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房里的命案

暮虹

合租房里遇同鄉

2013年10月，孫倩與男友姜文杰已是一年中第三次搬家。這次他們租住在北京大興區一套三居室——120平方米的房子，除去衛生間、廚房、袖珍客廳，其余空間被隔成了五個獨立房間。五戶人家十多口人，就像生活在擁擠、逼仄的蜂巢里。

孫倩和姜文杰叮叮當當將家什運到房間。一張張陌生冷漠的臉從門縫里探出來，沒人幫忙。多年合租，孫倩早已習慣了這種冷淡與戒備。

傍晚，孫倩在公共廚房做飯，不小心將灶臺上一瓶色拉油碰翻了，一桶油灑了三分之一。孫倩趕緊扶起油桶，將自家的油往對方油桶里灌。“姑娘，你干什么？”孫倩一轉身，只見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站在廚房門口。孫倩抱歉地說明原因，對方表現得很大度：“灶臺上堆了這么多鍋碗瓢盆，誰都有可能碰翻別人的東西。灑就灑了，不用補。”“叔叔，聽口音您好像是我老家河北人？”對方用地道的保定話回答：“那咱們是老鄉。”

對方名叫程得泉，54歲，在北京靠修彩電為生。程得泉和孫倩同為保定人，巧的是，他與孫倩的父親孫國振還是高中同學，兩人的關系親近了不少。

時年26歲的孫倩是一家超市的收銀員。程得泉夫婦日子過得拮據，碰上超市出售破損雞蛋、快過期的打折面包，孫倩就及時告訴他們。有時，孫倩還熱情地替他們代買。一來二去，兩家越來越熟絡。

另外的三戶合租戶回到“蜂巢”的第一件事，就是哐哐當當關房門；一出“蜂巢”，即便擦身而過，彼此也裝作不認識。因此，與程得泉夫婦的這份老鄉情誼，在孫倩心里彌足珍貴。程得泉與孫倩有著類似的感受，他也用心培育這片鄉情沃土。

孫倩每天一站就是八個小時，下班回家又累又餓，而大家都在公共廚房排隊做飯。程得泉體諒孫倩的不易：“你阿姨做好飯了，來我家隨便吃點吧，你這樣要等到什么時候？”孫倩便隔三差五在程得泉家蹭飯。

孫倩的舅舅患有嚴重冠心病，想到北京實施心臟搭橋手術，要求孫倩聯系手術醫生及病房。孫倩在北京一無根基二無人脈，一籌莫展。程得泉一拍腦袋：“我有一個叫段升的客戶，在醫院有關系，我幫你問問。”第二天，程得泉跟孫倩說：“段升的親戚是一家醫院的副院長，收治病人小菜一碟。”兩天后，程得泉帶著孫倩及其舅舅，與段升在醫院門口見面。對方大包大攬：“你們將手術費、住院費交給我，我找院長開綠燈，還能打折。”孫倩舅舅將2萬元交給段升，就坐在醫院走廊里等。可一直等到太陽偏西，也沒等來段升。孫倩撥打段升手機，對方已關機。孫倩斥責程得泉：“段升是騙子，你倆合伙演雙簧騙我舅舅醫藥費。”程得泉百口莫辯。

借錢背后暗流涌

孫倩趕緊撥打110報警，孫倩和舅舅堅稱程得泉與人合伙騙取他們醫藥費。警方沒有證據證明程得泉參與詐騙。隨后，孫倩無休止地威逼程得泉還錢。程得泉也氣憤至極：“我一定將那個騙子揪出來，證明我的清白。”

那是舅舅的救命錢，母親、舅舅及男友一同向孫倩施壓。孫倩心力交瘁，與程得泉的關系降到冰點。而程得泉更糾結，整整兩個月，他每天只上半天班，其余時間帶著妻子喬愛菊在醫院蹲守。

2014年9月，孫倩下班剛回家，喬愛菊哭著跟了進來，將2萬元交給她：“我們守了兩個多月，把騙子抓住了，錢要回來了。但你程叔的頭被打破了。”孫倩心里五味雜陳，拎著水果給程得泉道歉：“程叔，對不起，以后我還是您的親侄女。”程得泉打了一周吊瓶，花了幾百元醫藥費。他幾次暗示孫倩，這事因她而起，可孫倩不僅沒提出承擔這筆費用，反而委婉責怪他耽誤了舅舅治病。程得泉心中硌下了一顆粗糲石子。

兩個月后，程得泉在廣州打工的兒子程聯功，跟父母說準備開家便利店，要求父親資助他5萬元。程得泉每月收入不到4000元，喬愛菊每月2000元，夫婦倆只攢下4萬元。喬愛菊向丈夫支招：“你怎么不找孫倩？咱們為她受這么大委屈，如果她會做人，幫忙理所當然。”第二天，程得泉向孫倩說出意圖，孫倩覺得欠對方人情，爽快取出1萬元，解了程得泉的燃眉之急。

