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

俞霞婷

時 間 年代不明

地 點 一座孤島

人 物

王 生 男，出場時很老很老，劇中年齡跨度從少年至老年。行當以花臉為主，兼老生、小生。（不勾臉）

茜 娘 女，出場時很老很老，劇中年齡跨度從少年至老年。行當以老旦為主，兼花旦、青衣。

看不見的人物 蔣生、瑛娘、孩子、皇帝、其他客人等。

王生、茜娘出場時，均戴白色發套，隨著演出需要，現場即時脫、戴發套，扮演各種人物或情境。

[舞臺空，天幕也空。只有十把竹椅，造型完全一模一樣，體積漸次由小及大，最大的就像一張床，最小的就似小板凳。所有椅子可任意縱橫、高低、錯落組合，全部疊起來則如一座金字塔。劇中所有布景、道具均可由椅子構建。

[暗光中，微微的水聲，潮汐般。一個人影（王生）在編織長長的篾片，只見手腳的舞動，篾片伸縮宛轉，看不清人。另一個身影（茜娘）在用竹籃打水。

[敲門聲，漸響。

[茜娘豁然出現在下場門的一束光中，光只照著她的臉。她手里捧著一只空空的竹籃。

[敲門聲停。

王 生 是誰？

茜 娘 是我。

王 生 是你。

茜 娘 我去打水了。

王 生 打水？你用竹籃兒去打水？

茜 娘 沒有水。

王 生 竹籃兒如何能夠打水呢？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

茜 娘 （自顧自）外面的水，湖水，又漲了。

王 生 哦。

[潮汐聲又起。

[光漸亮。

王 生 讓它漲吧，它一直在漲呢。

茜 娘 我去打水了。

王 生 我跟你說過一千遍了！這竹籃兒是不能夠打水的！

茜 娘 湖水快要漲到我們家的門檻了！

王 生 這幢房子，乃是一座孤島，是上蒼賜予我們的天堂。水漲船高，風生水起，我的朋友很快就可以乘船來看我們了……哈哈！

[水聲滔天。

[沉默。

[一支莫名的音樂。

王 生 現在，是春天了吧。

茜 娘 是春天，正是桃花汛來臨的季節……

王 生 哦，桃花繽紛盛開，花朵倒映在水面之上。喏，你看那些小船兒悠游自在，好一派明媚怡人的春光！

茜 娘 你看不見的。那紅輪早已西墜，眼下——已近三更了。

王 生 （嘟囔）可我，分明看到許多影兒。

茜 娘 大聲點，老頭子。

王 生 我分明還看到許多影兒，晃來晃去的影兒。

茜 娘 影兒？這里除了你，便只有我。

王 生 從前可不是這樣的。我還記得，那時節，酉時還見得紅日，經戌時過亥時，直到子時，天空依舊光芒燦爛！（頓了頓）好，好吧，如今都變了。

茜 娘 你說，這是為什么？

王 生 或許一個人走得愈遠，便陷得愈深。

茜 娘 走到了哪里？

王 生 走，走，走到了——這里。

[茜娘忽然返轉，二人相撞。

茜 娘 你呀，當初你若有些兒野心，定能做到郡守、尚書，做到丞相……可是你呀，你那個脾氣啊——

王 生 怎樣？我是怎樣？

茜 娘 你倒是山歌唱得比誰都好。

王 生 你說我只會唱山歌？

茜 娘 你還會編椅子！喏，成天在這里編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椅子！

王 生 哦，椅子？這些椅子都是為客人準備的。茜娘啊，我們總要講究些待客之道。

茜 娘 待客之道？客從何來？

王 生 會來的。

茜 娘 在哪里？我倒要問問你這個主人，那些客人現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呢？

