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西（組詩）

娜夜

科技城

它的垂柳悠蕩

它突然的光亮保持著閃電的形狀

此時的我 一個在江南

一個在戈壁

前者是我通往敦煌的路上看見的海市蜃樓

你雀躍歡呼 你無法靠近 它是虛像

光學幻景

某種愛

頭發已灰白

需要另起一行

大漠需要孤煙

柔軟的濕地需要一行白鷺 兩只天鵝

科技城理智而堅硬 泛著白光

諾貝爾湖是它突然柔軟下來的眺望

是大自然對人類的警告：

誰順從自然誰就承受其恩典

古城墻

而我們活著

我們磕開酒瓶

關上心扉

生活就是秘密

兩個囚徒

同一面墻

有人用你的身體在城墻坐下

有人用被你握過的手

撫好風中的亂發

有人越來越像你了

說話像

不說話更像

存在就是被感知

如此美滿的哲學 如此仁慈

二十一世紀的萬家燈火

是公元266年漫山遍野的螢火蟲

沒有詩人——通靈者

次一等的先知

只有歷史灌進脖子的冷風

小教堂

孤零零的小教堂

沒有上帝的小教堂

人民公社萬歲的小教堂

已經沒有人知道來歷的小教堂

羊糞蛋和狗尾巴草

一朵蒲公英

在彎腰祈禱：

風啊

讓我等到籽實飽滿吧

讓我還有明年……

向 西

唯有沙棗花認出我

唯有稻草人視我為蹦跳的麻雀 花蝴蝶

高大的白楊樹我又看見了筆直的風

嘩嘩的陽光 它要和我談談詩人 ：

當我省略了無用和貧窮 也就省略了光榮

雪在地上變成了水

天若有情天亦老！ 向西

唯有你被我稱之為： 生活

唯有你遼闊的貧瘠和荒涼真正擁有過我

身體的海市蜃樓 唯有你！

當我離開

這世上多出一個孤兒

唯有駱駝刺和芨芨草獲得了沙漠忠誠的福報

唯有大塊大塊低垂著向西的云朵

繼續向西

回 答

并沒發生什么——

快

與慢

在一張棕色的軟椅里 社會學的

床單上

思想的

下一刻

在詩與酒的舌尖上……中間的左右……肉體的這兒

與那兒

命運的但是 和然而

之前

——在 今生！

阿木去乎

藏寨 七八只羊

兩三只鷹

在坡上

翻過雪山的風

吹過金色的荒涼 吹旺了一盆秋天的糞火

多么美：一截背水的腰

和路過她的云朵 向遼闊飄去的

神秘藏語：阿嘛呢叭咪哞

阿木去乎 我省略了關節炎 類風濕

卓瑪的疼……

我省略了只有重復的勞動才有可能的生存

那想要哭泣的境地

——這是神和鷹的旨意！

沒有比書房更好的去處

沒有比書房更好的去處

貓咪享受著午睡

我享受著閱讀帶來的停頓

和書房里漸漸老去的人生！

有時候 我也會讀一本自己的書

都留在了紙上……

一些光留在了它的陰影里

另一些在它照亮的事物里

紙和筆

陡峭的內心與黎明前的霜……回答的

勇氣

——只有這些時刻才是有價值的！

我最好的詩篇都來自冬天的北方

最愛的人來自想象

拉 薩

風云的變幻慢了下來

一個無神論者在神的土地上

我緘默

不敢妄言

遺失了肉體只有魂靈

我獨自一人坐在布達拉宮廣場

控制著那難以控制的……又獨自一人

回到拉薩社會主義學院

拉薩在雨中

閃電在雷聲里

像一首詩不被允許的部分

我心中還有另一個拉薩

神在祈禱

魚和鷹獨立飛翔

胡適墓

這個黃昏是喜鵲的

也是烏鴉和貓頭鷹的

那些飄過墓地的云朵多么輕

那些懂得肅穆和嘆息的竹柏樹：

“寬容比自由更重要”

波浪還在海上

不是背叛的玫瑰

和詞語的炫技之花

2012年最后一天 臺北南港

胡適墓前多了三個詩人

少了三顆鵝卵石

然而 它們并未通過桃園機場的安檢到達詩人的書房

李白像前

很好 用泥土為詩人塑像

比用金子更好

風向西

他的胡須向東

五花馬 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

那個叫李白也叫杜甫的唐朝

喜鵲站在飛檐上

就像月亮站在太陽下

墓地與遺址

存在與虛無

人或者神

——這臺階之上江油的黃昏！

有人開始思想：在我做詩人的這個時代……