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征浩 指導:陳國權
陳國權立足肝膽治咳嗽
● 戴征浩 指導:陳國權
陳國權教授治療咳嗽往往在臟腑相關等理論的指導下整體辨治,多法合用,而不會將其“標準”于肺系疾病中。本文通過闡發肝膽與咳嗽的關系,以陳師立足肝膽治咳嗽的驗案為證,探討臟腑相關等理論在治咳中的應用,即尋找“鳴鐘之具”并“去”之,以期體現陳師臨床特色,拓寬臨床治咳思路。
咳嗽 陳國權 名醫經驗 臟腑相關
陳國權教授系湖北中醫藥大學教授、湖北省首屆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精研《金匱要略》幾十載,特別推崇臟腑相關理論[1],故陳師臨床治療咳嗽注重臟腑辨治,絕非將“咳嗽”僅僅視作肺系疾病來治療,而是從人這個整體出發,辨其相關臟腑,隨證遣方,多法合治,效驗頗佳。《醫學心悟·咳嗽》有云:“肺體屬金,譬若鐘然,鐘非叩不鳴。風、寒、暑、濕、燥、火,六淫之邪,自外擊之則鳴,勞欲、情志、飲食、炙煿之火,自內攻之則亦鳴。醫者不去其鳴鐘之具,而日磨銼其鐘,將鐘損聲嘶而鳴之者如故也,鐘其能保乎?”這說明無論是因外感還是內傷,治咳都不應只關注肺,更應辨清邪之本身及其所在,而“去其鳴鐘之具”。要找到“鳴鐘之具”,從臟腑相關入手是不二之選。筆者有幸侍診于陳師左右,受益匪淺,茲選取陳師立足肝膽治咳嗽驗案4則,以此為切入點,來窺見陳師如何尋找“鳴鐘之具”并“去”之。
咳嗽往往被認定為肺系疾病,但臨床實踐卻告訴我們,事實并非如此。早在《素問·咳論》中就有“五藏六府皆令人咳,非獨肺也”之論,又云:“五藏各以其時受病,非其時,各傳以與之”。“人與天地相參”,五臟各在相應的時令受邪,后傳病于肺致咳嗽,而“五藏之久咳,乃移于六府”(《素問·咳論》),且六腑又可傳于五臟,以及藏象間互傳,均可引起咳嗽[2]。
對于肝(膽)而言,其在五行中屬木。肝主疏泄、主藏血,肝與肺的關系主要在氣機的升降制約平衡上,同時也有五行相克的內在聯系。金本制木,但若肝郁氣滯,日久化火,循經上炎,木火刑金,會使肺失宣降,而發為咳嗽;或肝郁乘脾,脾失健運,痰濁內生,上干于肺而咳[3]。而金(肺)病日久,亦可乘木傳肝。所以,肝咳是由肝病及于肺[3]或肺咳日久而傳病于肝(此時咳嗽表現以肝所主之證為主)所致。
膽在經絡中為足少陽經,與手少陽三焦經相順接,若少陽樞機不利,往往會使氣機不暢或痰濕難化,甚至日久生熱,反侮于金,肺氣被郁或痰飲射肺而導致咳嗽。
2.1肝咳唐某某,女,38歲。2016年4月3日初診。主訴:咳嗽20天。2016年3月14日不慎感冒,咳劇伴聲音嘶啞,聲音嘶啞于10天后逐漸緩解。現早晚咳吐白痰,腰酸乏力,納可,大便偏稀。脈微弦,舌紅,苔微黃。證屬肝郁陰虛,痰遏肺氣。治宜疏肝滋陰,化痰止咳。方投四逆散合一貫煎加味。藥用:柴胡10g,枳實10g,白芍15g,炙甘草8g,生地黃15g,當歸10g,川楝子8g,北沙參10g,麥冬10g,枸杞子15g,玄參10g,桔梗10g,浙貝母10g,厚樸10g,百部15g,車前子10g,炒谷、麥芽各15g。7劑,日1劑,水煎服。
