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穿一只襪子的袋鼠

陳金鴻

袋鼠先生只找到了他的一只襪子，他很懊惱。他想，肯定是被討厭的麋鹿大嬸拿走了。

因為昨天麋鹿大嬸跟袋鼠先生說，她想找只襪子來墊在左右搖晃的桌子下面。

袋鼠先生看著窗外泛起的晨光，玻璃球里的玫瑰滴下了第一滴晶瑩的水珠。

又是新的一整天啊，要以飽滿的情緒來應對。

可是，找不到襪子，還是讓人很苦惱很苦惱很苦惱。因為袋鼠先生只有一雙襪子，這孤獨的一雙襪子還是他的祖母在很多年前的圣誕節送來的。

此后，就一直沒有祖母的消息了。

袋鼠先生有很多玻璃球，因為他的工作就是做玻璃球。

袋鼠先生可以把活的動物裝在玻璃球里面，可以把新鮮的花朵裝在玻璃球里面。

并且還可以讓動物們永遠存活，可以讓植物永遠水分充足。

袋鼠小姐預定的玻璃球里面裝著她的孩子，她想讓她的孩子永遠長不大，就那樣。

旗魚爺爺預定的玻璃球里面裝著一個八音盒，他想讓八音盒的聲音永遠不停的播放，那樣就不用每次都去上發條。

長耳兔弟弟預定的玻璃球里面裝著一個胡蘿卜，他很希望他的胡蘿卜一直都新鮮可口，就算只是看著。

袋鼠先生為自己做的是一個玫瑰的玻璃球。

天空是圓圓的頂，就像玻璃球一樣，袋鼠先生一直都在這么想，這個世界就像被裝在一個超級大的玻璃球里面。

蘸著奶黃色涂料的畫筆在玻璃球壁上畫下一個圓圈，再把它涂滿，周圍零星的點幾個點。黑夜來了，那是月亮，那是星星。

袋鼠先生的體重一直在增加，他現在睡在簡易的小木床上看著窗外，每動一下，床就咯吱咯吱的響。

袋鼠先生很懊惱，這該死的體重。

他不想再做玻璃球了，他厭倦了現在的生活，他討厭看見每個人拿到玻璃球時興奮的面孔。

真是愚蠢，孩子長不大就是永遠的好嗎，八音盒一直響那老爺爺又能再活多久呢，吃不到的胡蘿卜總會有厭煩的一天。

夜的色越來越沉，袋鼠先生還是睡不著，失眠總是很嚴重。

再嬌艷的玫瑰花也是有刺的，它的刺有毒，觸碰到毒液就會隨著血液流進心臟。

在心臟的中心開出一朵比血還嫩紅的玫瑰，這朵玫瑰吸食著身體里的精華，總有一天會越來越大。

撐破胸口，把腐爛的尸體當做養料，玫瑰仍然樂滋滋的開在這塊土地上。

袋鼠先生的玻璃球店已經停業了很久，動物們去敲門也沒人應。但是他們總會聽到房間里火爐轟轟的聲音，和一些化學藥劑刺鼻的味道。動物們都在議論，袋鼠先生在搞發明呢。

終于的終于。其實袋鼠先生做了一個比自己高兩倍的水晶球，就快要頂破他的屋頂。袋鼠先生看著窗外的巨人又一次用筆畫上了月亮和星星，他熄了自己屋子的燈。

他爬在地上聽了聽螞蟻的活動情報，知道今晚會是一個好天氣。他又把門打開一個小縫，看著外面都熄燈了的人家。

終于的終于，準備好了。袋鼠先生慢慢的把身體融入進玻璃球里面，那是一個很難受的過程，仿佛要窒息。

鼻腔里面全都是黏黏的液體，閉著眼睛手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半個身子進去了，還剩下半個在外面。

突然房間里面的燈全亮了起來，光線刺進了袋鼠先生的眼睛。

不能睜眼不能睜眼不能睜眼，他邊告誡著自己，邊把身體繼續融入進玻璃球里。

以后，終于不用做玻璃球了，不用擔心肥胖的身體，不用擔心失眠，不用在厭倦的生活著。袋鼠先生這樣想著，很開心。

袋鼠，你看，我找到了你的襪子！

什么！

袋鼠先生還是猛地睜開了眼睛，因為他聽見了麋鹿大嬸尖銳的聲音還略帶鼻音，是他最討厭的了，關鍵的是找到了他的襪子！

但是但是但是在袋鼠先生睜開眼睛的一瞬間，玻璃球開始迅速的凝固起來，他想抽身，卻已經來不及。

半個身子在里面。袋鼠先生為自己做的玻璃球，還是加厚版堅固型的。

哦，袋鼠，你在干什么，你想躲進玻璃球里面嗎，你想離開這個鎮子嗎，還好我發現的及時。

麋鹿大嬸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袋鼠先生不能說話，不能呼吸，只能用一只耳朵聽著她啰嗦的話語，覺得快要死掉。

他在心里吶喊，快把玻璃球敲碎啊，你這癡呆的大嬸，快救我啊。

哦，袋鼠，你的襪子我還給你，不過看你也用不上了，我擺在桌子上啦！麋鹿大嬸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向門口。

袋鼠先生痛苦死了，他想掙扎，卻無濟于事。他的身材臃腫，在加上另一半身體在玻璃球里，更是讓他難過萬分。

麋鹿大嬸走到門邊，轉過身來說。

那，再見啦，祝福你有一天能穿上你的另一只襪子。

啪，開關的聲音。

整個房子的燈全滅了，又掉進了黑暗里。

袋鼠先生停止了掙扎，鼻腔里凝固的玻璃塊堵得他沒辦法喘息，嘴也無法張開。

最后一點力氣了，最后一口氣了。袋鼠先生緩慢的抬起頭，看了一眼麋鹿大嬸擺在桌子上的襪子。

月光正好從窗子流淌進來，鋪滿整張桌子，襪子上還有黑色的污漬，還有黃色的奶酪渣，肯定是去墊桌角了。

袋鼠先生閉上眼睛，頭沉重的垂下。

終于，終于啊。找到另一只襪子了。

只是永遠沒有辦法穿上。

因為，沒有穿襪子的那只腳已經在玻璃球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