[茜娘調皮地在椅子間穿梭尋找，椅子次序被打亂。

王 生 唉，茜娘呀，（重新排序）我在這里也是有地位的，我嘛，是這座孤島的主人！是這間屋子的——

茜 娘 （笑）總管！家務總管！

王 生 家務總管……也是總管！……罷了，罷了。是我斷送了我自己！

茜 娘 誰又能夠斷送了誰？喏喏，你聽那水聲。

王 生 水聲？

茜 娘 抽刀斷水水更流……

[流水聲。

茜 娘 老頭子，我們兩個，像那天晚上一樣，再來做做游戲！

王 生 ……游戲？

茜 娘 游戲。

王 生 做了一千遍了。

茜 娘 那就一千零一遍。

王 生 太膩味了吧。

茜 娘 新鮮如初啊！

王 生 那，那這一回你先來。

茜 娘 我來就我來。你聽，船來了——

[潮汐聲。

[茜娘下。

[一只小船在水上劃過的聲音。

[音樂起。王生開門，扮成牛二的茜娘站在王生面前。

王 生 牛二！

茜 娘 王生！

王 生 稀客！稀客！

茜 娘 久違！久違！

王 生 你是今天來的第一個貴客！

茜 娘 榮幸之至！

王 生 你不再放牛啦？

茜 娘 今日已非少年郎。

王 生 老夫聊發少年狂！你老咯！

茜 娘 你也歸隱了。

[王生搬了一把竹椅。

茜 娘 （打量）你這編椅子的手藝，還是跟當年一樣，做工一流。

王 生 哈哈，你仔細看來。

茜 娘 看什么？

王 生 這椅子，我給它施了魔法。

茜 娘 魔法？

王 生 噓——（神秘地）只要我編完一把椅子，就能見到一個我日夜思念之人！——這一把椅子一個人，十把椅子十個人，一百把椅子一百個人，千萬把椅子千萬個人！人山人海，蓬蓽生輝！

茜 娘 哈哈，今日么，真個是嘉賓云集，高朋滿座，熱鬧非凡！他們……都來了誰？

王 生 都來了，都來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俊的、丑的、胖的、瘦的、有錢的、沒錢的、有地位的、沒地位的，都來了，都來了……老夫的朋友遍天下！

茜 娘 天下何人不識君！

王 生 我要把我這一生的悲傷、快樂、理想、遺憾，統統地告訴大家。

茜 娘 那你先跟我說說。

王 生 （欲言又止）呃……這說來話長，今天，今天會來一個信使，要給大家帶來一封書信，我要說的話，都在這書信之中了。

茜 娘 哦，一封書信，一個信使，是誰送來的？

王 生 秘密！

茜 娘 小氣！王生，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放牛的那條小路嗎？八十年前——

王 生 記得記得，喏，那一回，你在牛背之上吹著竹笛——

茜 娘 我吹著竹笛。

王 生 我躺在草地上讀著圣賢之書。

茜 娘 你讀著圣賢之書。

王 生 笛聲悠揚。

茜 娘 書聲瑯瑯。

王 生 忽然之間，你從牛背之上跌了下來，摔了一個狗啃屎，呔！（爬上椅子，復下）

茜 娘 哈哈！那草地是濕濕的，那泥土是咸咸的，那條小路的盡頭，有一個小小的村莊，那村莊在哪里？你還記得嗎？

王 生 記不得了。

茜 娘 你忘記了？

王 生 也許根本不曾有過。

茜 娘 它一定存在過，即便是后來毀掉了，永遠是個燈火輝煌的村莊！哪怕就是一盞閃爍的燈兒，只要遠遠地望見它的燈光，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唱）【豆葉黃】