2016年4月10日復診:咳嗽大減,腰酸緩解。僅咽部氣不順暢。有痰,色白,早晚偏多,夜間背部出汗。脈濡,舌紅,苔白邊齒印。守上方加白茅根20g、佩蘭10g。7劑,日1劑,水煎服。1個月后,患者攜家人就診時訴咳嗽已愈。
按患者外感致咳,起初咳劇伴聲音嘶啞,此乃金(肺)郁“難鳴”,10天后聲音嘶啞逐漸緩解,咳嗽纏綿20天未愈。現僅早晚咳吐白痰,示其肺之邪氣已不盛,此時表證皆無,“然外感之邪,初病在肺,肺咳不已,則移于五臟”(《醫學心悟·咳嗽》),且《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第一》云:“一者,經絡受邪,入臟腑,為內所因也”,又腰酸乏力、脈微弦、舌紅、苔微黃,可知其咳嗽已不僅僅是肺氣失宣,更有母(肺)病及子(腎)、肺病乘肝致肝腎陰虛乃至于肝郁,故屬肝咳。“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故吐白痰當責之肺、脾。肺與大腸相表里故大便偏稀。此時“肺病”已為標,其本實在肝脾腎。故投四逆散合一貫煎行氣理脾、滋補肝腎以治本;用浙貝母、百部、厚樸、玄參、桔梗、車前子化痰止咳、利咽祛濕以治標;加炒谷、麥芽健脾而助濕化,是以效若桴鼓。復診舌脈示濕熱為盛,故守方加白茅根、佩蘭以清化濕熱。
2.2膽咳
2.2.1 案1 方某某,女,78歲。2016年10月16日初診。主訴:咳嗽有痰10余年。約10余年前即咳嗽斷續發作,曾有咳嗽吐血,打針、服止咳藥后好轉。現每于早晨4、5點鐘即開始咳嗽,白天或咳,夜晚少許咳,喝熱水、服化痰藥后好轉。晨起口干欲飲、吐痰涎,咳嗽時偶吐綠痰。納可,食多則有嘈雜感,左手大拇指及兩腳大趾疼痛,偶胸痛,腰痛,有勞損史,易流淚,大便成形,日1~2行,夜尿1~2次。慢性支氣管炎10余年。脈微數,舌紅,苔白,略厚。證屬少陽不利,肝腎不足。治宜和利樞機,滋補肝腎。方投小柴胡湯合一貫煎加味。藥用:柴胡10g,法夏10g,黨參10g,炙甘草8g,黃芩10g,生姜3片,大棗15g,生地黃15g,當歸10g,川楝子8g,北沙參10g,麥冬10g,枸杞子15g,浙貝母10g,厚樸10g,炒萊菔子10g,桔梗10g,玄參10g,瓜蔞殼10g,車前子10g,炒谷、麥芽各15g。7劑,日1劑,水煎服。
2016年10月23日復診:咳嗽好轉,綠痰減少。每晨4、5點鐘咳嗽失,6點起床后才咳嗽。晨起咳吐白色痰涎伴清涕,偶欲嘔。左手大指及兩腳大趾疼痛好轉,現腰不痛,流淚好轉。脈略數,舌紅,苔白略厚。守上方加白術10g、茯苓15g。7劑,日1劑,水煎服。半年后,患者因它病就診時訴咳嗽未復發。
按患者咳嗽竟斷續發作10余年不愈,顯然其主要病因并非外感,而當責之內傷。每于早晨4、5點鐘即開始咳嗽,此時正處“少陽病,欲解時,從寅至辰上”(《傷寒論·辨少陽病脈證并治》)的范圍之內,結合晨起口干及舌脈可知少陽膽經熱郁,咳嗽正為病邪因陽氣升發而被迫外出之征兆。木(膽)反侮于金致肺氣被郁,則咳嗽有痰而喝熱水緩解、左手大拇指(肺經所過)疼痛。而夜咳、兩腳大趾(肝經所過)疼痛、腰痛、夜尿1~2次及脈微數、舌紅等又示其兼有肝腎不足而肝郁之征。故首投小柴胡湯和解少陽;次投一貫煎合玄參滋陰疏肝;加桔梗、瓜蔞殼、厚樸、浙貝母、炒萊菔子開肺氣、化痰涎;借車前子利水以瀉肺(因“肺為水之上源”);用炒谷、麥芽健脾助濕化。復診諸癥得減,示藥已中的,但濕邪尚在,故守方加白術、茯苓以強健脾化濕之功。