2015年春節，孫倩與姜文杰在老家舉行了婚禮。正月初八回到北京，孫倩把喜糖拿給程得泉。程得泉給了孫倩500元當隨禮。孫倩與程得泉之間的罅隙，暫時撫平了。

2016年8月，孫倩和姜文杰在父母的幫助下，湊齊了買房首付款，四處看房。程得泉心里卻不是滋味：兒子已27歲了，因買不起房子，連女朋友都沒談上。他和老伴商議，讓兒子回北京發展，一家人一起生活也能節省開支。

謊言命案傷幾人

9月19日，程得泉突然推門進來，眼掛淚痕央求孫倩：“小倩，我一直把你當親侄女，這次你得救我，否則我們一家都完了……”

原來，程得泉勸兒子回北京發展，可程聯功向父親哭訴：“我去年開便利店借了1萬元高利貸，一直沒還清；今年又借了2萬元進貨。本金加上利息滾到了6萬元，債主限我半個月內還清，否則就砍下我一條腿。”掛了電話，程得泉像一頭陷入絕境的困獸。喬愛菊想到孫倩有購房首付款，有了主意。

明白了程得泉的來意，孫倩忍住怒氣：“這么大一筆錢我做不了主，晚上與文杰商量后再說。”程得泉老淚縱橫：“小倩，看在我和你爸是同學的份上，看在做鄰居這么久的份上，你一定要救聯功。人命關天，你房子可以晚兩年再買。”孫倩不耐煩地將他勸了回去。

對此，姜文杰也很生氣，他跟孫倩說：“咱們趕緊搬家。否則他就像揭不下的膏藥，無休止纏著咱們。”孫倩頭痛欲裂：“可還有35天咱們租房合同就到期了，我想捱到那時再搬，否則1000元押金就打了水漂。”姜文杰也舍不得那筆錢，他們一致決定：不再借給程得泉一分錢。

擔心被程得泉纏上，次日，孫倩早早去上班。誰知剛一下樓，她就被程得泉截住了，他雙膝跪地：“你再幫程叔一次，以后我們一家都攢錢，一年內連本帶息還清。”孫倩為難地說：“我們看中的房子又漲價了，首付款都不夠，你去年借的1萬元什么時候還？”程得泉哭著說：“我要救兒子，你還讓我還錢？心真狠！”他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孫倩繞道而去。

傍晚孫倩回到家，程得泉在客廳里指桑罵槐。孫倩去廚房接水，喬愛菊故意將砧板剁得咚咚響。孫倩委屈極了，姜文杰安慰她：“租房到期咱們就搬走，到時那1萬元我來討。”

其實，程得泉夫婦被兒子騙了。程聯功好高騖遠，總想一夜暴富。他掙的錢全買了地下六合彩，前前后后輸了八九萬元。他根本沒開便利店，騙父親的5萬元也被揮霍了。自命不凡的他夢想翻本，便編造出“不還高利貸就被卸去一條腿”的謊言。

9月24日，程聯功又在電話里演戲：“如果債主砍我一條腿，我也不活了。”程得泉焦急萬分。下午3點，孫倩感到身體不適，請假回家休息。程得泉趁孫倩開門時，用力將孫倩拽進自己房間。孫倩嚇得渾身顫抖：“程叔，你要干什么？我懷孕兩個多月了。”程得泉聲音陰森恐怖：“你要是不借給我錢，我一家活不了，你也別想活。”孫倩急忙說：“銀行卡在文杰身上，晚上我說服他，明天借錢給你。”程得泉厲聲說：“你管錢，銀行卡在你身上，趕快帶我去取錢。”

拉拉扯扯間，孫倩聽到其他合租戶開門的聲音，大喊“救命”。程得泉將她推倒在床，抓起枕頭，死死捂住她的臉。幾分鐘后，孫倩就停止了呼吸。

程得泉將孫倩的尸體拖進衣柜，從她包里翻出銀行卡趕往銀行。路上，他用孫倩的手機給姜文杰發短信：“我忘了銀行卡密碼，趕緊告訴我，我馬上交首付款。”姜文杰一眼看出了破綻：他們根本沒有選中樓盤，交什么首付款？姜文杰趕緊撥打孫倩手機，提示已關機。

姜文杰匆匆打車往家趕，可家里空無一人。在程得泉房間門口，他發現了孫倩的紅色發卡。

隨后，姜文杰撥打110報警。傍晚，程得泉一進門便被大興公安分局民警控制。程得泉對殺害孫倩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程聯功聞訊父親成了殺人犯，匆匆趕回北京。得知這起命案竟因自己的謊言而起，他悔淚漣漣。

【以案說法】

在北上廣等一線城市，受高房價影響，相當數量的進城務工人員買不起房，也沒能力單獨租房，大多選擇合租。有的三居室竟住著二十多個人，由此誕生了蜂巢房、膠囊房。來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同居一室，難免引發各種矛盾，對此，一定要有邊界意識，保護好自己的財產和人身安全。如果已經跟合租者產生較大矛盾，不妨提早搬離，免除各種隱患。

（編輯 張秀格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