天河邈邈，

暮色蒼蒼。

走哇！

一盞兩盞燈光，

好似雙眸張望。

山頭忽轉，

萬千耀芒。

望多少柴門歸路，

望多少柴門歸路，

風雨相期，

人間天堂。

王 生 燈光熄滅了，熄滅了，熄滅在戰爭之中，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煙消云散！

茜 娘 不曾消散，它在我心中，留下了一首歌兒。

[王生看向她。

[音樂起。《青梅竹馬》歌。

茜 娘 （唱）君做竹馬我來騎——

王 生 （唱）隨手摘下一枝梅。

茜 娘 （唱）妹在前邊慢慢搖，

王 生 （唱）哥在后面輕輕推。

茜、王 （合唱）妹在前邊慢慢搖，

哥在后面輕輕推。

[兩人載歌載舞，沉醉其中。

王 生 茜娘……你呀！這首歌，牛二是不會唱的，你又演串了。

茜 娘 我既是牛二，也是茜娘呀！（笑）

[茜娘戴回發套。

王 生 好，好，再過不久，客人們就要來了。

[王生用一種老人或孩子式的遲疑不定的步伐，圍繞著茜娘轉了一陣，他向幾個角落走了幾步，又回頭來繞著她打轉。

[一只小船在水上劃過的聲音。

王 生 有人來了？你聽——

[潮汐聲越發明顯，小船劃水聲聽得更清楚了。

茜 娘 是信使來了？

王 生 不，信使不會來得這般快，定是他人。

[敲門聲。

[王生去開門，看不見的客人進來后，他又把門關上。

王 生 （對看不見的客人）啊呀……小姐！真的是你嗎？你，你看我，我……（從怯怯的語無倫次，到直接表白）是我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瑛娘嗎？哦，現在，現在還有什么話不可以講了呢？瑛娘啊瑛娘，任日月如梭，光陰流轉，我對你的思念之情，有增無減吶……雖然你的頭發也白了，但我對你的心意，一如初見！（聽對方說話，停頓）哦，這位是——

茜 娘 （對著另一位看不見的客人）蔣生！（對王生）你連武狀元、蔣大將軍都不認得了嗎？他是瑛娘的夫婿！

王 生 哦，略、略、略有耳聞……

茜 娘 （挑釁地）瞧，他們一個是英俊兒郎，一個是美艷嬌娘——

王 生 天生一對……

茜 娘 地造一雙！

王 生 哦！我只是個編竹籃的……

茜 娘 （故意地）我不過是一個風塵歌女！

王 生 （咳嗽）茜娘！請蔣大人、蔣夫人入座。

[茜娘把兩把椅子挨在一起；她和王生背對著背；王生對著瑛娘，茜娘對著蔣生；各自作談話狀。

[王生、茜娘大笑起來。好像是聽到看不見的人講了一件什么事，感到非常開心。談話中止，片刻沉默。他們的臉上失去了一切表情。

[燈暗，兩束光，分別照在王生和茜娘身上，兩人脫下發套。

[鼓聲漸響。

[閃回1：小王生在草地上讀書，一頂官轎經過，簾子掀開，里面坐的是小瑛娘。小王生追逐著轎子，喊著：“瑛娘，你不要走……”