2.2.2 案2 劉某某,男,53歲。2016年11月6日初診。主訴:咳嗽有痰10余年。10余年前即咳嗽,有痰。現時干咳,吐濃痰,偶咽癢,咳劇時牽扯左胸痛,眠欠佳,易醒,復睡難,白天或易疲乏,偶晨起兩太陽穴脹痛,時背部受涼后亦痛,納可,大便或成形,時先干后稀,日1行,小便微黃,偶量少,夜尿1~3次。脈弦,舌紅,苔白,咽紅。證屬膽經痰熱,胸陽不振。治宜清膽化痰,振奮胸陽。方投溫膽湯、瓜蔞薤白半夏湯合玄麥甘桔茶加味。藥用:枳實15g,竹茹10g,陳皮10g,法夏10g,茯苓15g,生姜3片,炙甘草8g,全瓜蔞20g,薤白10g,姜半夏10g,青皮10g,玄參10g,麥門冬10g,生甘草8g,桔梗10g,射干10g,炒萊菔子10g,蘇子6g,車前子10g。7劑,日1劑,水煎服。
2016年11月13日復診:咳嗽頻率有所減少。余如上述。脈弦,舌紅,苔白,咽紅。守上方去紫蘇子,加黃芩10g、浙貝母10g、紅參5g。7劑,日1劑,水煎服。半個月后,患者電話來訴咳嗽已基本痊愈。
按如前所言,此患者持續10余年之咳非外感所致,而由內傷所成,然內傷為何?則須合其證而辨之。吐濃痰、眠欠佳、易醒、復睡難、晨起兩太陽穴脹痛、小便微黃及脈弦、舌紅、苔白、咽紅乃膽經痰熱之征,木(膽)火刑金(肺)則時干咳、偶咽癢,肺郁難舒、胸陽不振故咳劇時牽扯左胸痛及背部受涼后痛。故首投溫膽湯加青皮、炒萊菔子清膽化痰以治本;次投瓜蔞薤白半夏湯振奮胸陽以助肺氣宣降;用玄麥甘桔茶加射干、蘇子養陰利咽止咳以治標;加車前子利水以瀉肺。治病求本,用藥有章法可循,故起效佳。復診咳嗽有減,但痰熱之邪未除,故守方去紫蘇子,加黃芩、浙貝母以強清熱化痰之功,用紅參顧護其正氣。
本案與上案雖均屬膽咳,但本案膽經痰熱更甚,且上案更偏重于少陽樞機不利,故本案用清化膽經痰熱之溫膽湯,上案用和利少陽樞機之小柴胡湯。而上案還兼有肝腎不足及肝郁,所以尚合以一貫煎滋陰疏肝。
2.3三焦咳黃某某,女,65歲。2016年12月11日初診。主訴:咳嗽半個月。11月下旬始發咳嗽,但咳出較難,斷斷續續,時輕時重,2016年11月27日入院治療,10天后出院。現咳稍輕,夜臥減輕,咽中有痰,或流清涕,睡時輕微胸悶,后背輕度發涼,納可,但乏味,近2日輕度腹脹,夜尿3~4次。脈略濡,微數,舌淡,苔白。證屬濕蘊三焦,血虛痰壅。治宜通利三焦,養血化痰。方投三仁湯合四物湯加味。藥用:杏仁10g,白蔻仁8g,薏苡仁20g,厚樸10g,法半夏10g,滑石30g,通草3g,竹葉10g,熟地黃10g,當歸10g,川芎10g,白芍10g,桔梗10g,射干10g,全瓜蔞15g,石斛10g,炒萊菔子10g,炒谷、麥芽各15g。7劑,日1劑,水煎服。
