的宣泄口。

在茂名PX事件中，有市民表示，微信上有不明身份人士公然用錢組織人參與，給的酬勞還不少。

據了解，某些石化事件的背后是經過民間組織策劃的。部分不規范的民間組織接收來自國內或國外的資金，導致它們被外國一些企業或者團體所利用。環保部環境與經濟政策研究中心研究院曹鳳中曾經提醒過，當前中國已經進入了針對商業秘密的諜戰高發期。

也就是說，各種石化項目事件的背后，既有普通民眾對自身利益的正當訴求，也有國外勢力、國內企業的利益推動。政府如果不加區分識別、不深入探討研究，一味地“一鬧就停”，最后將損失慘重。

從龍口市民的反饋來看，“收益分配不均衡，風險由居民承擔”也是引起情緒反彈的重要原因。清華大學公共關系與戰略傳播研究所所長董關鵬表示，政府應把發展成果讓老百姓看見，比如政府可以將一部分收益用于建醫院、養老院等。

董關鵬提醒，當前中國社會存在“共識斷裂”的危險，一個重要原因是缺少有效的溝通對話。沒有信任，就沒有討論的基礎。在這個問題上，政府只能通過嚴格環境監督執法，公開透明數據，讓公眾看到有關部門是扎實在做工作，也設計了很多方案來建立互信。

去年，“7+1”化工園區達成“上海共識”，開始討論各園區共同破解化工產業發展中“談化色變”的難題。包括大亞灣石化園區在內的參會者表示，要踐行責任關懷，與周邊地區一體化發展，讓周邊居民更真實地了解化工產業、分享園區開發發展成果，營造有利于化工產業發展的社會氛圍。

同時，與會人士建議，國家和地方政府在化工園區形成的稅收中留出一定比例，定向用于周邊社區發展，促進區域和諧發展。

被新加坡當成石化名片的裕廊化工島能否給我們一定的PX建設借鑒？

政府公關

可以說，石化項目能否推動下去，有時更多的是考驗政府的公信力與溝通能力。

“政府對于項目的公開信息力度不夠，讓我們無法對項目本身有更深入的了解。”在一份倡議書中，有龍口市民寫道。

出于不滿，部分龍口市民聚集在市政府門前。這種情緒還在社交網絡迅速鋪陳開來。在微博上一項有3338名網民參與的調查中，有3277名選擇“堅決抵制石化，為龍口發聲！”

人民網輿情監測室主任分析師朱明剛關注過多起叫停石化項目事件。他認為，網民對此石化項目的擔憂仍然聚焦在其對人體健康的潛在環境影響上，政府對于項目的公開信息力度不夠、龍口近期環境污染加重等成為質疑焦點。

從傳播心理上來看，如果市民一鬧就停，有關部門又不愿公開更多信息，會讓更多人認為“抵制就有用”，而失去了理性溝通和了解的機會。甚至讓人認為“政府肯定沒道理，否則不會叫停”，進一步惡化政府的公信力。

在歷次事件中，九江石化突破了“一鬧就停”定律。其實，這個項目也是命途多舛。2012年11月、2013年5月，項目兩次遭遇沖擊。

為了盡可能溝通，除了在線上和線下通過多種渠道公示和宣傳，九江石化還在與周邊居民進行座談，位于項目環境影響范圍內的代表占參會人數的95%以上。

同時，還組織了20多場報告，聽眾涵蓋了教師、青年代表、公務員、網絡意見領袖等。而九江市相關部門也立即啟動應急機制，進行正面引導和宣傳。

百聞不如一見，最好的與民眾溝通的方法就是企業開放。九江石化先后接待了多批人員入廠參觀，消除芳烴項目的神秘感。此外，他們還組織公眾實地參觀了金陵石化的PX裝置，大家發現PX裝置與金陵石化總經理辦公室的距離僅200多米，且已經安全運行三四年了，不安和不滿自然消減了大半。

每一次溝通都努力扭轉了公眾的偏見，一些激烈的網絡意見領袖也漸漸轉化為堅定的支持者。最后，以他們在九江市范圍內舉行的公眾問卷調查來看，90%以上表示支持，10%左右表示無意見或無所謂。

與大型煉化一體化項目為鄰后，美味的螃蟹人們還敢吃嗎？供圖/CFP

漳州古雷石化開建前，漳州市也曾分批次組織機關干部、民意代表、村干部、學生等五百多人赴南京揚子石化考察。揚子石化區距離居民區2.5公里，距南京市中心20公里，可作重大化工項目安全的佐證。

需要提醒的是，政府的宣傳重要，但不宜過于急切和頻繁。

茂名石化的案例在傳媒專家的眼里可謂吃了大虧。當時，為了宣傳PX項目，茂名市委宣傳部準備了20篇科普文章，打算逐一發表，作為“鋪墊”信息。隨后，茂名啟動了對PX項目密集的宣傳活動。

然而，在密集宣傳一個月后，抗議事件還是發生了。

“操之過急”，是這次政府溝通宣傳的癥結。

在4月3日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茂名市教育局副局長梁旭全坦承：有極個別的學校在PX項目科普階段工作方法欠妥，引起了一些學生和家長的誤解和反感。

“政府的正面宣傳要與民眾參與并行。缺少了普通民眾的參與，政府的宣傳就會變得‘一廂情愿’。另外，政府信息的發布需謹慎，比如茂名市發表于3月25日的一則題為《市委宣傳部積極做好茂名石化重點項目宣傳工作》新聞，由于用了‘屏蔽信息、刪除信息’這樣的詞句，引發了網民負面情緒反彈。”朱明剛分析說。

有專家指出，此次龍口市政府對群眾的回應不夠積極，相關企業和部門處于“失語”狀態，再加上部分市民反映的要求強制周末上班、簽“維穩承諾書”等情況，都會導致市民情緒更為沖動。

群眾和政府不是天然的對立面，如果透明公開、溝通得當，政府和企業應該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市民的質疑。

在環境安全與經濟發展中尋找平衡點，既是一個老問題，也是一個新問題。

責任編輯：石杏茹

znshixingru@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