[閃回2：小茜娘在草地上奔跑，小蔣生追著她。小茜娘笑著：“蔣生，你來呀……”她跑到高坡，唱著《青梅竹馬》歌，吸引了附近的小王生……然后彼此擦肩而過。

[以上草地、官轎、高坡等均以椅子為道具。[兩人戴回發套，回到現實。

茜 娘 （對蔣生）你還記得當初對我的誓言么？

王 生 （對瑛娘）我要與你緣定三生！

[潮汐聲由遠及近。鼓聲大作。

[茜娘撩起長裙，兩手叉腰，頭往后仰，表情嫵媚，像個老歌女般拍踏起舞。

[王生視而不見，無動于衷。

[風聲起，下雪了。鼓聲止。

王 生 下雪了……

茜 娘 下雪了！

王、茜 這春天，怎會下雪呢？

[以下【喜遷鶯】【畫眉序】，由王生與茜娘背躬對唱、重唱。

王 生 （唱）【喜遷鶯】

只道是寒來暑往，

只道是寒來暑往，

驀然間雪落紛揚。

茜 娘 （唱）【畫眉序】

回首送斜陽，

大雪無痕落心上。

王 生 （唱）【喜遷鶯】

怎不思量，

俺以為冰深百丈，

卻原來更有春花雪里藏。

茜 娘 （唱）【畫眉序】

笑相逢三世，

枉費思量。

王 生 （唱）【喜遷鶯】

哎呀心悲愴，

哎呀心悲愴，

茜 娘 （唱）【畫眉序】

描春景筆斷情枯，

啜冰雪自斟獨唱。

各懷離索檐前傍，

王 生 （唱）【畫眉序】

蹉跎舊時模樣。

（唱）【喜遷鶯】

任蒼天玉龍舞降，

茜 娘 （唱）【喜遷鶯】

任蒼天玉龍舞降，

王、茜（合唱）【喜遷鶯】

則為你華發銀裝，

則為你華發銀裝！

王 生 （獨白）我錯過了你，幸好還有一樣東西救了我，那就是我心靈的安靜，我有我要傳達的消息，那是來自上天的訊息……

茜 娘 （獨白）他每天都沉迷于他要傳達的消息。不，他并不真的仇恨誰、埋怨誰，他只是喜歡——孤獨。

[一陣沉默。兩人癡癡地坐在椅子上。

[打更聲。

王 生 哪里來的打更聲？

茜 娘 是敲門聲。

王 生 是打更聲。

茜 娘 是敲門聲——

[又一聲，王生打開門一看。

王 生 呀？這不是老張么？好久不見了，你的頭發倒是越發黑亮了起來。這，我該是叫你小張了。哦，你手中的這個孩子，是誰的？哦，哦哦哦，哈哈哈！你如今七十歲了，剛剛得了個麟兒，真是可喜可賀！

茜 娘 這娃兒真是漂亮呢！哦，你是讓我抱抱嗎？我可以抱抱嗎？……（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仔細端詳）你是問我們的孩子？我們，沒有孩子……哦，你真的相信，一個人不管何年何月都能有個孩子？

王 生 （倔強，掩飾）誒！我們有過一個兒子，他，他出遠門去了……

茜 娘 不，我們不曾有過孩子！我一直也想有一個兒子！

王 生 老太婆！

茜 娘 老頭子！難道，難道你都忘記了嗎？

王 生 我，沒有忘記。我記得，我兒曾經對我言講，是你，你為什么要殺死那些鳥兒？我殺的？就是你！就是你殺死了樹上唱著歌的鳥兒！好……是我殺死的那些鳥兒？兒啊，那些大街小巷滿地夭折的鳥兒，難道都是我打死的？都是我殺的么？難道不是你？不是你？你！你！你！你們殺死的那些在枝頭上唱著歌兒的美麗的天真的鳥兒么？！

茜 娘 我的兒，他拋棄了病中的娘親，走了，也許餓死了，也許戰死在沙場上了……也許，他從不曾來到過這個世上。

王 生 不！他活著，他一定還活著！

（唱）【沉醉東風】

忍相看烽煙滿墻，

覷山林飛鳥驚惶。

一只只翠羽折，

一個個棲巢蕩，

慘聲聲痛裂肝腸。

片片哀鴻泣悲傷，

染透了江河血淌。

[水聲由遠及近。

[敲門聲，開門聲，仿佛有人進來。

[一陣恍惚，王生對著看不見的人，呼喚。

王 生 兒啊，你回來了……

[他搬了一把最小的椅子，放在自己對面。仿佛兒子就坐在椅子上。

王 生 兒啊，你看，這天是藍藍的，湖水是清清的，鳥兒都是活蹦亂跳的，那些鳥兒沒有死，它們都活著，活得好好的，它們唱著歌兒，舞著翅膀，啊，眼前不就是一片天堂嘛！——兒啊，你不要走，不要走！哦，你說你帶來了貴客？我不要貴客，我只要你，只要你！

[王生跌倒在地。

茜 娘 老頭子！（去扶他）

王 生 茜娘……

[一道光。

王 生 茜娘，你看，來了，來了，今天，他們都來了……

[臺上的光線加強了。在其他看不見的客人陸續來到的時候，燈光越來越強烈。

[敲門聲，接著又響了幾次，過一會兒又連響了好幾陣。王生有些手足無措，他忙不迭擺放著那些椅子，背向著觀眾，座位一排擺開，越擺越長。

[從外面傳來船行水上的聲音，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對話，只有王生不斷地叫著來者的名號：“李翰林！”“楊主簿！”“史尚書！”“韓元帥！”“高太尉！”“曹丞相！”……