2017年1月15日復診:藥后咳嗽大減,現輕微咳嗽。但仍胸悶、動則心慌,臥則不適,嘆氣、坐起則舒,眠仍差,易泛酸,欲吐,大便成形,2日1行,,夜尿3~4次,脈細,舌淡紅,苔白。改投瓜蔞薤白半夏湯合歸脾湯加味。藥用:全瓜蔞20g,薤白10g,法半夏10g,紅參10g,白術10g,黃芪30g,當歸15g,炙甘草8g,茯神10g,炙遠志8g,炒棗仁15g,廣木香10g,龍眼肉10g,生姜3片,大棗25g,杏仁10g,厚樸10g,砂仁8g,旋覆花10g,小茴香6g,白蔻仁8g。7劑,日1劑,水煎服。2個月后,患者因它病就診時訴咳嗽已愈。
按患者咽中有痰、睡時輕微胸悶、后背輕度發涼、納可但乏味、輕度腹脹及舌脈等皆示其濕邪充斥三焦,痰飲射肺故久咳不愈,而脈略濡、微數乃肝血虛而有熱。《金匱要略·水氣病脈證并治第十四》中言及:“肝水者,其腹大,不能自轉側,脅下腹痛,時時津液微生,小便續通”,若肝氣條達,則脾能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故而“時時津液微生,小便續通”,說明肝之疏泄功能是否正常與三焦水道的暢通與否有密切關系。本案之濕蘊三焦亦難逃肝血虛之咎,肝血虛而有熱,其疏泄紊亂,使三焦水道不通則濕邪內壅,所以雖為三焦病而致咳,追本溯源,其論治亦當立足于肝。故首投四物湯加石斛養血清熱,以恢復肝之疏泄正常。次投三仁湯開上、宣中、導下,調暢三焦,將濕邪各個擊破,亦可助肝氣條達。而所加之炒萊菔子、炒谷芽、炒麥芽更可行氣健脾以助痰濕之化,益以桔梗、射干宣肺利咽,且桔梗可載藥上行直達肺系,再用全瓜蔞通陽散結。方證相合故復診時咳嗽大減,此時胸悶、心慌及眠差已轉為主要矛盾,故改投瓜蔞薤白半夏湯合歸脾湯加味以振奮胸陽、養心安神,兼治咳嗽。
以上4案,均為久咳未愈之證,究其病機,均有臟腑內傷。首案為肺病日久而傳病于肝,后3案乃膽經或三焦為病而擾肺致咳,其傳變先后順序雖有不同,但主要矛盾均在肝或膽。因此,在這4則案例的主方與合方中,僅有膽咳案2中的合方(瓜蔞薤白半夏湯及玄麥甘桔茶)關乎肺,其余各方均與肝、膽直接或間接相關。
陳師治咳,很少使用長于止咳之杏仁、紫蘇子、百部與紫菀等藥徑治其咳,而是整體看待,運用臟腑辨證,據本論治,而這就是尋找“鳴鐘之具”并“去”之的過程。咳嗽之臨床表現在肺,但亦與其他臟腑密切相關,立足肝膽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若臨床辨證咳嗽因其他臟腑引起(如心病傳肺、土不生金、腎病累母等[4]),則隨證治之。如肺病僅為標,便不會從肺本身來考慮,充其量就是加幾味化痰止咳的藥兼顧一下。正是因陳師牢牢把握住整體觀、臟腑相關以及治病求本的理念,所以臨床治療多有效驗!
[1]陳國權.臟腑相關話《金匱》[J].中醫藥通報,2007,6(2):20.
[2]陳雪梅,王儒平.淺析《內經》“五臟六腑皆令人咳,非獨肺也”[J].時珍國醫國藥,2007,18(12):2964.
[3]馬 進,喬 鐵.五臟六腑皆令人咳探析[J].實用中醫內科雜志,2011,25(5):11.
[4]陳國權.經方臨證要旨:內科病證驗案析[M].北京:人民軍醫出版社,2016.27.
湖北中醫藥大學中醫臨床學院 (43006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