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朋
師命不可違,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之類師道尊嚴,過于嚴苛,我不以為然。但尊敬老師、尊重知識的風尚還當弘揚光大。若以“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的師道準繩來觀照當下大學,我不禁慨嘆,師道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由作《師說》而得“狂名”的韓愈,呼喚師道回歸;他所猛力抨擊的,恰是“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群聚而笑之”的慘淡現實。這種恥學于師、恥于為師,“師道之不傳也久矣”的社會習俗,少說流傳了千年以上!
師道易碎如玻璃花瓶以至迷失,在金錢與權力面前最為明顯。“乾隆第一寵臣”和珅與吳氏兄弟的師生之變,即頗能說明問題。
吳省欽、吳省蘭在乾隆朝算得上是飽學之士。因為和珅舅舅伍彌烏遜與吳氏兄弟交好,所以吳省蘭做了和珅的啟蒙塾師。后來和珅入咸安宮官學讀書,吳氏兄弟作為官學教習對他的刻苦好學很欣賞,并悉心教以文武之學。和珅亦對兩位恩師畢恭畢敬,執弟子之禮。
然而事過境遷。從三等侍衛起步的和珅深得乾隆帝寵信,在十余年間就升至軍機處大臣、文華殿大學士兼殿試讀卷官、總領教習事。可他早年老師之一的吳省欽仍屢試不中,身無功名。有一年又要舉行鄉試,而和珅正是此次科考的閱卷官,吳省欽迫不及待地在考前登門拜訪和珅。聽說恩師駕到,和珅出來相迎,不料乍一見面,吳省欽就雙膝下跪:“弟子特來拜見先生!”和珅吃驚之余忙說:“老師快快請起,您是我的老師,何故對學生行此大禮?”跪地的吳省欽卻道:“和大人您是主考官,自古以來參加科考的都是學生、都稱主考官為老師,所以現在我確是您的門生啊!”雖有些別扭,但和珅終受下此禮并允諾幫忙。
殿試題目由皇帝命定,保密十分嚴格,但和珅手眼通天,從乾隆貼身太監那里獲知了考題,隨后泄露給了吳省欽。如魚得水的吳省欽一試中舉、踏入官場,后來做了和珅掌教斂財的好幫手、好學生。
吳省欽的那一跪,昔日老師變門生。而和珅的那一諾,則過往學生成恩師。師生之誼不從師道從權力,化為追名逐利之工具矣。丟了做人、做官的底線,有什么師道尊嚴!昌黎先生的見解妙:“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官本位體制的強力,將師道碾個粉碎!
固然,吳省欽、和珅這對寶貝師生的德行很差,有違師道,但在權力獨尊的人治社會里,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讀書人追求的不是學問、真理,而是金榜題名、做官發財,以光宗耀祖。金錢、權力的誘惑,現實利益的沖動,區區師道豈可抗御!
師道的迷失不在清朝,也不在唐朝。遠在兩千多年前的秦王朝,就確立了“別黑白而定一尊”的高度集權體制,各行各業都要圍著以皇帝為軸心的權力旋轉;而在文化教育上,則推行“以吏為師”的政策。皇帝是最高的導師,大小官吏是萬民敬仰、學習的老師,官越大真理越多、學問越大。教育被完全納入權力架構之中,師道能不為之折腰,老師能不看官員的臉色么?師道的迷失,實乃拜權力所賜。
于今師道的淪陷,恐不在吳省欽輩之下。試看某些大學教師,或掉進錢眼里,把教書當成生意;或搞學術造假、論文剽竊,騙取職稱、榮譽;或利用考試、打分之便,騷擾、性侵女學生;更有教授、博導削尖腦袋也要弄個處長、院長當當,以攫取更多資源、牟取暴利;而一些大學校長、書記,竟直接干起了貪污受賄勾當。斯文掃地,莫此為甚!跟他們談師道,無異于瞎子點燈——白費蠟。
教育不獨立,教師不是自由職業者,權力依然那么傲慢專橫,迷失的師道永遠堅挺不起來。
那該怎么辦?大家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