[水浪聲、行船聲和持續不斷的敲門聲。舞臺活動在這時達到最緊張的程度。

[兩人分別站到了舞臺的兩端。

王 生 你看見了嗎？

茜 娘 看見了。

王 生 聽見我的聲音了嗎？

茜 娘 聽見了！

王 生 你在哪里？

茜 娘 這里這么多人……我們彼此離得這么遠……

[舞臺兩翼傳來馬蹄聲、禮樂聲、劃水聲。

王 生 聽，定是他來了。

茜 娘 他終于來了。

王 生 我受的苦實在太多了。

茜 娘 受了太多苦。

王 生 我要拯救世界！

茜 娘 拯救世界，拯救自己。

王 生 聽我說！

茜 娘 聽他說！

王 生 永遠不……

茜 娘 永遠永遠……

[聲音越來越大，接著一聲巨響，中間的正門忽然敞開；門開處，一束非常強烈的光照到舞臺上來。

[但這又是一種冷漠、空虛的光，嘈雜聲忽然停止。

茜 娘 怎么了？

王 生 快快站起！你還不明白？皇帝陛下駕臨了！在我們家里！

茜 娘 （不明白）皇上？啊，是的，陛下！陛下來了！

[王生、茜娘扮作所有賓客，手忙腳亂，一一把椅子倒翻于地，仿佛眾人都在下跪。他倆以不同音色模擬眾人聲聲“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 生 奴才王生叩見陛下！陛下光臨寒舍，奴才受寵若驚。哦！陛下！哦！龍顏！哦！萬歲！……陛下乃一國之君，理當日坐金鑾殿，夜理萬卷宗，卻為了我一個小小的竹篾匠，七品芝麻官兒，哦，家務總管，遠行到此，受此隆恩眷顧，奴才真是感激涕零！……托萬歲洪福，奴才還硬硬朗朗的。——不不不，奴才絕無半點怨言，陛下讓奴才歸隱這青山綠水之間，此乃人生一大樂事啊！

茜 娘 這里除了水，何來的山？老糊涂，什么歸隱？是他將你貶官，流放至此！

王 生 （對茜娘）住口！（對皇上）老太婆無知頂撞，求陛下恕罪！想奴才我飽受苦難，顛沛流離，一事無成，早已心灰意冷，日夜思過不已，豈敢再有丁點非分妄想。怎料今日陛下垂憐，如此體恤民情，真乃萬民之幸也，國家之幸也！哦，萬歲過謙了。萬歲，事已至此，奴才斗膽，有一心結，不知當說不當說……謝萬歲！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國家連年征戰，干戈不休，多少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萬歲若能遠交近攻，安撫四方，百姓才能闔家團圓，安居樂業啊！奴才、奴才我愿竭盡綿薄之力，肝腦涂地，在所不惜啊！萬歲呀——

（唱）【金菊香】

一聲萬歲淚沾裳，

滿腹悲歡傾訴長。

小島雖偏風物廣，

這香草敬獻君王，

這流水明月映心房。

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生涕淚交加，深深跪下，一片靜寂。

茜 娘 （清唱）君做竹馬我來騎，

隨手摘下一枝梅。

妹在前邊慢慢搖，

哥在后面輕輕推。

[王生啞然，看著茜娘。

茜 娘 你的村莊早已灰飛煙滅……

王 生 你……

茜 娘 你的瑛娘已然客死他鄉。

王 生 不……

茜 娘 你的親生兒子也已魂歸天外……

王 生 不，他活著！

茜 娘 你的陛下躲在宮中，同你一樣，做著木匠，樂不思蜀！……他們都走了！被留下的，是我們……

王 生 不！！！你，胡說！……我，我分明還看到他們的影兒！

[茜娘靜靜地搬出一把椅子。

茜 娘 影兒？這里除了你，便只有我。

王 生 茜娘……？

茜 娘 你愛瑛娘，愛你的孩子、你的仕途、你的陛下，愛你的椅子！你有許許多多朝思暮想之人，你，愛過我嗎？

王 生 我——

茜 娘 你真的忘記了嗎？那個花園，那場雨，那首歌——

王 生 那個花園，那場雨，那首歌——

[燈暗。

[兩人脫下白色發套。回到七十年前。

[兩人站在花園中，遙遙相對。

茜 娘 王生，你要一直站那兒嗎？如果你喜歡我，就過來。

王 生 我有喜歡的人了，是瑛娘。

茜 娘 瑛娘要嫁給蔣生了，你若有意，何不搶來？

[王生不語。

[天空下起雨來，茜娘打起油紙傘，王生站在雨中，雨聲漸大。

茜 娘 王生，你要淋濕了，快過來！

[王生先是用手遮著頭，慢慢靠近她。一陣雷聲，他猛地鉆進傘中。兩人在傘下，茜娘給他擦臉，他看著她。

[雨漸小，王生要離開傘下，茜娘拉住他。

茜 娘 想逃么？

王 生 茜娘！你知道，我已心有所屬——

茜 娘 我不管你喜歡誰，我只知道，如果喜歡，就要告訴她。

王 生 可，我只是一個竹篾匠，她是千金小姐！

茜 娘 （湊近他，摸他的臉）愛情和這些有什么關系？你是不是男人？

王 生 我，我當然是——

茜 娘 （笑）你要是男人，現在就親我一下——你敢不敢？

王 生 我——

茜 娘 沒出息。（主動離開他）

王 生 哎，茜娘，你不要走！（他又拉住她，靠近她）

[茜娘一把推開他，向后倒，王生一把拉住她，兩人擁在一起。

[時空靜止，只聽到輕輕的雨聲、潮汐聲，和漸強的心跳聲。

王 生 我，喜歡你……

茜 娘 你，胡說！你愛的是瑛娘。（伸手欲打）

王 生 （一把攥住茜娘的手，盯著她，緩緩地）不，我那里口口聲聲心系瑛娘，可方才在你面前，我的心兒跳得更快！咚咚咚……它告訴我，我真真切切愛的是你！

茜 娘 此話當真？

[王生接過傘，吻了茜娘的額頭。

王 生 我愛你！（傘掉落在地）

茜 娘 你愛我，不會離開我。

王 生 我愛你，我要與你結發！此生此世——

王、茜 永不分離！

[兩人緊緊擁吻。

[幕后女聲獨唱《青梅竹馬》。

[他摘下一枝紅玫瑰，戴在她發間，動作定格。

[暗轉，王生和茜娘戴回發套。

王 生 （焦慮）我的信使，我的信使怎么還沒有來？他會給我帶來一封書信，你們一定會聽到我要傳達的消息……

[沉默。馬蹄聲再次響起，船離開的聲音。

茜 娘 信使何時來呢？

王 生 信使會來的。

茜 娘 信使何時來呢？

王 生 信使會來的。

茜 娘 你聽，船來了——

[潮汐聲。

[茜娘下。

[一只小船在水上劃過的聲音。

[王生開門，扮成信使的茜娘站在王生面前，她捧著竹籃上，和開場時一樣。

王 生 我的信使！你終于來了！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夢到你！哦，這不是夢！

[“信使”點頭不語。

王 生 你拿著竹籃兒做什么？

茜 娘 我去打水了。

王 生 打水？你用竹籃兒去打水？

茜 娘 沒有水。

王 生 哈，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茜 娘 不，有一封書信……

[“信使”從籃子里取出一封信，遞給王生。

王 生 （感動地哭了）書信？我的書信啊！？哈哈，我的書信，上天給我的書信！（親吻書信）哦！這是真的！（接過，走開，想拆封，又縮回手，遞還給“信使”）還是……你念給我聽吧。

[“信使”接過書信，靜場，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念信的內容。

[“信使”搖了搖頭，又將信還給了王生。

[王生無奈接過，鼓起勇氣打開，一愣。

王 生 （唱）【散板】

空落落白紙一張，

蕭瑟瑟舊屋一幢，

荒漠漠孤島一座，

寂靜靜湖水一塘。

自何來，向何往？

都只是癡心妄想，

夢里荒唐，

夢里荒唐。

[“信使”戴上發套，現出自己就是——茜娘。

王 生 茜娘……

茜 娘 游戲結束了。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茜娘默默從籃底取出了一枝紅玫瑰，她捧著，貼著臉頰，微笑。

[王生回到開場的位置，重新做起了編織，舞動著長長的篾片。

[幕后合唱《青梅竹馬》。

[水聲由遠及近，至水聲滔天，又漸弱。

[光漸收。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